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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剑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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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川的夏天是炎热的,不知疲倦的知了叫个没完,徒惹人恼。
从书房离开的景离觉得,这没完没了的叫声像是一道道催命的符咒,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她有心想抽出刀来,把这些都给砍了。
可是不行,她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世上有许许多多你看不见也摸不着的线,它们会将你牢牢的缠住,动弹不得。
除非,你死亡湮灭,否则,没人能摆脱。
练兵场上,秦青眼尖地看到了走过来的景离,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朝着她走了过去。
走到眼前,秦青才发现,景离今天的脸色不太对,秦青忍不住猜想,她又在愁什么,是不是粮食不够了还是药不够了。
他一个一个地猜测着,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关心已经越界了。
秦青问:“将军,发生了什么事儿。”
其实这是越矩,不管怎么说,他都只是个侍卫,充其量以前是三皇子的侍卫,是不该问也不能问这些的。
擅自揣摩主子的心思就已经很是罪该万死了,更遑论他这直接问,说的不好听点就是活的不耐烦了。
秦青也不知道是什么驱使着自己,就这么脱口而出,平心而论,他跟着景离满打满算也才半年的光阴。
有人白首如新,倾盖如故,秦青没有听过这句话,却对景离做了违背自己遵守了小半辈子的本能。
他有些紧张地看着景离,不知道自己到底期待什么。
景离揉了揉发僵的脸,想换副表情,奈何自己心性不够,表情越发地狰狞,她说:“朝廷来人了。”
就这一句话,秦青就懂了,他毕竟是从宫里出来的,对于那些人的手段,他再熟悉不过。
后知后觉,秦青的胸口开始疼了起来,他知道景离是个是么样性子的人,突然遇到这样的事情,肯定很难过。
难怪脸色那么难看,可是他却不能帮她。这世上,最伤人的不过无能为力这四个字。
景离来到演练场,打了个手势,瞬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看向景离。
景离朝着手下这帮人笑了笑,她是不开心,但是她有办法让别人更不开心,别人不开心,她就开心了。
景离勾了勾手,那意味很明显,“来,老规矩,你们是一个个来,还是一起来。”
“不要啊。”
“将军,饶了我们吧。”
“将军这不是欺负人吗?”
景离话音刚落,士兵就哀嚎了起来。
不是他们怂,而是,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百姓,谁也没那个闲心跟条件去学功夫,有的也只是比划两下,图个好玩。
跟将军这种家学渊源的人比,那就是找死。
那一次次惨痛的教训可不是让人就看看而已,前世之事后事之师,他们再也不想跟将军比武了。
想当初,他们年少轻狂,认为自己已经训练了这么长时间,而且将军还是一个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小姑娘,根本就没当回事,将军说比武,他们立马就答应了,还跟将军说害怕可以反悔,结果,往事不堪回首。
从哪以后,他们就再也不敢小看将军了。
这些老兵新兵们面面相觑,谁也不肯上前,有些机灵的士兵,看见景离身后的秦青,便嚷嚷着道:“将军,你跟我们比武那不是就跟捏死个蚂蚁那么简单吗,这也没意思,是不是,你找秦大人,秦大人武功高绝,这种势均……势均我敌的才有看头,大伙说,是不是。”
“是。”
景离好笑的看着这些人,势均力敌吧,还势均我敌。
她也没有生气,本来跟这些人比武就是为了打压打压他们的气焰,让他们不要太嚣张,好好地训练,也没想着要把他们怎么样。
现在这群人把主意打到秦青身上,她也无所谓,正好她还没见过秦青出手呢。
景离转身看向秦青,没想到秦青居然反应很大的转过了头,景离有些疑惑,却也没放在心上,她说:“来,正好我还没见过你出手,咱俩来比比。”
“不。”秦青拒绝的很干脆,他躲过景离的攻击,边往后掠边道:“将军,不带偷袭的。”
景离没有说话,她到现在还没能碰到秦青,她就不信邪,怎么她身边的人一个个轻功都这么好吗?
这都快跟景安不相上下了。
景离不服气,铁了心的要逼秦青出手,可是他不知道的是,秦青之所以不跟她动手,是因为他从练功开始,所学的一切功夫,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杀人。
秦青这才发觉,他对景离出不了手,只好躲着。
他看着近在眼前的一掌,实在是躲不过了,也就不躲了,准备硬挨景离这一掌。
景离猛地收回了攻势,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留所有人面面相觑。
景离走的飞快,最后她直接用了轻功,逃也似的离开了。
秦青楞了一下,随即跟了出去,他站在路口却不知道该去往哪追。
他终究是惹她生气了。
夏曦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跟景修商量要怎么处理这次的事情。
景修听完秦青的汇报,沉吟了一会儿,对他说:“秦大人不必担心,我想阿离是一时接受不了这些,她应该是找了个地儿,独自冷静去了,没事。”
秦青扯了扯嘴,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他没办法问景修,景离为什么会突然生气,人是他气跑的,他怎么还有脸去问景离的父亲。
其实,他模模糊糊能感觉到,是自己不躲不避硬要受那一掌惹她生气了,可他想不通为什么。
夏曦看着秦青,在心里嘲笑,又一个,他想不明白,景离有什么好的,又傻又天真的,怎么一个个的为她神魂颠倒的。
这个秦青,之前看着倒是个精明又自私的人,怎么会蠢成现在这个样子。
听他的话说,是因为他宁着自己受伤也不愿意伤害景离,景离才会出奇的生气,可怜这个傻子居然不明白自己那惹到景离了。
啧,景离这人看着大大咧咧的,看似万事都不放在心上,其实心里又小气性子还软,根本就受不了辱。所有人都以为她杀伐果断干脆利落,事实上却有许多奇奇怪怪的敏感点,碰都不能碰,一碰她心里就要炸。
就像今天秦青这么做,在她心里指不定又该觉得秦青这是在让着她,或者所有人都稳重大度,就她跟个无理取闹的小孩似的,不仅捣乱还要人哄,然后就开始自己跟自己较劲。
这时候,正确的做法应该是,你要打,好我跟你打,她认真你就认真,她不认真你放水就对了,她输了也没关系,哄哄就好了,有关输赢的自尊心,景离倒不是很强。
夏曦就觉得很是不可理喻,然后,口嫌体直的夏曦就撂下了繁重的公务,在月上中天的时候,在山沟沟里找到了景离。
“你来干嘛。”
夏曦足下一点,身轻如燕地飞身上前,落在景离面前,他身形高大修长,站在那里,影子刚好将景离全部都给罩住。
景离躺着没动,她懒懒地撩起眼皮,自下而上地斜睨着他,面上明晃晃地写着‘哪凉快哪呆着去’,不爽之意,只要不瞎,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奈何,战王脸皮厚如城墙,装聋作哑地愣是顶着景离的死亡凝视在她旁边躺了下来。
看不到人,景离的怒火也就没了针对点,慢慢地又收了回去。
“给。”
“什么东西,黑乎乎的,不要。”景离看都不看地道。
夏曦:“……”
亏他刚刚还在心里道,这人好哄呢?狗屁。
夏曦直接把东西给怼到景离嘴边,就那么杵着,果然,不一会,他就感觉到手里的东西被咬住了。
果然,对她就不能惯着。
“牛肉干啊。”景离嚼了嚼,三两口就咽了下去,说:“还有没有,挺好吃的还。”
……
“有。”夏曦直接把手里的布包递给景离。
结果,他举了半天,都没人接。
“你干嘛呢,拿着,都在这了。”
景离说:“你喂我。”
神经病吧,这孤男寡女月黑风高的,这,这,简直不知羞耻。出口却变成了:“你……你大胆,居然还使唤起本王来了,不要命了。”
景离转过头,默默地盯着他。
夏曦看着那双眼,突然就觉得那个小厮说的是对的,景离的眼睛确实生的漂亮夺魂,会勾魂摄魄。
他清了清嗓子,刚想说什么,就看见景离已经伸手去拿了,遂闭嘴,捏了一块牛肉干就喂了过去。
他不喜欢刚才景离的眼神。
平静而麻木。
她应该是热烈而赤诚的。
算了,夏曦放弃了,什么也不想了,就这么静静地躺在这陪着景离吃完了这一小袋牛肉干。
年轻,天大的事,一觉过后就还是好汉一条。
第二天,神清气爽的景离亲自来军营训练士兵,在一边的秦青胆战心惊地看着景离,即怕她跟自己生气,又害怕她不跟自己生气,内心万分纠结。
不过他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景离一切如常,神情、行为、以及对自己的态度都与平日里别无二样,秦青慢慢地放心了。
日子还得过,该愁的还是愁。
这几天,因着钦差黄大人在这,景离也就没再过去过,她不愿意自己给自己找罪受,还没有待在军营里舒心呢?正好趁这个时间好好地练练兵。
景离愁,在桐川待着的黄大人也愁。
“你们说,战王这是什么个意思。”黄忠老驴拉磨似的在原地转圈。
周围站着的心腹都不敢吱声。
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除了第一天见到战王以外,到现在,他就没再见到过战王,无论是下人去禀报还是他亲自登门拜访,战王总有理由避而不见,黄忠根本就没想到,夏羲会用这种方式来对付他。
要是夏羲直接动手,那最好办,只要他敢动手,黄忠就能接机像朝廷发信号弹,这样所有人都知道战王要谋反,那到时候,他不同意也得同意。
这原本都计划好的事情,谁能料到,都被人给快骑到脖子上了,就这都能忍住,还能这么有耐心地跟自己在这耗着,这战王心思还真是深沉。
夏羲听完手下汇报,真心实意地觉得这个黄大人脑子是不是不好使,那个正常人会放弃西北的军权,别说他没动手,就是他真的把人给杀了,也不会就那么束手就擒呀。
怎么都已经丢了大半个江山了,还这么的天真无邪呢。
黄忠没办法,也不能硬闯,王爷府的侍卫可是真正上过战场的士兵,那可不是摆着看的。
就这么又过去了大半个月,朝廷又来了新诏书,不过不是给夏羲的,而是给黄大人的,命令他即刻返程。
黄忠一下子就蒙了,他这没有任何进展呢,怎么就要回去了。
后来还是他给前来传圣旨的小太监塞了一袋金稞子,才得到了句话‘刘太后小半个月前召见过皇上’。
黄忠瞬间就明白了,这是刘大人,太后的娘家怕他抢了这天大的好处,宁可搅黄了这桩差事,也不愿让他做成这事。
“好,好,好啊,你个老匹夫,是你先不仁就别怪我不义。”黄忠咬牙切齿地道:“收拾东西,回去。”
不回去还能怎么样,他算是看出来了,夏羲这根本就不在乎这谋不谋反的名头,反正他是有兵还有将,朝廷又能拿他怎么样呢。
从来就只有成王败寇,谁又能看见失败者的声音呢。
黄大人走的时候,一连消失了快一个月的战王亲自送他们出城,走过城门很远后,黄忠向后看去,隐约看见城墙上还杵立着两道身影,离得有点远,黄忠只认出来其中一个是战王,另一个人就不知道是谁了。
“阿离应该已经等在那多时了。”
夏羲愉快地笑了:“她昨天就去了。”
“点兵,走,阴山上那帮孙子皮痒痒了,收拾他们去。”景离大将军雷厉风行,钦点了一小队人马,山呼海啸地就走了。
秦青紧随其后。
景离说是带兵去阴山剿匪,可是那些土匪根本就不成气候,对付他们简直如切白菜般的轻松,可是不知怎生地,这场剿匪硬生生地持续了两天一夜。
第二天傍晚,残阳如血,笼罩大地的最后一丝光芒被束进地面,整个山林寂寥无声,一股肃杀之气油然而生。
此时,景离正带着一队人马埋伏在路边。
夜半三更之时,前方的哨兵传来暗号,发现敌情。
景离盯着漆黑的半山腰,沉声道:“先不要动,等大部队来了再行动。”
“是。”
这本该是简简单单的一次剿匪,可是不知怎生地,秦青的右眼皮子狂跳不止,跳的他心神不宁,秦青不敢分神,全神贯注地盯着景离,生怕她有什么意外。
突然,一个士兵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手里捧着一个包裹,包裹有些松了,里面的东西就漏了出来,秦青瞥见那一抹明黄,终于知道自己在慌什么了,这是造反啊。
夜色下,景离的神色异常的冷硬,她蓦然开口:“黄大人,你私藏龙袍,勾结外族,意图谋反,按律当诛,现在人证物证皆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污......啊。”
“来人,把他押下去。”
景离挥挥手,让人把已经晕过去的黄忠带了下去。
“将军,那这些人呢。”小队长拱手问道。
他身后是那些衣衫褴褛的山匪,都是世道给逼的。
景离有些出神地望向北方,在北方更北的地方是她的故乡,却被连绵不绝的山脉阻隔了视线。她收回目光,有些疲惫地道:“带回去,关起来,关在......军营里。”
“是。”小队长领命而去。
瞬间,整支队伍如浪潮般悄然退去,没有留一丝痕迹。
秦青沉默地看着不动如山的景离,很想提醒她这里不安全,让她回营,不知为何,这话他却越发地说不出口了。
“你想说什么。”景离突然出声。
“没有。”秦青正色道。
景离转过身来看着秦青,这个夏羲用来监视自己的心腹。
“没有。”秦青看着这个比自己要矮上一头,身量纤细的景离,只觉得厚重如山的压力扑面而来,压的他喘不过气来,这让他不得不再次重复自己的回答。
景离意味深长地道:“没有吗,还是说不敢说,或者是......不想对我说。”
秦青没有再回答,他越发地认为,跟景离相比,自己实在是太卑鄙了,景离太过于光明,让人自行惭秽。
这么一起虎头虎尾的剿匪牵连出了轰动朝野上下的谋反案,战王勃然大怒,随后提出清君侧,正式把刀锋指向了破落腐败的天启王朝。
刀尖所向之处,万敌不惧。
战王最锋利的尖刀正是百无禁忌的景离,现在的景离,所到之处无不让人闻风丧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