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风》而已终路

9、再见相安

　　我总还是觉得不对劲，这样的事情不算是一次两次，这次他显然失控得厉害。

　　“你到底是发什么疯？”

　　他在沙发上喘着气——刚才的一番折腾消耗了他不少力气。

　　“我早先就跟你说，出门在外不要喝这么多酒，你怎么就不能听话些？”我皱着眉，给他递了一杯水过去。

　　他接过水，吸了吸鼻子，用纸巾擦了脸，刚要喝水，忽的又俯下身，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再次走向洗手间。

　　压抑的有些痛苦的声音断续地传出来，越来越靠近深处，引得他的呼吸更加粗重。

　　水流声响起，遮掩了些现状。

　　又等了几分钟，他从里面出来，面色不太好看，额角都是细细密密的汗，混着小小的水珠，把头发粘在额上，实在有些狼狈。

　　但我还是坚持刚才的想法，继续了那个话题，“林子叙，下次别喝酒了，行吗？”

　　他的唇抿得紧紧的，没说话。

　　“这么多年没见，一见面就让我给你收场？还是要喝酒，就不要进我家。你家还低一层楼，不是更方便？”

　　他抬起头，对着我略带斥责的眼，哑声唤道，“姐姐。”

　　我一听这两个字，再大的火气也没了。

　　从他小时候到现在，不论他犯了什么错，只要一声“姐姐”，什么都能化干戈为玉帛。

　　这个方法屡试不爽。其实实在是他小时候长得可爱，嘴巴撅着，委屈巴巴地叫“姐姐”，萌得人心软。

　　只是后来他长大了，想起小时候的自己，总觉得很丢人。就不再叫我姐姐了，不过他来找我玩的时候，我还是经常以“姐姐”自居。

　　难得又听见他这么叫，我心里莫名有些小得意，先前的事情早就忘在了脑后。

　　他抬着头，保持着刚才那个动作，眸子里却是得逞的笑意，“我可不可以，这几天都住在这里？”

　　我见他强忍着难受之感，还扬着讨好的笑，心里又软了几分，“明天再说吧，今天先休息。你刚回来，时差还没倒过来。”

　　他表现得很顺从，慢慢地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进了房间。

　　我其实很不理解，他完全可以在国外读完大学，却偏偏中途又转回来，还是在对他的建筑学专业来说算不得好的B大。

　　我在B大读了两年，虽然这个学校是全国排名靠前的名校，但它的建筑学专业绝不是最好的，对于林子叙这样的毕业能直接进研究所的人，不是什么好的去处。

　　各有原因吧，我不是他，不能对他感同身受。

　　现在正放暑假，不用去学校。也方便他倒时差。以前听人说过，有的人不习惯，倒时差都要一个月。

　　他呆在我家没有丝毫的不适或是局促，好像他本来就在我家住着，只是有事耽搁了，这才回来。

　　偶尔他不忙的时候，也会出门买菜，做顿好吃的。不过他的厨艺实在堪忧，吃了几次后，我就再不让他做饭了。

　　他研究材料时，有时会和几个兄弟视频联络，综合他们的见解后列个规划表。

　　在我看来，只有在关于建筑这方面他会格外认真和专注，旁的事几乎不见他有过多关注。

　　除了问我吃什么，准备干什么，出门做什么等这些我认为无关紧要的顺口话。

　　临近假期结束，他突然说要出门。

　　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唯一不妥的，就是现在的时间，是傍晚时分。他很有可能留在外面吃饭，然后喝酒再喝到超量。

　　我记得他小时候肠胃是不大好的，吃东西也很容易吃坏肚子，接着就是上吐下泻，很难平复。

　　照着他那么个喝法，身体都要喝垮了。

　　“今天不要喝酒。”我走到门口，把着门框，还是又提了一句。

　　他答应了，面上没有什么不乐意的神色，“我知道。晚上不在外面吃，回来吃你做的。”

　　我点点头，心里小小地高兴了一下。

　　但我当时却并不认为那是高兴的表现，只是觉得他难得愿意听话，该是欣慰。

　　我买了些食材，在厨房大干了一场，期间经历了两个小时。

　　闻到扑面的饭香后，我擦了擦汗，满意地坐在沙发上等着林子叙回来。

　　等了有一会，外面的天擦黑，空气都变得有些暗淡。已经晚上九点了。我想，他不会回来了吧。

　　我突然觉得那满桌子的菜毫无吸引力，除了我，都没人愿意吃它。

　　我胡乱地吃了几口就草草收拾了，想着上一次他在饭店喝成那样却没人管，对方还是从他的手机通讯录里找到了备注为“姐姐”的自己，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让自己把他带走。

　　这次可没有那么好心的店员了。我心想着，还是再等等吧。

　　十一点了，我手里拿着的学习资料再也入不了我的眼。

　　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给他打了几个电话，他的手机也关机了，完全联系不到。

　　我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办法。我分毫不了解他的圈子，不知道该请谁帮忙。

　　也许只是与朋友聚会，聊得正欢，忘了时间，手机也恰好关机，所以没来得及发条消息告诉我。

　　我正在说服自己的胡思乱想，直到门外传来毫无章法的开门声。

　　钥匙甚至都是对了几次才插进钥匙孔，后面转动的声音更是显得持久。金属接触，摩擦的背后，门打开，林子叙踉跄地进来，手扶在门口的箱柜上。

　　他的脸色不似醉酒的样子，但却苍白得像是白瓷。他的另一只手抵在胃部，喘气声没有丝毫规则，但是越来越急，像是要冲破喉间。

　　我急急过去，把门关上，转过头看他，“这是怎么了？”

　　他人还清醒着，看见是我，他呼吸稍稍稳了一点，但还是极为痛苦的样子。

　　我把他扶着进了房间，他的脸色仍然很难看，唇色苍白，微有些肿，冷汗淋漓，就连身体都开始发抖。

　　“你的胃药在哪？”我眼看着他这样，觉得心揪着疼。那痛觉麻深深地侵入肺腑，闷闷的窒息感一涌而上。

　　很不好受啊。

　　他的声音更是颤抖得厉害，却如蚊蝇般轻不可闻，“在……在床边……第一个……抽屉里。”

　　我急切地翻找着，取出来两个小瓶子，“是哪个？”

　　“白……白色的那个。”

　　我又出去倒了水，让他喝了药。

　　过了一小会，他脸色才是略微好转了些，身体也不再发抖了。只是他抵在胃部的手一直没放下，唇仍是白得没有分毫血色。

　　“你这是怎么搞的？不就是出去一趟吗？”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轻轻地偏了偏头，“姐姐，你认识顾凌吗？”

　　我一听顾凌，觉得嘲讽，只是……

　　“是他叫你出去的？”我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对，是他。”他的唇扯了扯，挤出一抹莫名的笑。

　　他在难受。为什么呢？

　　“是他给你吃了刺激肠胃的东西？”我接着问他。

　　他这次没说话，点了点头，像是想到了什么，眸色深沉。

　　我沉默了。顾凌实在不是什么良善的人，很会歪曲事实，但他跟林子叙没有直接联系，就算在某个领域是对手，林子叙也完全有理由拒绝他的食物，除非……涉及到了别的事情，让林子叙被逼无奈，不得不妥协。

　　顾凌像模像样地追了我两年，看上去痴心一片，搞得现在好多喜欢他的女孩都仇视我。

　　只是我以前不小心瞧见他和别的女孩亲热，还哄了半天，把那女孩哄得笑容满面。

　　之后的第二天，他仍然在教学楼，宿舍楼等我，摆出一副十分喜欢我的样子。

　　他的眼睛里有的从来不是真诚，从我第一次看他就知道，他一直在算计，在权衡对自己最有利的。

　　便是追我，还有传那些半真半假的谣言，绝不是玩玩而已，定然有目的。

　　能有什么利益值得他追我两年来获得，别人的把柄吗……

　　我想到了林子叙。

　　所以……他今天出去，是因为我？

　　我盯着林子叙，然后脑子飞快地转动着……

　　“他跟你说了什么？”

　　林子叙靠在床头，上身的衬衫还是雪白雪白的。他没有看我，轻轻地闭上了眼，“他说，他在追你。”

　　我心中紧了紧，果然跟我有关系。

　　“他说你明明就是喜欢他，却偏偏装作高冷的样子，装得高高在上，要人去腆着脸面地讨好。”

　　“他说，你这样的女人他根本就提不起兴趣，要不是因为我，他才不会愿意赔进去自己玩这游戏。”

　　“我当时很生气，揪着他的领子就要打他。他却笑着拿出了一张照片。是你的家常照。”

　　“在我的印象里，你不喜欢拍照。可我并不知道，如果你喜欢上了一个人，是不是就愿意为他拍下自己好看的一面。”

　　我记得他说的那张照片，是在高中时候，我妈在外地出差，给我打电话询问情况，让我拍张照片。我当时刚洗完澡，身上穿了件浴袍，就随意地给她照了一张。

　　没想到她出差回来，还把这张照片带回来了，说是想我的时候看看。

　　后来她又出差，却是忘了带。我就夹在了书里，放在宿舍，一直没动。有一天翻书，才发现照片不在了。

　　竟是被顾凌拿走了？

　　林子叙继续说着，“然后他给我讲了很多，你们之间的故事，但话里丝毫不尊重你。就像是在一味地炫耀，不计后果。”

　　“我说，她喜欢你，你就这么背后编排她？”

　　“他十分不屑，还是一直说着那样的话。我知道他说的也没几句是真，以我对你的了解，你断不会做出他说的那些事。当时时间已经耽误不少了，还要回来吃饭，我就想赶紧离开。”

　　“他却扬言，我若是离开，他就把那张照片发在学校论坛，让所有人看看，你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人的想象力有时是个可怕的东西，传出去肯定是要坏了你的名。我便留在那里，问他怎么才愿意把那张照片给我。”

　　“他说我没有资格，要照片又能如何……这样就又拖延了半个小时。我实在是生气，又问了他一遍。”

　　“他说，只要我把跟他吃一顿饭就行。他在建筑方面也有些小研究，总是觉得我抢了他的名，就对我做了不少了解，知道我肠胃不好。”

　　“他点了一桌子的辣菜，这种东西我向来滴口不沾，很容易刺激肠胃。但最后吃到他心满意足了，他倒也没耍我，把照片给了我。”

　　他还是闭着眼，看上去面无表情，但他的声音告诉我，他很不平静，很生气，很难受。

　　顾凌可真会颠倒黑白，混淆是非。

　　这得吃了多少辣，才能算是满足了他。

　　“现在感觉怎么样？还疼？”我靠近他，有些担心。

　　“还好。”听得出，他在敷衍我，还在生着气。

　　“对不起。我之前不知道他会找你。”

　　林子叙睁开眼，眸色沉了几分，“你这是在给他开脱？白芜，你不要告诉我，你真的喜欢那种货色。”

　　他似乎气得疼痛又加重了几分，面上都憋出几分薄红。

　　我又赶紧解释，“我不喜欢他。我是说，我先前不知道他找你是因为我，我也不知道我的照片在他那里，我从来没跟他有过任何非正常形式的接触。”

　　“真的？”

　　“当然。”

　　他这才满意，从一边的外套口袋里取出那张照片递给我，“这次保存好了，不要再给人拿去了。”

　　我看着那张照片，心头涌上了某种不知名的感觉，还有些刺疼，像是针扎一般，细细密密地散开。

　　“你睡吧，时间不早了。”

　　他慢慢地躺下，我取过被子给他盖好，就准备出去。

　　他却伸出手拉住我，“姐姐……你不喜欢他，那你……喜欢我吗？”

　　我保持着刚才的动作，一时无法做出下一步行动。

　　几秒钟的时间过得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悠远。

　　“你不喜欢我，那我……可以追你吗？”

　　我以前只把他当成是楼下的小弟弟，但这样的感情，竟也随着时间变了味。

　　其实，我早就喜欢上他了吧。

　　我还总是想，他是因为我，才转到国内的吧，不然怎么会来B大？

　　“子叙。”我唤他的名字，带着以往没有过的诚挚和热切，不再压制，不再强迫自己收回那些曾经自以为不该有的想法，“我喜欢你。”

　　然而后面的人却迟迟没有反应。

　　我转过身，看到他才刚刚回过神，移开了手，扬着笑，“姐姐喜欢我，不如多陪陪我。”

　　“你早些睡，身体要紧。”

　　“可是我疼得睡不着。姐姐陪我好不好？”

　　我感觉眼角处跳了跳，但还是走过去，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