《念九》朦胧见

3、灵元

　　玉昆山星象异变，鸣月峰神木倾塌。
　　平地惊雷。诸位长老峰主连夜聚集议事堂。
　　神木连接命根灵元，鸣月峰神木枯死，峰主白慕恐怕凶多吉少。

　　未及清晨，便有数十道传音自各个仙家飞来，验证了猜想——
　　百妖山千头妖兽在鸣月仙尊剑下化作齑粉，然而仙尊重伤之际却遭魔尊暗袭，已然身殒。

　　南轩脸色煞白，字音颤抖：“师尊尸首何在。”
　　诸峰主答道：“听百妖山附近仙门传音所说，镜尘那魔头霸占了副掌教尸身，不肯交出，差点再生恶战。”
　　南轩面色难看，缓缓站起身，握紧了拳，说：“召集玉昆山所有金丹修士，我要接师尊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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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轩率玉昆山派修士抵达百妖山时，周围已经围了许多其他门派修者，人群层层叠叠，却无人敢靠近。
　　南轩握紧佩剑，大步上前。他虽还是少年模样，却英姿挺拔，让人不敢轻慢。
　　众人见是玉昆山派少主南轩，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师尊而来，皆为其让开了道。

　　南轩说是喊白慕“师尊”，却只比白慕小七岁，因为对方原本是自己最小的小师叔。
　　南轩之父南临渊，乃是玉昆山派先掌教，十年前身殒之时，将掌教之位与幼子南轩一同托付给九师弟白慕。但白慕数年来只做副掌教，一心辅佐，只待南轩成人，子承父位。

　　百妖山寒风凛冽，阴云压抑。死去的妖兽血肉横飞、惨不忍睹。炸裂的阵法碎材散落四周，邪气仍旧未散，衬得此地更加诡异。
　　镜尘静坐邪阵中心，黑袍浸在妖兽黑血里，背影冷酷阴森，与漫天黑云同色。

　　南轩停在镜尘身后三丈远处，少年音掷地有声：“我师尊一把未雪剑纵横三界，绝不会为区区几头妖兽所伤。敢问魔尊，我师尊的死，可和你有关！”
　　镜尘没有回身，甚至连动一下都没有，仿佛根本没有听见这句话。

　　仙门众人早已领教过这位魔尊的古怪脾气，连待人温和为人温雅的白慕仙师都屡次被此魔头气得吐血，可想而知对方是如何恐怖。
　　此刻他们都没奢望能听到答案，而是在想如何能把白慕仙师的尸身要回来——为百姓除害、为仙门正名的剑尊，尸身竟落入魔族之手，这件事实在让各家仙门都面上无光。

　　良久的死寂之后，镜尘的黑袍在冷风中动了动，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是。”

　　此字一出，仙门各家纷纷响起窃窃私语。
　　在仙门诸家的剑拔弩张之下，魔头只身一人，竟还能如此嚣张？

　　南轩双唇紧抿，右手握着腰侧剑柄，对身后道：“玉昆山诸位听令，布诛魔阵！”
　　玉昆山派修士皆有备而来，此刻迅速变阵，结成阵法。

　　其余各家的修士也都纷纷拔剑，站在南轩一侧。
　　魔尊行踪无定、神出鬼没，很少有人与他正面交过手，不知其修为深浅。当然，也可能是与他交过手的修士都已经惨死，没法出来传扬事迹。
　　但此刻，仙门人多势众，魔尊却只有孤身一人，诸修士并不惧怕，就算对方再如何厉害，自己站在人多一方，还是有一两分胜算的。
　　要真敌不过，还有玉昆山派顶着，怎么也轮不到自己挨打。

　　众人都是如此想法，仙门人士顿时志气高涨、杀声震天。
　　倒显得被围困其中的镜尘有些孤单落寞。

　　“我今天，”镜尘缓缓站起，转过身，冷眸盯住了最前方的南轩，一字一句道，“不想杀人。”
　　南轩剑指镜尘：“把我师尊还回来！”

　　白慕正静静躺在镜尘身后的草地上，白衣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但脸上的污血却被擦得很干净，虽闭目合唇，但五官线条的俊逸仍在，让观者动容。
　　仙门弟子见到剑尊尸身，不免感慨：天妒英才、命运不公，为何心系苍生的剑尊早逝，而为祸三界的魔头却还活得嚣张？

　　最要命的是，白慕仙师身殒，从今往后，谁还能牵制这个魔族毒瘤？
　　他会不会一个不开心就杀人、两个不开心就屠山？
　　想想就心梗。

　　镜尘道：“你有什么资格问我要人。”
　　南轩动了动唇角，似是觉得可笑，反问道：“他是我师尊。你又有什么理由占着他的尸身？”
　　镜尘低声道：“他给我的理由。”

　　人群又开始陷入嘈杂，众人满头问号，感觉魔尊的话有些许难懂。
　　南轩皱了眉头：“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镜尘缓缓说，“他给我留了遗言。”
　　南轩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复杂情绪，问道：“我师尊说什么了？”

　　镜尘见他目光急切，笑了一声：“放心。”
　　南轩喉结微滚，等着对方后面的话。
　　镜尘补完了下一句：“没提到你。”
　　南轩顿时黑了脸。

　　“废话少说！”一个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是玉昆山派的长老，“白慕仙师究竟有何遗言，何必遮遮掩掩。”
　　其余人也都纷纷附和，但只敢小声附和：“是啊，卖什么关子啊，吊人胃口......”
　　毕竟声音大了真吸引到魔尊注意，那就玩完。

　　“你们更没资格听。”镜尘语气森冷，“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秘密。”
　　南轩喝道：“胡说八道！我师尊与你不共戴天，能有什么秘密！”

　　镜尘倒不愠不恼，只抬起手，冲南轩勾了勾手指：“南少主，你过来。”
　　玉昆山派的修士都上前一步，护在南轩周围，随时准备迎战。南轩示意左右退后，深吸口气放平语气，对远处道：“你要做什么？”
　　镜尘道：“我只告诉你一个人。过时不候。”

　　南轩紧攥剑柄，在原地犹豫了片刻。
　　“我不为难你，说完我就走，”镜尘话音顿了顿，嗓音有些暗哑，“你师尊，我还给你。”
　　南轩抬起眼：“此话当真？”
　　镜尘嘴角有笑，眼底却寒冷：“我的话在你们这些正道眼里没有可信度，敢不敢来，全由你自己。”

　　南轩咬紧下唇，向前迈了一步。
　　玉昆山长老拉住了他：“轩儿，不能去，定是圈套！”
　　南轩抬头，镜尘抱臂站在寒风萧瑟处，面容无波无澜地看着自己。

　　其他长老和修士也都纷纷上前阻拦。
　　南轩却道：“仙门诸家在此，他不敢做什么过分的事。况且师尊留言，与我而言重于泰山，哪怕要付出代价，我也认了。”

　　南轩一步步向着镜尘走去，踩着枯叶干草、走过遍地血污，停在了镜尘对面。
　　镜尘瞧着他：“再近点。”

　　远处玉昆山的修士们都屏住了呼吸，各个额前渗出冷汗，握剑的手都因为极度紧张而绷起了青筋。
　　南轩又走近了一步，停在了镜尘的身侧。

　　镜尘微微倾身，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众人极力想听，却什么都听不到，只能看见镜尘冷峻的侧颜和缓缓翕动的薄唇。

　　率先打破寂静的是南轩的怒吼：“你放肆！”

　　所有人都被这一声大吼吓了一跳。
　　——那可是魔尊、还离得那么近！南轩是疯了吗？怎么敢当着魔尊的面说那两个字？

　　南轩涨红了脸，直接拔了剑：“你简直丧尽天良！猪狗不如！”
　　众人齐齐晕眩，心道：这玉昆山的少主怎么是个如此唐突的莽夫，这下自己估计也要跟着倒大霉了。

　　镜尘却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再做任何解释。
　　南轩喘着气骂道：“我师尊生前被你所害、死后还要受你这样折辱！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

　　“良心？”镜尘想了想，“我很有啊。起码这次我实话实说。”
　　“放屁！”南轩生平第一次骂人就给了混世大魔头，“我师尊分明恨你入骨！”
　　镜尘语气平静：“可他是为了救我而死的。”

　　此话一出，方圆几里都鸦雀无声。
　　众人如遭雷劈，各个在原地呆若木鸡。

　　什么意思？
　　难道刚才魔尊所承认的“白慕的死和自己有关”，是......是、是这个意思？？？
　　这简直比太阳是方的还离谱。

　　南轩的剑已经刺出，吼道：“我不许你污他清白！”
　　他心里惊慌又愤怒：怎么可能？
　　若按这魔头所说，师尊先是阻止镜尘误入邪阵、又是担心炸阵之力伤到镜尘、最后还替镜尘挡下鬼妖母致命一击......
　　师尊有何理由如此做？难道......难道他二人恩怨纠葛这么多年，果真有什么自己不得知的秘密？
　　南轩的剑抖了一下。

　　镜尘侧首闪过了这一剑，低沉道：“我说了，今天不杀人。”
　　南轩暂且按下疑问，提剑又追。
　　镜尘闪身避开，身形在浓雾中瞬移出几丈远，声音随风远远飘来：“你师尊的身子还给你，但有些东西，我要定了。”

　　南轩剑气破开雾霭，却已经寻不到镜尘的影子。
　　他紧咬着牙，缓缓回身，低头看着白慕的尸身。片刻后，他红着眼睛跪了下去，语调带着委屈的哭腔：“师尊......”
　　他唯一的亲人也不在了。甚至师尊死前留给他的话，竟也听不到。

　　最难过的是，他没法报仇。

　　南轩颤巍巍伸出手，抱起了师尊的身子。
　　容颜如故，只是再不会对他笑。

　　周围的人都缓缓聚集过来，安慰的话还没酝酿好，就见到南轩脸色骤然一变。
　　南轩右手慌乱地去探白慕丹府，紧接着，心彻底沉了下去。

　　镜尘竟然带走了白慕的灵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