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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鱼书欲寄何处达,恍然心地忆曾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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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离跟着小厮走出监牢,门口有一人背着手等他们,听到响动转过声来:“曾少侠。”
“右将军?”曾离眼睛一下子有些不是习惯室外的阳光,微眯了眯眼。
“朗破军。”那人拱了拱手主动报上了家门。
曾离略一沉吟:“魔岭大将郎尔和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父。”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倒是朗破军先开口道:“虽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但如果曾少侠能加入魔岭,我可以不计前嫌,想必家父在天有灵也不会怪罪。”
曾离说:“你我立场不同,便做不成朋友,既然一场厮杀在所难免,也无需多客气了。”
朗破军哈哈一笑,示意曾离跟他走。
子宪的药果然有效,曾离感觉自己的内力正在一点点恢复。
但此时还不是暴露的时候,他必须和子宪商量一个万全之策,毕竟还有一个吕意辰,他不能轻举妄动。
他一边走一边默默记下了周围的路——这里看起来像一座私宅。
地方很大但是有些凌乱,看着像是临时安置之所。
他现下已经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他不知那位岭主到底是什么意图?
因为那张字条上只写了八个字“欲知身世,速来见我。”
最让他失态的是:那字迹清秀,但是看运笔的风格,竟有些像曾曌。
可是他的身世能有什么秘密吗?
娘亲生完芷惜血崩而死,那会儿他才三岁,印象实在不深刻了。
爹对自己虽然严厉,但他教自己读书习武,还把风缈山庄交给自己。
曾离从怀疑过自己不是爹娘亲生的。
——难道是故意引我过去的?
“朗将军,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曾离问道。
朗破军回答:“岭主吩咐我带曾少侠去领主屋内,少侠去了就知道了。”
曾离点点头:“你们不是称魔主的么?这岭主又是谁?”
“魔主在闭关修炼,现在所有事情都是岭主代理。”
曾离细细打量了打量朗破军,他看起来年龄不大,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高眉深目,身材高大,长得颇为俊朗。
二人走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便到了一处院落,上面挂了一块牌匾,上书“熏风小筑”。
此地与之前不同,看起来十分精巧,不像是会客的地方。
院子里还有一座凉亭,亭里石桌上放了一壶酒。
曾离越看越心惊,这布置和习惯实在是很像曾曌。
朗破军看到曾离放慢了脚步,还以为他在是害怕,于是说道:“都把清霜曾离传得神乎其神,想来不至于如此胆小,连我们岭主都不敢见吧?”
曾离可不吃这套:“此处何来神仙,尽是凡人。”
说罢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内厅摆设像是女子偏爱的,装修十分讲究,很有些西域的风情,布局摆放间又十分恣意洒脱。
香薰的味道闻起来也很舒服宁静,倒不似平常女子爱用的甜香。
曾离朗声道:“在下曾离,不知岭主字条是何用意?但请言明。”
这时珠帘轻晃,走出一位女子,身形曼妙、柳腰花态,别有风姿。
“你就是曾离?曾曌的儿子?”
这魔岭岭主的声音如环佩叮铃,十分动听。
“是,”对方毕竟是女子,曾离也没有细看,只听着像是年岁比自己大些,便又拱手道:“前辈认识家父?还请赐教。”
“你父亲可曾告诉你,你的母亲是谁?”岭主缓缓地问。
曾离不慌不忙道:“先母,轩辕迷若。”
“哈、哈哈、哈哈哈……”岭主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婉转处像一根丝线拉住了人心。
曾离不禁抬起头来,直视着她。
这一看他心里大惊——眼前这位妇人竟然和绛蔻长得有七分相似!
只是她一头红发,于右侧盘了个堕马髻,一举一动皆是风情,倒与绛蔻的清新迥然不同
半晌,这天仙般的岭主才停了下来:“你说你的母亲是轩辕迷若?不,是我,我才是你的母亲。曾离,曾离这个名字是我起的。”
曾离听完却后退了一步:“岭主所言,晚辈不解其意。”
她看着曾离,身长八尺、风姿出众,虽清瘦却绝不瘦弱。
这是她的儿子啊,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
她越看越满意,一双丹凤眼中逐渐氤满了水汽。
曾离从小只知道父亲挚爱母亲,母亲过世之后父亲一蹶不振了好长时间。
此事至今依然是曾曌心中隐痛,他不信父亲还有过其他女人。
岭主看着曾离的表情,知道他不相信自己的话,也不辩解,开始将这桩二十多年前的秘事缓缓道来:
“第一次见到你父亲的时候,我也才十七八岁,那时的我活得像天上的太阳。人家都叫我‘魅姬’,西域第一美人,魔岭魔主的掌上明珠。裙下之臣无数,什么样的花招都见过,他根本不在我眼里。”
曾离看着魅姬,他承认眼前的领主容色倾城,年轻的时候一定更加美艳惊人。
“当然曾曌年轻的时候长得也很不错,你和他有些相像,可我们这里的人都喜欢霸气豪迈的。那个傻小子对人温柔的很,追着我问姑娘芳名,我第一次见到那样的人,只觉得好笑,便也记住了他,我知道了他叫曾曌,他知道了我叫南魅。”
魅姬陷入了回忆中,表情也开始跟着她的描述生动了起来,让曾离仿佛看到了那一幕幕场景。
“他说他喜欢我,要来娶我,我只当他是说笑的,我怎么会嫁给他呢?我已经有了心上人,那人就是我心中的天下第一大英雄。后来我回了魔岭,就和他断了联系。”
说道此处,南魅的表情开始忧伤起来:“那年年末父亲去世,我的兄长继任了魔主,封我做了岭主。他给我和我的心上人指婚,可是那人死活不肯娶我。他说他虽爱我,可是他没有完成大业,不配成家。”
“我那时年轻任性,只觉得他满口谎言,让全魔岭都看了我的笑话,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了。”
她又自嘲地笑了笑:“可是我天真任性,江湖经验不足,离开了西域境内就处处吃亏。而且我自小学习的武功和你们不是一路,虽然内力好,但是攻击力不强。有一次我差点被人卖去了青楼,在途中正好遇到了曾曌。”
“是他在我最狼狈的时候救了我,那时候的他于我而言就如同神降。能再见到我,他欣喜不已,对我嘘寒问暖十分爱护,慢慢地我也喜欢上了他。他把我带回家见了父母、见了师父,可惜他们都不喜欢我。”
曾离笑了笑:确实,她虽然与蔻儿极像,但她美得极为妖冶,是具有冲击力的美。
看到曾离的表情,南魅也笑了:“你们那里的长辈都觉得我长得太美了,是个灾祸。那时曾曌有个青梅竹马,是轩辕阁的大小姐,性格温柔敦厚、长相宜室宜家,他们都很认可她。”
曾离忍不住说:“是啊,娘就是这样很温柔的人。”
虽然娘去世的时候曾离还很小,但是他依稀还有一些印象,娘把他抱在怀里哼曲子。
“你看,你也喜欢她,认她做你的娘。”南魅凄然一笑:“是啊,如果我是男人,最终我也会选择她的。她确实是个好人,从来也不争不抢。离儿,是娘亲不好,娘亲做事太过任性。”
魅姬看着曾离,眼里都是自责。
缓了缓,她继续说:“曾曌那时候心里只有我,可是轩辕小姐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又对他一片深情。不过我并不介意,我自信我在的时候,他是绝对看不上轩辕迷若的。”
曾离看着魅姬,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事实,在耀眼的美丽面前,小家碧玉就显得黯然失色了。
“没过多久我怀孕了,曾曌欣喜若狂,轩辕小姐知道以后十分伤心,就主动离开了,后来我再也未见过她。”
曾离听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娘亲当时得多伤心啊。
“曾家想让我们成亲,可是我并没有把曾家当成我的家,我不想长久留在中原。曾曌见我闷闷不乐,以为我还想着未婚夫,就推脱我身体不适,不宜办酒。”
“十个月后我生下了你,见到你的那一刻,我才感受到原来生命的传承是如此奇妙。曾曌让我给你起名字,我说要用‘离’字,他听完沉默了很久,终究还是拗不过我,那时候他就知道我一定会走。”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还真是父亲的性格,曾离心中苦笑。
“其实曾曌对我们娘俩极好,有你之后他也再不远游,每日傍晚必定归来,问长问短生怕我哪里不如意。只是我一直没有同意嫁给他,他的脸色也一日比一日黯然。后来有一天他对我说有一件大事要处理,他要出一趟远门,大概要三四个月才回来,他出门前十分舍不得我们,但当我说想与他同去,他又坚决不肯,说你还小离不开娘亲。”
回忆的情绪逐渐开始转折,魅姬的声音也变得更加伤感起来。
曾离推算着时间:“所以这件大事,就是攻打魔岭?”
魅姬点点头:“是啊,果然才三个月,他就回来了。人虽风尘仆仆,看着却更加神采飞扬。回来第一时间他就来看我们母子俩,那天晚上几乎每隔一刻钟,他就提一次让我嫁给他的事,我依然不松口,总觉得他的情绪不对劲,似乎有事瞒着我。家里面的江湖人士来来往往越来越多,他也开始筹建风缈山庄。”
魅姬叹了口气:“也许是怨我依然不肯嫁给他,那夜之后他再没来我房里过夜,可是就那是一夜缠绵,我又怀孕了。”
曾离一惊,他推算着时间,这个孩子不是芷惜啊。
那是谁?难道他还有一个弟弟或是妹妹?
“八个月左右,我收到了未婚夫的来信,才知道我一离开,他就后悔了,可是兄长为了替我出气,故意不让他找到我。后来因为南北江湖联合起来攻打魔岭,又根本无暇顾及找我。我也才知道原来曾曌是去参加西域魔岭的那场大战!”
魅姬的神色黯然:“只一个多月,我的亲朋、我的家乡都没有了,曾曌明明参与了一切还口口声声说爱我,那一刻我恨极了他。”
“父亲他……”曾离想要辩解,又觉得在伤害以后造成,一切言语的解释都实在显得苍白。
“自从魔岭解散,未婚夫生怕我也被人所害,就到处找我,可是遍寻不到。好在家中来往的人多了,我的容貌样子也就传了出去。他在旁人对发色和容貌描述中确定了我的身份,才得以联系上我。”
曾离艰难开口:“他让你跟他走吗?”
“是啊,他让我回去,和他成婚、做他的夫人,他会像爹娘一样爱护我,护我一生一世。那天晚上我就早产了,我几乎是拼了性命生下了我的女儿。曾曌听说我难产,心急如焚,我从没见他这么伤心过,他握着我的手,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魅姬的神情脆弱地像下一刻就要碎掉一般:“他让我坚持住,让我不要离开她。说孩子不能没有妈妈,说他不能没有我。”
曾离没有开口就静静地听着,那种感觉很奇怪,这不是他的故事,但每句话都和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一刻我突然不恨他了,他有他的立场,而且他毕竟没有伤害我的家人,真正的杀人凶手另有其人。可我还是不能原谅他,更不能原谅我自己。”
曾离长出了一口气:“所以你就走了是吗?”
“是,我和曾瞾说我不愿意嫁给他,我要回去成亲了。他自然千般不肯,后来见我不为所动。他问我到底爱谁?我说:‘一生所愿,唯他而已’。”
“父亲听到这句话,必定伤心至极。”
南魅想了想,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有些可悲:“没有,我从没见过他那么冷静的表情,仿佛放下了一切。他说可以放我走,但是女儿要留下。可是我舍不得我的女儿啊,她还那么小、那么软、那么脆弱,怎么可以离开娘亲呢?”
“于是你选择留下了我。”曾离轻轻说了一句,好似云淡风轻,但是魅姬却仿佛听到了稚子流泪的声音。
曾离已经相信了魅姬的话,难怪他和芷惜一处也不像;难怪每年娘的忌日,爹都说离儿有事的话可以不去,芷惜却一定要去。
可笑那丫头反而对娘亲没有印象,在坟前也哭不出来,为此还羡慕过几回,说怎地哥哥就不用来。
可笑自己还以为是因为男儿志在四方——原来,那不是自己的亲娘。
“我也没有办法,当时我的身体根本带不了两个孩子上路,而且曾曌在武林中的地位如日中天,你跟着他才会越来越好。”
“你的妹妹因为早产,十分虚弱,在路上好几次差点救不活了。好在他派人来接我回去,还把你妹妹带去医治。半个月后她再回来时,我都没认出来,她白白胖胖的无比活泼可爱,只可惜因为早产身体不好,所以很小的时候我们就把她送出去习武了。你真该见见她,她长得十分美丽。”
——我的妹妹。
——她长得十分美丽……
“她、她,”曾离脑海中有一个奇怪的念头冒了出来,让他的表情逐渐僵硬、额头也冒出细密的汗珠:“她是不是和你很像?”
——不,不可能,不会那么巧的,不会的。
曾离不停地劝自己冷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