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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萧记(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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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萧记
到了城门口,我回过头对南宫烬叮嘱道:“记得叫我钟离啊!”然后独自一人下马,进了城。
“这是十五两银子,你拿着。其中最多只能有十二两用来买房子,里面要有炕和灶头的那种。剩余的银两看看屋里还缺什么必须品,去买些来。”我一边吩咐着,一边把银两扔给了南宫烬。
“能和小妹在一起那可是真的幸运啊,把事情全都安排好了,我可连脑子都不用动了。”南宫烬微笑着赶了上来,接住了我扔过去的银两。
“大哥是这么认为的呀,看来沫儿常这么说也是真的了。”我喃喃自语。
“天子檄文——皇帝敕令,皇城失窃案以及御马被杀案已经告破,两者皆为有不臣之心之人指使所为,骠骑将军霍居延、御前侍卫领南宫烬为缉拿凶手,落入歹人圈套因公殉职,特封为一等侯,改用侯府葬礼。骠骑将军之妹霍雨涟落入歹人之手,然英勇不屈,壮烈牺牲,特封为御安公主,改公主之礼下葬。钦此。”路上的行人在布告栏边念诵着天子檄文,我们三人在一边驻足倾听。
“陛下放过我们了。”我轻声道。然后跳下马来牵马而行。
“你怎么知道?”南宫烬问。
“如果陛下不说你已死了,那么就说明陛下随时都会启用你,把你安排在我的身边只是希望能有个人随时向他汇报我的行踪;但是现在陛下说你已经死了,那么就代表你的名字将在朝廷官员的名单上去除,陛下将不会再启用你了,也就是说他已经不再关心我的行踪了。明白了吗?”我分析完后,对一头雾水的南宫烬道。
“原来如此。”南宫烬恍然大悟。
我看着南宫烬兴奋的样子,习惯性地开始破他冷水:“你不是经过那个翕什么林的严格训练出来的吗?怎么就连这么点事情都想不开?”
“这个……”他犹豫了一下道,“这个学武功我确实很在行,但是这密探的考核我却从来没有通过,所以最后才被轰出来改当侍卫了嘛。”南宫烬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原来如此。看来还真的是傻人有傻福了。”我仰望着天空感慨道。
南宫烬“呵呵”一笑。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陆晏,他发觉我在看他,就把头侧了过去,让我看不见他的表情。我想他一定是想到了什么,自己不愿意面对,也不愿意向人倾诉,更不愿意让我和南宫烬察觉。可怜的人啊!
“这罗城还挺热闹的嘛,一点儿都不比京城差。”南宫烬新奇地道。
“这罗城位于整个晗光岛的中心,东西南北的绫、罗、绸、缎、丝、绒、皮革、皮毛大部分都会被送到这里,然后各地商人、游客可以在在这里进行挑选,最后交易买卖。而这里最早又是出售南疆产的旖旎罗成了名,所以这里才会叫做罗城,也因此这里的布庄是最多的。”我开始帮南宫烬补习功课。
“妹妹,你怎么知道的那么多呀?”南宫烬似乎很佩服我的才华。
“我喜欢的我就想知道。我想要知道的我就会知道,不管有多难。”我坦白地说出实情,但是后半句也有向陆晏立威的意思,我期待着他能够搭话。我想要将他全面封锁的意志,就在刚才看见他扭头的那一刻开始有些动摇了。南宫现在是像样了,陆晏的心事却是一块根深蒂固的顽疾,还不知该从哪里入手呢!
“那你知道得那么多,喜欢的东西也就一定不少。只是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不喜欢的吗?”南宫烬兴致勃勃地问我。
“我知道的东西再多也没有我不知道的多,我喜欢的东西再多却总和我不喜欢的东西一样多。”我意味深长地回答,“事实就是如此,你想要知道的东西并不一定真的就都能如你的愿,让你知道;但是你喜欢一件东西就一定还有讨厌它的地方,毕竟任何事物都不是完美的!”
“这倒也是,虽然我还不是太明白。”南宫烬仔细咀嚼我说的话。
“大哥,我们就在这里先暂时分手吧。你记得好好办我交给你的差事,不行的话就让他帮你。”我指了指陆晏对南宫烬道。
“那你呢?”南宫烬问道。
“我不是说了嘛,我要找个活干,就在这里的布行或者皮货行找个活干。”我补充说明了我的打算。
“那要不让陆晏陪着你吧,你一个人总不让人放心啊。”南宫烬紧张兮兮地道。
“不必了。涉足布行、皮货行那是我的长期规划之一,你们在我要做,你们不在我也要做。”我一针见血地分析道。
南宫烬低头沉思片刻道:“那你今天如果找到活干了,明天我和陆晏也和你一起去,不然我们还算什么男人?”
“不用。我做事,不喜欢有认识的人在旁边碍手碍脚!”我回绝了他的提议,然后用强硬的态度道:“晚上我们在城南门外会合,就是这样了!”说完我把牵着紫燕的缰绳交到他手里,独自一人离开了。
南宫烬手里捏着牵马的缰绳,一动不动。陆晏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低下头,一声不吭。
我独自一人走在繁忙的大街上却是心有余悸——他为什么不阻止,是服输了,还是另有计划,再这样下去关系可就要彻底搞僵了。难怪父母常常教导我要‘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现在我算是明白了,我比我的两个败家哥哥也好不了多少。鼠肚鸡肠、斤斤计较、胸无大志!回去之后我得好好改变一下态度,先从南宫这里打探清楚陆晏过去的经历,然后再见缝插针、对症下药,一定要彻底治好他的心疾。对,就这么办!
我下定了决心,这才想起我是来找活干的,刚才一路上错过了不少店家,现在得一家家的把持好了,不然可能还得吃回头草了。走了好几家布庄,发现那里都不缺人,于是我开始打算从皮货行里某一个职位。
萧记皮货行,位于城东的天泉街与百盛街交叉的十字路口,它的门口贴上了招聘告示。告示上写着——凡有从事过皮货一行,拥有识别各类毛皮、皮革经验的,不论男女老少,一律招收。
我看这招聘广告写的简明,而且男女老少都不论,知道这家店一定是急着招人,心想机会来了,于是就走了进去。
“请问你找谁?”我刚一进门就有个伙计迎上前来。
“请问你们老板在吗?”我拱手作揖行礼。
“你找我们老板所为何事?”伙计接着向我询问。
“门口贴了招聘告示,所以我想来碰碰运气,希望您们老板能够赏个面子,出来相迎。”我谦恭之中不忘记摆摆架子,让老板知道我是有学识的。皮货、布料我见多了,如果只是认一些货物,那对我来说根本不在话下。只是我还想要自己做东,自己开店,那么渠道就是一个问题。要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依靠别人搭建的平台。
“我去回复掌柜的,你在这里等着。”伙计对我说完,就往后堂跑去。
不一会儿,一个身形消瘦、五十岁左右的男人就在刚才那个伙计的引领下走了出来。他对我拱手问候,然后坐在了堂上的椅子前,对我道:“你就是那个来应聘的。”那个伙计在先是送上茶水,老板挥了挥手,他便在一边侍候。
“在下钟离曲,见过萧老板。”我拱手作揖,回答。
“哈哈,你知道我姓萧,应该是本地人吧。”萧老板笑了笑,脸上忽然又泛起了困惑之色,对我道,“可听你的口音好像又不像啊!”
“在下是京城人士,慕罗城美名而来。”我颔首作答。
“原来如此。”萧老板眉宇之间又是万里晴空,他笑着道,“你让我出来相迎,想必是有些本事的啰。”
我含笑答道:“不信,您可以一试。”
“好!”萧老板爽快地答应了,然后在伙计的耳边嘀嘀咕咕地说了些什么。伙计点着头就跑进了后堂。
不一会儿,他拿了一块白色的皮革走了出来。萧老板从他的手里接过了那块皮革,摸了摸,然后递给我,对我说:“你要是能认出这块皮革,我就收你做伙计。”
我接过皮革仔细观察,小心抚摸,这块皮革洁白如雪、光滑如入玉,我细想之下,心中微微一惊,脸色微微一怔,对老板道:“请问您这是从哪里得来的?”
萧老板喝了口水,笑盈盈地对我道:“怎么没有见过吧?”
我继续抚摸着那块皮革,看着萧老板道:“这块皮革应当出自弥亚醺彝岛,原本叫做伏虎革。因为这伏虎长得与画卷上记录的醺彝岛的开荒神兽很像,因此被醺彝人视为上尊。可是这伏虎却入了别的岛上猎人的发眼,因为伏虎实在是少,又有醺彝人尊其为神兽,所以伏虎革又被人称做神兽革。”
“哦?你还知道神兽革?”萧老板显得很惊讶,过了一会对我道,“好了,我留下你了。”然后就起身准备走进后堂。
“慢!”我制止了老板,然后说了一句让人觉得有些骇人听闻的话,我沉声道,“可是这只是一块仿制品!”
老板转过脸来的一瞬间眼睛里交错着惊诧与喜悦,然后忽然一拉脸,用愤怒的语气对我道:“这绝不可能,这可是本店的镇店之宝!”
我观察到了他细微的表情变化,不仅不慢地道:“真正的神兽革,即使只是这么一小块那也是价值连城,就连老板您或是有意购买的客人想要翻看,恐怕也要沐浴更衣吧,怎么可能随意到会让一个来找活计的人拿在手里触摸呢?此其一。其二,据我所知,这神兽革有一种仿制的方法。那就是将墟虞岛上一种质感酷似神兽革的白虎革拿来,用白酒浸泡至柔软,再用磨细了的玉石粉抛光,然后放在暖炕上进行压制,最后放在一种特制的箱柜中阴干,这样仿制的神兽革就做到了以假乱真的境界。只是……”我说到这里托了声长音,接着嘎然而止。
“只是什么?”萧老板焦急地问道。
“只是假的毕竟是假的,这许多流程中会露有一个破绽!”我定定地答。
“哦?是什么破绽?”萧老板急躁的表情上又多了些疑问。
“玉石粉细小,所以几经清洗却还是会残留在皮革之内。”说完这话,我将皮革腾空摆在桌子上方,然后轻轻拍打,果然有很多白色的、细小的玉石粉末落在了桌子上。
“啪啪啪!”萧老板先为我鼓掌,然后旁边的活计也都跟着鼓掌。
“好,好,好!”萧老板拍着我的肩膀激动地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
“老板客气了。”我低头道。
“不客气,不客气。”萧老板欣慰地对我说,又看了看四周的伙计,大声说道:“把手上的活都停一下,我有事情要宣布!”
伙计们各自停下了手中的活,有的还从柜台后走了出来,围着我和萧老板站了一圈,洗耳恭听。
“我萧何绮自二十岁接管家事以来,日夜操劳,名义上是老板、是东家,但其实我一直都是掌柜的。如今我年近半百,家中又无子嗣,只有一女,我一直都头疼没有一个人能够接我的班,现在我终于找到这接班人了!今后,钟离曲就是我的女婿,是我萧家的少东家了!”老板激动地说道。
“哼,老子从十几岁开始就在这里拼死干活,一晃十几年了,就连个掌柜的都不给当,今天来了个黄毛小子,居然就成了少东家了!老子不干了!”说完从柜台下拿了个包袱就往门外冲。
“老王,你等一下啊!”
“是啊,老王,你别激动。”
“对呀,再等等吧。”
旁边的人一边拦着老王,一边劝道。
“让他走!”萧老板面红耳赤,怒声冲那个叫老王的喝道:“在你手里跑了的伙计还少吗?不然我们的铺子至于像今天这样吗?”接着又看了看拉着老王的人道:“让他走!”
老王回头哼了一声,拔腿就跑。其他人又回到了大堂。
“让你见笑了。”萧老板转头对我道。
“老板,我有事要向您回禀。”我看了看左右,对萧老板道,“这里说话恐怕不方便。”
萧老板看了看左右的伙计,对他们道:“行啦,都散了吧,散了干活去吧。”然后对我道:“我们去后堂聊。”
“好。”我一摊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他先行,接着跟所其后。就在我的脚步踏入后堂之时,我听见了大堂里传来的、低低的议论声。
“钟离,你有何事要和我说?如果没有什么要说的,我们就来商讨一下婚姻之事吧。”萧老板坐在了后堂的正位上,自说自话。
“萧老板,婚姻之事非同儿戏,还请您三思。”既然你说到婚姻,那我是该好好坐下来和你商讨商讨,虽然这不是我把你请到后堂来的原因。
“哎呀,钟离,你就不必这样谦虚了。”萧老板的态度没有丝毫改变,似乎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
“这不是谦虚的问题,我……”我话刚说到一半,就被萧老板打断了。
“那就是你没有见过我女儿,怕她长得不好看?”萧老板说着,就对旁边的仆人道,“来啊,去请小姐来。”
“等等。”我先阻止了要退下去办事的仆人,然后对萧老板道,“老板,我只是觉得,像这种终生大事最好还是让小姐自定夺比较好。”
“这你就不知道了。婚姻大事,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小儿女自己作主的?”萧老板语重心长地道。
“即便如此,也最好经过小姐同意才好,否则何来幸福之谈。”我认认真真地对老板道。
“所以我才要叫她来与你相见。”萧老板说着又要叫人去请小姐。
“可是,方才老板说到父母之命,钟离深受启发。钟离自幼是被义兄带大,人说长兄如父,因此钟离的婚事必须要让他老人家同意才好。”总不能在这里告诉你我是女的吧,那我的活计可不就泡汤了。于是我使出了缓兵之计。
“嗯,也对。”萧老板想了想又用询问地语气对我道,“这样吧,不如我今日就随你去你兄长那里走一遭,亲自向他说明这件事,如何?”
“这个……恐怕不行。”我吞吞吐吐地道。
“怎么了?”萧老板见我脸色也沉了下来,便关切地问。
“家兄前几日为了在罗成定居之事,日夜操劳,这几日寒气入侵,敢了风寒,因此恐怕不方便见您。”我打了个幌子。
“是这样啊,那我就不能为此事叨饶你的大哥了。”萧老板想了想道,“只是你哥哥病在家中,你怎么不前去照顾?”
“是这样的,我有两位哥哥,本来大哥不生病时,他们两位都是不允许我出来做工的。只是现在大哥病了,二哥又要忙着照顾大哥,家里没了生计,他们才准许我出来找活干。”我继续瞎编。
“原来如此。那我就先让你做我这皮货行的大掌柜的,你看可好?”
“多谢老板。”我欣然接受。凭借我的能力,当个掌柜的又有何难。
“你可不能为你两位哥哥丢脸啊。”萧老板接着嘱咐道。
“是。”我颔首应道,然后开门见山,直接切入了我真正要说的话题:“我想知道老王刚才为何怒气冲冲?”
“这个安邑啊,六岁的时候饿倒在我这店门口,我就将他救了下来。谁知这孩子极聪明,特别有经商的天赋,与人相处又很兜得转,所以我十分的赏识他。他与月莲自幼青梅竹马,我本来啊也是打算把月莲许配给他的。可是就是这几年,我这里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他带出来的伙计也接二连三地走了。可他呢?整日嚷嚷着要我将女儿嫁给他!我看呀,他分明是为了想要夺我的家产,才勾引我女儿的。他不满,我还不满哪!”萧老板越说越生气,连脸都涨红了。
“老板,您先消消气。我说看他年纪不过二十五、六岁,怎么人人都叫他老王,想来这里除了您,也就数他的资历最深,所以大家伙儿才会这么称呼他。老王原来的名字是叫安邑呀,这可真是个不错的名字哪。让这么一个资历高深的人离开,可不怎么好。我想您和他之间是不是会有什么误会?”我小心谨慎地道。
“误会?怎么会有误会?”萧老板的火气渐渐平息下来,向我询问。
“您想啊,老王既然和月莲小姐青梅竹马,这感情定然不浅,应该不会是骗小姐的吧。而且您方才又冒然许诺,说是要将小姐许配给我,他当然着急。可是事关小姐名节,所以他方才才会避重就轻,说是他跟随您多年,却总也得不到您的提拔,这才把气撒到我的头上。他必定是在意小姐的,还请老板弄清事实,以免做出棒打鸳鸯的事情。”我耐心地劝解。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萧老板点着头道,“只是这样你就不能娶我的女儿,也不能继承我的衣钵了,你就不会后悔吗?”
“如果我只是为了小姐和您的家财而答应在您这里做掌柜的,那我可就枉费老板您这样疼我了。”我谦卑地答。
“嗯,我果然没看错你。”萧老板夸奖完我后,又忧心忡忡地道,“可是安邑他已经走了,要怎么才能够让他回来呢?”
“这个说难难,说不难也不难。您只消允他一件事。”我想了想道。
“这是怎么说的,只要不是让我把女儿嫁给他,那就都成。”萧老板道。
“老板您这样说,我敢担保这件事就一定能成。”我先谢道。
“好了,别卖关子了。我都答应你了,你就说吧,到底是要什么许诺?”萧老板焦急地询问。
“请您把二掌柜的交椅让他坐。”我道。
“什么?”萧老板摇着头道,“这不行,这二掌柜的可是要顶一份身股的。”
“老板您刚才可是答应了的,现在怎么能出尔反尔呢?这件事情如果您不允许,那么我看我今后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前途了。”说完,我转头要走。
“等一下。如果我让安邑当二掌柜的,他真的会回来?而且还会像过去那样尽心尽力?”萧老板叫住我问道。
“当然。”我没有回头,站在原地道。
“只是这样,我的面子恐怕挂不住。”萧老板说出了难言之隐。
“这您不必担心,我可以带您出面,而且可以保证他回来叩谢您的恩情。”我转过身来拱手弯腰对他道。既然你有了诚意,那么我也该有所表现。
“好!叩谢就不必了,只要他能够回来,像过去一样,这件事情我就答应你了。”
“谢老板,只是老王他住在哪儿?”我谢过老板后,问起了老王的住处。
“东北角崆佟巷十二弄二门。”老板一口气报出了地名,看来是对那里很熟悉。
“那就请您静候佳音。”我对老板说完后便朝大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