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 6 章 ...
-
第六章
一转眼,春天被掐头掐尾,又被阴雨和热浪拉扯得断断续续,仿佛冬天之后就直接跟上了夏天。
期中一过,学校里的各种活动都像惊蛰后的昆虫一般震翅欲飞。
最大的活动,莫过于全校运动会了。
虽然大学在组织上松散很多,班级荣誉感和集体凝聚力都大大下降,不过当体育委员歪着个苦瓜脸,挨家挨户地求爷爷告奶奶,让大家报个拿手的项目,让班级的积分不要非常难看时,大部分人也都很有同情心地拍拍这个可怜的家伙,顺便报个放风筝什么的轻松的项目。
最难脱手的下下签,当然是男生1000米女生800米这两个死亡项目了。
几个公认的人选都仿佛做错事一样,缩在角落里一声不吭,最好别人将他们遗忘,先把其他几个推进火坑,填补人数。
于波则非常倒霉地,因为打赌输掉,而被扔上1000米祭台。
比赛那天,万里晴空,气温也刚好,凉风宜人。从早上开始,于波心里就好像压了块大石头,一直高兴不起来。尤其是他看到蓝天绿草的映衬下,徐漫和他mm拉着五彩的风筝从操场一头跑到那一头,还又兴奋又紧张地喊:“高点”“低点”“啊啊,放起来了!”“好高!!”
真是不公平的世界啊……同样是比赛项目,为什么他们就这么轻松,而自己却要跑又累又枯燥的1000米!
风筝比赛完,就是1000米,最后则是4X100接力赛。
徐漫对着于波毫不掩饰的嫉妒的目光干笑两声,试探地说:“不要怕嘛,1000米咬一咬牙就过去了,只有5分钟而已嘛,死不了人的……”
眼见着于波的表情从嫉妒转变到狰狞,然后吐出一句话:“是啊,死不了。但会很想死~”
“……我会给你加油的……”
“你陪我跑一圈会显得更有诚意——”
发令枪一响,于波不敢怠慢,冲进跑道。徐漫还算有良心,在内圈陪着他跑,一边跑一边喊加油!
可惜徐漫的身体素质决定了他不能胜任这么高难度的动作,一圈下来,他虽然跑的是内圈,不过又跑又喊的,已经喘到说不出话来了,只能撑着膝盖在原地喘气。
于波暗骂了一声没用,心里还觉得蛮好笑的。他一边调整自己的呼吸,一边轻松超过了徐漫。
一圈还好,一圈半过后,疲劳突然爆发出来,随着踏出的每一步,呈级数上涨。这是长跑的极限,只要能坚持过这个极限,接下去又会轻松很多。
理论上这样的讲法,看起来总是很容易,仿佛真的咬一咬牙就能挺过去。可现实中,每一秒都好像是身体的极限,无法再支持下去,鼻子的呼吸量不够,嘴巴已经呼到麻木,力量好像在双脚每一次接触地面时被吸走,一瞬间的空虚,几乎无法抬起腿来。于波根据经验知道,必须想点什么其他的事来分散注意力,眼神不要乱飘,固定在一点上,让意识对疲劳的感觉迟钝下来。
他无意识地半仰起头,看着观众台,那是他习惯的跑步姿势。
眼神慢慢聚拢到一点,在看台上,有个熟悉的人影。哪怕只是无意地一瞥,那个人影也强烈到无法忽视。很好,就这样看着他吧,什么也不用想。
这个距离究竟能不能看清楚他呢?他看到我在跑步了吗?
于波几乎是无意识地想着这些问题,在混沌的脑海里,这些细小琐碎的疑问像小气泡一样冒上来,还没等想出结果来,就破碎消失了。
两圈,两圈半。于波看到终点一阵喜悦和轻松,偏离跑道,扑到迎上来的徐漫身上,举起瓶子就大口大口喝水。一边喝水一边喘气,不过由于人体构造原因,一张嘴无法同时负担两项任务,理所当然地被呛到了。
顺过气来,他想起刚才看到的有礼,连忙抬头四望。看台上的人太多,他已经找不到了。
难道认错人了吗?还是跑昏头产生的错觉呢?
晚上,他可以确定那不是错觉。徐漫叫他去看bbs上贴的照片,有人用数码照相机拍下来的。在他跑步的那张照片背景上,有礼就站在他印象中的那个位置,微微前倾,看着场内的环型跑道。
他不敢自做多情,根据科学定理,用尺子比照着有礼的视线,可终于还是没有办法下结论。
@
“于波!”徐漫拉着于波的袖子,一边用眼神向他示意往场外看。
十几个男生正在篮球场里打比赛,于波坐在角落休息。他擦擦汗,疑惑地把头转过。
是有礼。
只隔着几步距离,两个人眼神交撞了一下,又各自极快地闪开。
“我看他站在那里很久了。嘿,是找你的?”徐漫蹲下身来勾着于波的脖子轻声说道。
“没——不知道……”
于波无意识地撩起衣服狠狠擦了擦脸,心跳得很大声,也许是比赛太激烈了,可这种要跳出胸膛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呢?涌上一阵甜蜜,疑惑,惶恐。
有礼站在体育场外,别着头,好像马上要离开。拉了拉领口,把重心从右脚移动到左脚上。他偶尔瞥过来的眼神,看似无意,倒不如说是在确定于波的位置。
像是被这样的眼神催促、鼓励、诱惑,于波霍地站了起来。
有礼的小动作更多了,努力掩饰自己的尴尬,仿佛用这样的行为来压下自己逃跑的欲望。
于波加大步子——不让你逃走!
“老师!”
“……!啊……”虽然看着于波一直向自己走来,可蓦地听到这声呼唤,有礼还是停顿了一下,才发出简短的应和音。
“你最近怎么都没有来上课?路过这里看到你,所以才想起来要问问。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如果你在意我那天说的话……我不是那个意思……”
强迫着自己,害怕任何一丝犹豫会让自己无法开口,有礼抢先说道。语速很快,声音慢慢加强,又似乎察觉了自己的语无伦次,突然虚弱下去。脸色不自然地赫红了起来,喃喃地念着不是那个意思。
“啊……是这样的,最近学生工作比较多,我也很想去上课,可惜不巧的是,正好时间上有冲突。”于波尽力让自己表现得很诚恳。可有礼却并没有相信的意思。
“这么巧合……自从那次晚上你就没来上过课,给你发信也没回……每次都有事?”
于波血液往上冲,脸一下子就热辣开了。脑海里好像爆炸了一颗原子弹,愤怒——面前这个人,到底要怎么样?!之前理直气壮地指责自己,现在又反过来想以老师的身份责怪自己逃课。自己辛辛苦苦地避开他,到底是为了谁?!得到表面的理由不就可以安心离去了吗?为什么非要把交往中那一层虚伪剖开呢?大家不是都靠着借口生活吗?他不是也说着明知不可能的借口,堂而皇之地在自己面前撒谎吗?!……
“恩,那么老师想听什么?我确实是为了逃避你才不去上课的!我很想听你的课啊!可老师自己却不让我去听。我会影响你不是吗?我会影响别人听课的质量不是吗?哈哈……去上课也是我的错,不去上课也是我的错。老师您到底要怎么样?”
有礼被吓退了一步,脸上现出犹豫不忍的表情,可很快,就仿佛带上了一张面具一样,僵硬得没有一点缝隙。
“于波。我只是作为一个老师关心学生。我承认那天情绪激动,可能有些话说得过分了。不过那也是你有错在先。抓着老师的把柄就可以随便发火了?算了,当我没说过吧……”
“哈哈。”于波怒极反笑,突然伸手狠狠抓住了铁丝网。两个人之间隔着这一层护网,被于波抓得猛烈摇晃,“老师有这么多学生需要关心,真是辛苦了。我从没有想做什么让你不快的事,是你自己一味认定我抓了你的把柄——”
“那些信,难道不是——”
“我只是情绪激动,哈,你说的情绪激动——”
“……算了,就这样吧。”
又要逃了。这个人,一旦情况无法在他的掌握下,就想把所有的责任和辩解扔到一边去,逃开尴尬的情况。
于波想去拉住他。
这个有礼不是网络上的一束信息,而是可以抓到的实体——可以用强力的手臂,毫不犹豫地困在身边的人——
两人顺着一个方向快步离开,可于波却抓不到他。该死的铁丝网!
跑,跑,从场边的小门绕出去。有礼见状,转过身就想避开。
“当心!”
“叽——”
慌张中,有礼只觉得腰上一痛,右手被大力抓牢。面前是急停的自行车,把手正指戳在自己的腰上;而身边,是不知什么时候已靠近的于波。
那骑车的人抱怨了一声,很快骑走。两个人也一时沉默地站在原地。
空气散发着不合时宜的淡淡花香,只到小腿肚这么高的整整齐齐的装饰树,竟然开出雪白的小花。
于波深深呼了两口气,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老师的意思是,就算我去上课也没有关系?”
“恩。”有礼低低应了一声,马上又补充道,“我是老师,当然希望每个学生都能来上课……只要你不做……”
“我知道了。”
听到这一瞬间的声音,有礼仿佛要确定表情一样,反射性地瞥过于波的脸,又很快将视线落在篮球场里。男孩们一脸毫无防备的笑容,汗水,浸湿了白色的背心。
而面前的这个同年龄的孩子,却露出一丝苦笑。
——是我的错吗?我等在这里,和他谈话,只是想尽力弥补……那天晚上确实说得过分了。回想到那张急于解释的脸,就下意识地否定了自己之前负面的猜测。如果让学生因为被老师这样训斥而变得消沉,怎么办?想见他一面,只要一面,确定他的状况就放心了。可为什么他不来上课呢?连信也没有回。难道自己真的是他的戏弄对方,被拆穿了把戏就再没有兴趣来听课了吗?不不,他是因为不想面对我这个骂过他的老师……想见他一面。见到了,如果可以的话,想解释。我是一个老师啊!怎么能让学生因为我的原因而不来上课呢?
可现在,当想象的一切都已发生,有礼才发觉,也许对方根本不需要自己的解释,甚至也不想要自己的原谅。
——也许我是为了减轻心里的内疚才来找你的。
有礼觉得自己所有机能都停顿了一秒种,接着一阵骤冷骤热,为这个发现羞愧欲死。他已不能再和于波相对。
“对不起……上不上课是你自己的事……不会影响你的成绩……”匆匆留下言不及义的破碎语句,他夹着包离开。
坐在电脑前,于波发着呆。
“给你发信也没有回……”
有礼确实这么说过。一个月来,没有去收过信,就好像不想面对自己犯的错。现在,熟悉的outlook界面不断滚动,拼命吞食着从网上传来的各种信件。一个月没有收过信的信箱,装满了垃圾邮件,一看到于波的机器向自己打开了闸门,就全部吐进了这个小小的电脑里。于波不断和垃圾邮件搏斗着,把这些占地方的家伙从机器里清空出去。终于,在删了近50封邮件后,他看到有礼熟悉的信箱地址。
“感冒还没好吗?虽然不舒服,能来上课的话,还是来上吧。
祝:顺心
有礼”
时间是两周前。感冒?什么感冒?于波在发件箱里翻到了自己给有礼的最后一封信。啊,是了,那天因为感冒,因为发了这封信,而被有礼认了出来。
有礼只发了这一封信。于波仔细地把所有百来封信都检查过,不但检查了有礼常用的地址,还因为担心地址不同而错过,把所有的信全部打开来读过。
只有一封。
对一个两周不来上课的学生,淡淡地发了一封信,没有收到回音,也没有在教室里看到这个学生。接着又是两周。在操场上偶尔碰到这个学生,质问他为什么没有上课。
这就是他们两人这一个月里所有的交集。
有礼只是站在老师的立场上想要劝回一个“迷途”的学生而已吧。
于波把这件事翻来覆去地想,却又觉得这么简单的推理解释不通。一般人发信如果没有收到回应的话,总会再发一封确认信吧。而且信里怎么可能提到两个礼拜前的感冒?再严重的感冒一个礼拜也足够痊愈了,这样的话听起来更像是逃课学生拙劣的谎言。可有礼却宁愿这样相信,或者说,他宁愿做出这样徒劳的相信……那既然如此,今天又为什么非到听到不同的答案呢?两周来,没有收到自己的回信,也没有看到自己去上课,他就完全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如果是这样的话,之前又怎么会唐突地发来这封信……
越想越不明白。有礼既不是单纯站在老师的立场上,又没有做出什么能让人抱着奢望的事。即使勉强说有礼对自己有什么别的感情,他表现出来的也太淡漠。
正在伤脑筋,徐漫冲过澡回来,看到于波就拍拍他的肩,问道:“你们秦老师今天专程等你的吧?”
“什么?”
“我看他站在那里好一会了,好像在看你,所以才让你回头看。——你不是也和他谈了很久吗?”
“他是路过的。”
“呵呵,逃课被老师抓到了,不要害羞嘛。下次别再逃了,被老师盯上很惨呢~~”
于波突然冒出一句道:“你也算是有经验的人了,你觉得女生在恋爱时是不是很难理解啊?”
“啊?”徐漫愣了一下,左手从搭着于波的肩变成勾住他的脖子,坏笑起来,“哦,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了?女生嘛,绝对是越在意你越表现得不在意,故意在你面前装得很淡漠,那叫矜持~”
“你是自我感觉太好了吧。人家给你个白眼,还以为这叫喜欢你。”于波冷静地拨开徐漫的手……这么喜欢勾人脖子,应该叫“徐蔓”才对。
“这你就不懂了。白眼归白眼,可她还老爱在你面前晃悠,老让你看她的白眼,那肯定有问题~”
“啊,果然是高人指点,小生感激不尽……让开吧你!”
于波笑着推开徐漫,徐漫也配合得哇哇大叫。
与有礼面对面谈过后,于波一下子恢复了之前的生活习惯。聊天室里依然热火朝天,不管它其中的一分子生活如何天翻地覆,它永远是如此繁华而没心没肺。于波没有在那里见到有礼的ID,倒是碰到过卡夫卡。
“你好。”他跟卡夫卡打招呼。
“你好。”对方回道。
于波一时想不出再谈什么。这个人和有礼谈过话——就凭这点,多了抹亲近。可也许“有礼”这个名字对方根本没有印象,于波不想听到卡夫卡问“那是谁啊”,就没意思了。
过了会,卡夫卡又打过来一句:“你是学生吗?多大?”
口气没什么不对,算是平常的问法,而且在和多人对谈中还能分神来照顾于波,可见是心思细腻的人,或者说,在聊天室里锻炼出的手段。可惜,于波对这千篇一律的问题提不起劲来。啊,还以为卡夫卡会有点不同的。
——也许不同的只有有礼一个人吧。
又想到了有礼。离上课还有5天,而那次不愉快的碰面后,于波总是不自觉地打开有礼那封信。很简短的信,读两遍就能默背下来。可他还要一遍遍地打开,仿佛里面藏着什么被遗忘的东西。
偶尔想想,这真是奇怪的关系。以前是他写信,有礼不回信。而现在,有礼写信给他,他却一直没有回复。
蓦地心里一动。如果现在我给他回信会怎么样呢?有礼是像以前一样装作没有看到,还是会在两周后突然询问过期的感冒呢?
梦想着,他能和有礼正常地通信。什么都能告诉他!
仿佛被这种太过幸福的未来诱惑,于波按下了回复。可到底说点什么呢?眼光落在面前的盒饭上,于是一封很家常的回信诞生了:
“老师好!
感冒已经好了。下周我会来上课。米宝宝的盒饭很好吃!
此致
敬礼”
周一周二。时间的刻度被重新规划。别人期待周末,到了礼拜一就觉得苦难的轮回再一次开始,而于波的一周起始是在礼拜三。而周二就是他最期待的,放在一周最后的甜蜜的奖赏。
热烈的心情被重新点燃,新鲜的感觉更深了一层。
在逃课一个月之后,第一次出现在课堂上,惊讶地发现这里和聊天室一样,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缺席而有任何冷却或变化。感动中带着一点莫名的失落——总是要被迫承认自己的微不足道。
上课铃仿佛一起打在于波心上,有礼就踏着这个节奏走进教室。
眼神交汇。
各种感动感想感情咕噜噜往上冒,真希望眼神能有实在的黏着力……好让这一刻不要瞬间而过。
于波拼命地想用眼神告诉有礼:“我来了!我来上课了!看到我是不是觉得教室里有那么一点不同呢?”
有礼则只是照例环顾教室一周,并没有在于波身上多作停留,反而很快就移开了。
只是这样,于波却觉得心里微微一震。
这个眼神是不一样的。电光火石间,没有语言,甚至也没有多余的时间,两个人只是确定彼此都在场。只是这一眼,便自成一个世界,交换着旁人无法理解的讯息。
秘密的信,误解,暧昧的试探。
我来了。
我知道。
对着电脑,噼哩啪啦敲打着键盘。有礼回信了。
于波觉得他们终于能稍微踏准拍子,而不再彼此错过了。那封谈论米宝宝的信,在两天后接到回复。
——“什么是米宝宝?一种新的食品吗?盒饭我倒知道。”
有礼这么回答。于波看到信就大笑起来。仿佛马上能想到,有礼像个小孩一样,对这种小事露出好奇的表情,一点点迷惑不解的皱眉——然后,又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现在的大学周围早就形成了一定规模的生活设施,其中,“吃”是最重要的一项。每天在BBS的Food版上,总会介绍有什么新开的店,或者有什么新增的菜,更不要说什么外卖快餐了,名目多样,任君挑选。比较出名的有“兰州一拉”“小绵羊”“金师傅”什么的,Food版上还有外卖擂台,提供各种参数指标给大家参考。
突然发现有一样东西可以在有礼面前炫耀,于波简直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花花世界介绍给只知道看书的有礼。
“米宝宝的便当(就是盒饭)很有特色,用木盒子装的,汤是用塑料袋扎起来放在一个小格子里。不过菜的分量不是很多,鱼香肉丝比较好吃。从学校出去还有很多家很有特色的小饭店。像小山东,虽然铺面不是很大,但菜味道很好,而且分量很足。它的小盘鸡是用脸盘来装的,上次我们十几个男生去吃,看到也吓得叫起来了。在它旁边一家小点的金华烧饼很好吃,只要一块钱……”
正在一边打字,一边自己都忍不住流口水时,徐漫和他MM的声音在寝室门口响起。
“钥匙呢?”
“口袋里。后面后面……不对,再里面。”
然后是钥匙插到门锁里的声音。
于波下意识地把窗口缩小,打开讲义的界面。
门一开,徐漫半靠在人家女孩身上,举起一只脚,看样子是用单脚跳上来的。
“哈哈,光荣负伤。”徐漫才进来就先用话堵住于波的好奇。
“怎么回事?”
“是我不好……”MM小声答了一句。
徐漫解释道:“平时骑车都是我带她的嘛,今天她说想试试带人,结果就这样了——”
“也不全是我的错吧?”
“当然当然……呵呵,其实是骑到台阶边上,我不自觉地把脚缩起来了,结果——结果就卡到轮子里去了……哈哈。还好鞋子比较厚。”
“是你皮厚。”MM和于波竟然同时没良心地接了一句,互相笑开了。
“脸盆呢?我帮你洗洗。”
趁MM拿着脸盆出去,于波问:“去过医务室了吗?”
“去过。医生看了一眼说,骨头没断,就把我打发回来了……”
“……没断就好。看来你不只皮厚,骨头也很硬的嘛。”
MM打水回来,滴了几滴消毒液,蹲下来,把徐漫的脚硬压到水里去。徐漫马上发出眼镜蛇一样嘶嘶的喘气声。
女孩笑道:“你别装了,我知道不疼的。”手里的动作却更轻了。
过了一会,又问:“真的很疼?水有点冷,这样对伤口比较好。”
于波听着想笑,却又背过身子去装出勤奋好学的样子。本想上前帮忙,听到这里,只觉得自己加上去实属多余。
小两口你一句我一句的,笑笑闹闹帮徐漫清洗了伤口,贴上了创可贴。临走时,安慰吩咐了几句,还温柔地泡了一碗爱心泡面给徐漫,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徐漫的恢复能力不错,而且伤口也不深。单脚跳了两天后,基本就能正常走路了。
那两天,伴随着他特殊的节奏——“啪——哒,啪——哒”,于波和有礼通了三封信。好像两个人都急于把遗失的那段时间弥补回来,语气还是客气的,内容还是精神(哲学)和物质(食物)并存。
有礼每次都彬彬有礼地表示,很向往于波介绍的餐厅,有机会一定要去吃吃看云云。
可之后的信却照样谈着尼采、克尔凯郭尔,没有半点已经去过的样子。
于波甚至怀疑有礼是不是住在外星?去学校附近的小饭店吃点东西都要等机会机会。他印象中哲学家又不是苦行僧,人家叔本华叫着人生的本质是空虚和不满的总和,不也照样吃好的住好的?
难道有礼就一直忍受着学校食堂,从没有吃过其他的菜?上次提到的鱼香肉丝他明白,那是因为食堂里有,虽然水平不在一个档次……不过小盘鸡他就不理解了。问:“既然是小盘,为什么用脸盆这么大的容器来装呢?虽然大小是通过参照物来确定的,但平时使用在固定地方的时候还是有约定俗成的标准的。”
理所当然,于波看得又是一阵大笑。
正巧,徐漫剔着牙从外面回来,说是刚去腐败过。
“哦,味道怎么样?”
“不错,最重要的是环境好。”
“带了mm一起去的呀?”
“当然,好不容易拿到奖学金,当然要显摆一下~”
于波这才想起来,似乎他也拿了个末奖,有一千块。因为学校直接打到他的银行卡里,时间一长就忘记了。
理由、地点、钱都很齐全,于波咬咬牙,给有礼发了一封信。
“听说新开了一家本帮菜的餐馆,味道很好。不过离学校有点远,我还没有去吃过,很想去吃吃看。一个人不想走太远,要是有人能一起去就好了。你也觉得一个人去餐馆没意思吧?”
一开始,他想直截了当请有礼去,不过马上又删掉了那句“我们一起去吧”。直觉的,有礼对直接的邀请肯定会找托词拒绝,反不如,引导他自己提出。
果然。有礼答:“确实是这样。真不好意思,你推荐了这么多地方,我都没有去过。那里真的很远吗?”
“还好。不过比较偏僻,没有什么同学去。”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去吃吃看。”
“我很想和老师一起去啊。不过老师不喜欢和学生在一起吧。”
“我不介意。”
几封来回的信把于波的肠子也搅枯了,不过他窃喜地发现,他好像有点理解有礼的想法了。在语句中,也能慢慢引导有礼往一个方向想。
到了约定的前一天晚上,于波呆躺在床上竟然睡不着。
整个身体非常疲倦,精神却仿佛刚擦过的玻璃窗明亮又清晰。翻来覆去地想明天穿什么衣服,该点什么菜。然后马上又围绕着有礼转起来——他会穿什么衣服?他吃饭时会是什么样子?他拿筷子的姿势好看吗?
静谧的夜里,寝室里还有同学没有睡觉。于波不想让别人察觉他没睡着,忍耐着一动不动,心脏跳动的频率,血液流动的汩汩声,好像都能听到。眼前是一盏小小昏黄的台灯,同学的影子被映到墙顶,左右摇曳。
这么看着看着,才觉得眼睛有些酸涩,就马上跌入梦乡了。
是流着眼泪醒来的。梦境全部模糊不清,在半梦半醒间,只有强烈得像针刺一样的悲哀袭击着自己。没有旁人,甚至没有理智来帮助自己抵御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全身赤裸,心思柔软,周围弥漫的是眼泪蒸发而形成的大雾,只觉得酸,只觉得想哭。
好伤心好伤心……无节制的感情拼命流淌出来,仿佛黎明前的夜雾,等到清醒的阳光一刺及,就马上被划破。模糊的意识感觉不到时间,似乎只一瞬,于波彻底醒了过来。
眼泪落在枕巾上时,于波已经想不起哭的理由了。淡淡的惆怅还残留着,他却不理解,那一滩盐水是从身体哪个角落里拼凑出来的?就如这一丛浓密的悲哀,又藏在身体的哪个角落里呢?
好像是一个和小叔叔有关的梦。这一年来,梦见他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再喜欢的东西,一旦放开手,就一点点积起了灰尘,失去了鲜丽,埋没了明艳……有人说,记忆是一种对死亡无言的抗拒,可姿态仍然是无可奈何。
心中那一抹愁思被撩起,很多东西就突然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