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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这天军训结束时,天边已经是霞光漫天。红色、橙色、黄色的云霞丝絮般一缕缕缠绕在一起,如同靛蓝色的绸布上织就的云锦,给这傍晚的大地披上最精美的华服。远处的建筑已经看不到白天的靛青屋顶,只留下首尾相接、高矮交错的剪影,在太阳残留的光线中显得格外安静、肃穆。有些建筑只有几年,而有些已经百年历史。只有在此刻,新旧才能如何和谐地交融在一起。空气慢慢褪去了白天的燥热,从湖面吹来的丝丝凉风携带着水气扑向湖边军训的学生。

      吃完晚饭,所有男生都按照教官下午结束时指示的时间地点集合,继续开始晚上的训练。

      晚上大家似乎都来了精神,白天的颓废感一扫而光。教官也并没有像白天那样严格,更像是高年级学长——毕竟也是军校学生,领导不在,也跟学生们打成一片。

      “哎哎哎,今晚咱们来务个虚,你们谁会唱歌啊,来一个呗。”教官半蹲在地上,瞅着这群一个个脸已经晒成古铜色的学生。

      “唱歌啊……”

      “不唱的话咱继续来一圈正步呗。”教官叉着腰说。

      “夏冉江来一个!”

      人群中突然发出一个声音,接着是大家起哄。夏冉江几乎是被后面的人托着站了起来。

      夏冉江死命地挣脱身后无数双手。本来是想今天军训结束后去食堂吃完饭就回宿舍休息,累了一下午实在受不了,头痛一直在发作——夏冉江一直都有午睡的习惯,雷打不动。所谓“中午不睡,下午崩溃”,本来上午结束晚,再加上中午忙着给童哲送饭,此刻的夏冉江早就上下眼皮打架,下午好几次连左右转的口令都没听清。此刻被大家逼着唱歌,想死的心情都有了,真想一头栽进湖里清醒一下。

      “嗯,就你了,算是给大家带个头,唱好了咱们精神鼓励一下。”

      教官重重地拍了拍夏冉江的肩膀,夏冉江差点站不稳跪了下去。

      “夏冉江,赶紧给兄弟们嚎一个提提神,快。”

      底下又是一阵起哄。

      夏冉江大脑已经接近麻木,平时听的歌一首也想不起来。

      “是准备走个猫步还是咋地,磨叽啥?”

      夏冉江屁股被教官狠狠地踢了一脚。

      这时,由远及近传来整齐的女声和脚步声,这边无数个脑袋跟向日葵似的齐刷刷甩了过去,只见一队穿着军训服装的女生慢跑着往这边靠近。

      “听我口令,坐!”

      女生们一听到口令,全部端坐在湖边的草坪上,距离这边男生不过十几米,此刻正听着教官总结今天训练的内容。

      “夏冉江,该你表现的机会到了,唱完说不定今晚可以领一个回去,哈哈。”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引得大家又是一阵笑声。

      “行,唱一首《The Sound of Silence》吧。”

      夏冉江扭过头跟教官使了个眼色,教官伸出手示意大家安静。

      Hello darkness, my old friend
      I've come to talk with you again
      Because a vision softly creeping
      Left its seeds while I was sleeping
      And the vision that was planted in my brain
      Still remains
      Within the sound of silence
      In restless dreams I walked alone
      Narrow streets of cobblestone
      ‘Neath the halo of a streetlamp
      I turned my collar to the cold and damp
      When my eyes were stabbed by the flash of a neon light
      That split the night
      And touched the sound of silence
      And in the naked light I saw
      Ten thousand people, maybe more
      People talking without speaking
      People hearing without listening
      People writing songs that voices never share
      No one dare
      Disturb the sound of silence
      “Fools” said I, “You do not know
      Silence like a cancer grows
      Hear my words that I might teach you
      Take my arms that I might reach you”
      But my words like silent raindrops fell
      And echoed in the wells of silence
      And the people bowed and prayed
      To the neon god they made
      And the sign flashed out its warning
      In the words that it was forming
      And the sign said “The words of the prophets
      Are written on the subway walls
      And tenement halls
      And whispered in the sounds of silence”

      夏冉江低声唱着,声音轻柔却清晰。一曲唱完,时间仿佛停止。过了几秒,人群中突然想起热烈的掌声和口哨声,远处女生几乎都能听到一阵阵尖叫。

      “不错嘛,想不到你们这帮学生还藏龙卧虎啊。”教官满意地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转身朝着那边的女生喊道:“刘教官,要不要打个擂啊?”

      “不可否认刚才那位同学唱得不错,但是真正的歌王可是我们女生连。”刘教官站起身,扬起下巴拍了拍胸口,“大家说是不是啊?”

      底下女生一阵应和。

      “那好啊,今晚咱们就算务虚了,刚才男生当仁不让领了个头,现在你们女生来一个。女生连,来一个!”

      “女生连,来一个!女生连,来一个!……”

      男生突然振奋了起来,喊声震天,比白天喊口号还要响亮,尽管不少人嗓子已经哑了喊不出多大声音。

      “来就来。”刘教官比了个OK的手势,转身面对分列成六排的女生,“有谁自告奋勇?”

      “我来!”

      教官话音刚落,第二排中间一个女生站了起来,其他女生纷纷鼓掌。

      “俞青好样的,给他们看看女生的厉害!”

      那个叫俞青的女生迈着大步走到两个队伍中间的空地上,身后扎起的长发随着她的步伐左右摆动。立定,站直,俞青自信地昂着头,扫视了面前绿油油的一片男生,活像面对着一群青蛙。这群青蛙看到这阵势,开始了一阵阵骚动,几个人交头接耳打探着俞青的底细,还不时传出响亮的口哨声,甚至还有人“嗷嗷”地学着狼叫,又引来一阵大笑。

      “各位同学,接下来给大家清唱一首《Scarborough Fair》。”

      “牛。”
      夏冉江不禁心生佩服。虽然这也是首老歌,可是就没听过有人敢尝试。

      夏冉江心里捏了一把汗,不过还是挺期待面前这位女生是如何演绎他曾经最爱的一首歌。刚才还头痛难忍,上下眼皮打架,突然像是静脉注入一剂兴奋剂,端坐在地上听着。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
      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Tell him to make me a cambric shirt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Without no seams nor needle work
      Then he'll be a true love of mine
      Tell him to find me an acre of land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Between salt water and the sea strands
      Then he'll be a true love of mine
      Tell him to reap it with a sickle of leather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And gather it all in a bunch of heather
      Then he'll be a true love of mine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
      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俞青一曲结束,人群中顿时响起了更激烈的掌声,惊得湖边小憩的水生物“哗啦”一声跳开水草钻进水里,溅起一阵阵水花,聚集的飞虫也腾地散开。

      “唉,看到了吧,这可是我们的系花。”

      夏冉江听到后面有人议论,转过头来发现一帮信息工程的学生炫耀,仿佛这次露脸的不是俞青,而是他们自己。不过这一宣传倒是吸引了更多男生的注意,更多的男生凑过来听任旭升爆料。

      “难得你们和尚庙还出了个美女学霸。五十几个男生就三个女生,这还不当个宝捧着,何况还是女神啊。”

      “那是,欢迎你们来联谊,哈哈哈。”

      显然,夏冉江和俞青给大家开了个好头。人群中的紧张和疲态逐渐被跃跃欲试的兴奋感代替,尽管有几个唱得实在不敢恭维,但是大家在嬉笑中完全忘了这还是在军训,只当成新生入学第一次大型联谊活动。

      “靠,下雨了。”

      夏冉江正在兴头上,跟周围的男生混在一起对对面的女生评头论足,突然嘴唇上掉落一滴雨珠,一阵凉意顿时盈满整个口腔。

      “全体起立,集合!”

      不一会儿,零零落落的雨滴逐渐变密,刚才大家还坐在地上,几秒不到又训练有素地站成几排。

      一路上,雨虽然不大,但是在初秋的晚风吹拂下,却能让人感觉几分寒意,大家小跑时雨水打在额头上居然会有些生疼。

      终于到宿舍楼下了。夏冉江摘下帽子甩了甩上面的雨水,感觉头顶顿时凉快了很多。到了宿舍推门进入,何啸宇和黎力都坐在各自的椅子上一言不发,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

      “大哥,我都发了N个短信了都没看见你回。你是手机丢了还是跟我决裂了?”

      何啸宇一看见夏冉江就迎了过来,夏冉江只能脱掉外套扔到椅背上,跟着何啸宇出门。

      “额……今天我都快累趴了,哪顾得上看手机……”

      夏冉江说着,掏出手机一看,除了移动客服短信外,剩下的就是何啸宇的七八条短信,最早的是今天下午。

      “还是不用看了,我可能也没说清楚。”

      “什么事情那么紧张?”夏冉江有些疑惑。

      “是童哲,他中午来我们寝室了。”

      “他来干什么?找我的?”

      “是啊,可是他今天特别生气,中午吓死我了。”

      “怎么了?”

      夏冉江看着何啸宇夸张的表情,似乎觉得跟自己有关。

      “他把我的挂链抢去了,就你昨晚给的那个。”

      “然后呢?”

      “就这么抢去了啊。他的意思是说那个挂链是他的,还说是我们偷去的。”

      “胡扯!”夏冉江音调突然升高,声音有些沙哑。“那明明是我的东西。”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但是真的对不起你,他暴力抢走了我也没办法。而且还不听我解释。”

      “然后呢?他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啊……”何啸宇眼珠转了转,“对了,他说你要是想拿回去就去找他。”

      夏冉江沉默了,越想越不对劲。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下午两点吧,当时我们那儿的训练都快开始了。”

      “他有什么异样吗?”

      “异样?我觉得挺正常的,除了生气的样子比较狰狞,一直都活蹦乱跳的,差点把我掐死。”

      “算了,以后再说吧。应该没事了。”

      夏冉江默默地推开虚掩的寝室门,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双手叉在胸前。脑子里有无数的问号,每个问号都对应着难以理解的问题。童哲为什么会要那条挂链?为什么今天突然会来寝室?为什么看上去那么温和的他突然变得那么愤怒?

      夏冉江拿出手机无聊地翻看着何啸宇给他发的短信,一直拖到最下面。一条童哲的短信跳了出来,时间是上周末。

      “明天开始军训了,好好休息。”

      夏冉江还记得当时是在叔叔家。简单的几个字,夏冉江看完不禁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在肺中停顿了两三秒,又深深地呼了出来。此刻,萦绕在夏冉江心里的只有那些疑问,何啸宇刚才心有余悸的表情并未给夏冉江带来多大影响。不知为何,何啸宇对童哲的描述只是让夏冉江的好奇心更重了——说真的,那条挂链只是夏冉江众多玩物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不过,如果童哲喜欢,那就送给他好了。

      “可是为何他为了这么不起眼的东西动这么大气?”

      夏冉江心里还是疑惑不已,余光扫到隔壁黎力那里。那么多天过去了,从来没跟黎力说过话。此刻,夏冉江不知道为何对他有了兴趣,只看见黎力面前正摊开一本书,借着台灯橘黄色的光,右手不停在泛着白光的稿纸上画着。

      “干嘛呢?”

      夏冉江走到黎力侧面,又微微仰头瞥了一眼床上的何啸宇,正插着耳机听音乐。

      “做题。”

      黎力似乎对身旁的夏冉江毫无反应,注意力依然在稿纸上。

      “做题?”

      夏冉江不禁凑过去看。稿纸上画满了数字和数学符号。

      “我要转专业。”

      黎力停顿了一下,声音有些沉闷,说完在书上练习题上打了个勾。

      夏冉江“哦”了一声,回想起前几天听到几个学长讨论,才知道大一是可以转专业的。如果高考调剂到自己不喜欢的专业,大一学生可以申请转专业,笔试、面试通过即可。不过,苛刻的条件让很多人望而却步——不仅本专业绩点有要求,而且对于文科转理工科的学生而言,高数和物理只能自学,这无疑又是另一个挑战。

      洗澡、关灯、睡觉。这几天军训结束后一直是这个流程,简单而直接。夏冉江仰卧在床上,回想着这一天发生的一切。几次拿起手机又放下。手机桌面没有任何变化,只有充电图标在闪动。夏冉江听着何啸宇轻轻的呼吸声,不禁睡意袭来,手机放在胸前,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童哲推着单车又去了操场。这次,他没有去看台找杨新程,而是靠在外墙边,一边刷着手机,一边盯着操场上军训的人群。

      等了大概半小时,童哲感觉腿有点麻,吹了吹塑胶地面,本想从书包里掏出图纸,想了想还是拿出英语课本扔在地上,一屁股坐了下来。坐了几分钟,只听见教官喊口令,又到了休息时间。童哲收起伸直的双腿交叉起来,远远看去像是有人在操场角落里打坐修炼。

      “学长,你又来了?”

      夏冉江一听到休息指令就扛着枪走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过来干架——显然,童哲独自一人在角落里很容易被认出来,再加上今天穿的橙色T恤,在绿色的地面衬托下格外显眼。

      “嗯。”

      童哲被强烈的阳光刺激地有点睁不开眼,半眯着,睫毛不断抖动。

      夏冉江看着童哲这么岿然不动,将枪靠在墙角,直接坐在童哲旁边,微微朝童哲侧着身,盯着童哲一脸淡然的样子。

      两人就这么挨着坐了一分钟,童哲首先开口了。

      “问你个事。”

      “我知道。那条挂链,你喜欢的话就给你了。我还有好多呢。”

      夏冉江似乎已经憋了好久,没等童哲说完赶紧回答。

      “不是吧……”

      童哲眼睛睁得大大的,盯得夏冉江有点不好意思,赶紧躲开童哲的眼睛。

      “那条挂链老子都带在身边快十年了,你说你的就是你的?”

      “可是,那是我前几天才买的,淘宝上就有,十块钱一条,我买了一套。那天正好同学看到,就给他了,没想到你也喜欢。”

      “什么意思?!淘宝买的?你确定?”

      听到这句话,童哲又感觉一股热血往头顶上涌,不过还是压制住了情绪,咬了咬牙。

      可是夏冉江似乎并未感觉到童哲有什么变化,仍然微笑着。

      “是啊。学长,没什么大不的。如果你喜欢,我可以把其他的送你,什么时候你来我寝室挑吧,我抽屉里还有很多。”

      “你好好看看,这到底是谁的!”

      童哲只觉得再也遏制不住心中的怒气,一把拽下扣在书包上的挂链,重重地甩在夏冉江身上。

      夏冉江被童哲突然的举动吓得有点不知所措。童哲并未咆哮,也并没有对他有任何肢体接触,但是一股强大的冲击力迎面而来,震慑感极强。

      夏冉江有些慌乱地拿起挂链,再也不敢看童哲生气的脸,只得故作镇静仔细查看挂链有什么异样。可是,毕竟他当初买来也只是用作区分自己私人物品的标记,并未当做特别珍贵的挂饰。现在即使拿放大镜看也无法辨别是不是当初买的那条。现在他也疑惑了——如果坚持说是自己的,童哲肯定会怒气大发,但是如果说是自己看错了,那不就不打自招吗?

      “看清楚没有?”

      夏冉江不作声。默默地站起来,把挂链递了过去。

      “是你的还是我的?”

      “有区别吗?”

      夏冉江低着的头猛地抬了起来,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说。

      听到这话,童哲先是一愣,有点措手不及,缓了缓情绪,伸手抓夏冉江手里的挂链,准备告诉他区别在哪儿。

      可是夏冉江迅速拉过童哲的手腕,将挂链拍在童哲的掌心里。

      “拿着吧。”

      夏冉江偏过头,故意避开童哲的直视。

      这下轮到童哲懵了,顿时感觉被夏冉江散发出来的冷静气场镇住。如果说童哲刚才是一条随时可以喷出火舌烧焦一切的恶龙,此刻夏冉江的表情和话语就完全将周围的环境转变成寒冷的北国,千里冰原白茫茫一片,自己却如同雪貂与冰雪融为一体。周身炽热的恶龙突然失去了可以泄愤的目标,失望之余却无力抵抗侵入肌体的冰冷。

      童哲没说话,只能看着夏冉江捡起枪,颠颠地走了回去。

      童哲此时感觉就像泄了气的气球,本来想找夏冉江问了个究竟,结果不仅没问出个所以然,还在夏冉江面前失态。童哲想着要是夏冉江哪怕是据理力争跟他针锋相对,甚至打起来也好啊,至少心里落个痛快。可是这下完全被夏冉江带跑了——心里憋得一股怒气虽然消的差不多了,但是现在心里别扭得很,浑身不自在,甚至有种老猫被老鼠调戏的感觉。童哲推着单车往家走去,又开始后悔不该去找他。不过好歹是物归原主了,即使是被夏冉江拿去,现在也拿到了,就算是开了个玩笑。可是,自己却对这个玩笑如此当真。

      吃过晚饭,童哲就一直待在房间里默不作声。此刻,他正下巴贴着书桌,手指捻着挂链对着台灯变换着角度。挂链随着手指上下翻动折射出明晃晃的的黄白色光,投射到白色的墙壁上如同受惊的蝴蝶不断躲闪,时而出现,时而消失。童哲又想起十年前,就是在这个房间里,两只手在台灯下摆出各种造型,墙上的黑影变幻出各种轮廓,笑声依然,仿佛昨日。墙角的木质地面还残留着另一张床压过的痕迹,十年过去了,已经有些模糊。对面的雪白的墙壁有几处斑驳的脱落,那是之前挂着一只金龙风筝的地方。前几年粘风筝的胶带干裂,风筝掉了下来,从那以后墙面就留下来这么一小块。而且这也是唯一没有挂过任何东西的墙面。一切都像是从未发生。

      “童哲。”

      童哲感觉到一只手搭在脖子上,不禁抖了一下,转过头发现是妈妈。

      童哲妈妈坐在床沿,将一杯热牛奶放在桌上,随手将床上摊开的毛毯叠好搭在枕头上。平静了一分钟才说话。

      “又在想童曦了?”

      “嗯。”童哲双手交叉,侧着脑袋枕在臂弯里。“妈,我现在在想,当时要是我能不带他去水库就好了。”

      “有些事情都是命中注定的。”妈妈叹了一口气,“这也不能怪你。妈也不怪你。”

      “可是……我很难过。我还记得……”

      童哲感觉鼻子一酸,泪水涌出,视线顿时模糊。

      “没事……儿子。一切都过去了。”

      “我还记得他让我教他做手工,可是我总是很不耐烦……”

      “童曦很喜欢你。你聪明,动手能力强,他一直就以你为榜样。你们小时候啊,他一直就黏着你,成天跟在你屁股后头哥哥长哥哥短,总是问东问西。当时我记得你刚上一年级,他就整天在家盼啊盼,就盼着你回家给他带零食。为了让你教他做手工,你是不是把他零花钱都骗过来了?”

      “嗯。”

      童哲听着妈妈的回忆,有点不好意思,难受的感觉也减轻了很多。

      “我记得有一次去爷爷家吃饭,你正好还在上课。他把爷爷给他的饼干都攒了下来,说是回家带给你吃。可是回家的路上饼干全部被压碎了,童曦还生了好久的气,埋怨我为什么不好好收起来。”

      “这事儿我记得,当时我还纳闷为什么给我的都是碎饼干,还以为完整的都被他嘴馋先吃光了呢。”
      妈妈没回答,只是笑着摸了摸童哲的后脑勺。

      “当时他攒了好久的钱,就为了送我这个生日礼物。”

      童哲说着,紧攥的左手伸出来打开,挂链闪闪发光。

      “别看童曦小你两岁多,还是挺懂事的。你这个做哥哥的还老是欺负他。”

      童哲嘿嘿了两声,侧脸又埋进臂弯。

      “好啦。这都是过去了,我们得往前看,那些痛苦的记忆慢慢淡忘吧。你要记得,面对不可改变的事情,唯一要做的就是选择让自己幸福的方式继续下去,人这一辈子还长着呢。家里遭此不幸就是劫数,但是不能被劫数挡住。你弟弟没这个福分跟我们一起走下去,他掉队了,但是说不定他还是一直在看着我们呢,他有他自己的方式。你看啊,这么些年咱们这个小家庭一直都平平安安的,这个就是最大的幸福。”

      童哲嗯了一声。

      “牛奶快凉了,喝了早点睡觉。”

      此时,夏冉江刚写完思想报告。正伸着懒腰,何啸宇歪坐着椅子,拍了拍夏冉江肩膀。

      “你稿纸还有吗?我忘买了。”

      “有。你自己拿吧,抽屉。”

      夏冉江冷冷地回了一句,起身拿衣服准备洗澡。

      “哦。”

      何啸宇走过来拉开抽屉。翻了半天,找到了稿纸,可是手突然停住了。

      “你在翻什么啊,里面又没啥。”夏冉江在浴室,听到外面的声音,有些不耐烦。

      “夏冉江……你他么逗我哪。”

      “怎么了?”

      浴室传来哗哗的水声。

      “你快出来。”

      “准备洗澡呢。”

      “你出来先。”

      夏冉江觉得有些奇怪,光着上半身拉开浴室门,一股热气冲了出来。

      只见何啸宇手里吊着一条挂链。而这条挂链与白天童哲抢去的一模一样。

      夏冉江顿时觉得心里有一万匹马奔腾而过,踩得心脏生疼。赶紧三步并作两步挪了过来,人字拖都穿叉了。

      “你在哪找到的?”

      夏冉江一把抢过挂链。

      “不就是在这个抽屉么?”

      夏冉江感觉脑子里像一根绷紧的皮筋,不时还有只手在拨弄,每弹一下就触碰到最疼的神经。不过,他迅速坐下来,手里攥着挂链,闭着眼不停地回忆这几天发生的一切。

      “对了,前天晚上我回来的时候,是你把挂链扔到抽屉的,你在哪发现的?”

      夏冉江想了几秒,突然灵光乍现,觉得那天最可疑。

      “就挂在你腰带上啊。”何啸宇想了想,有点不确定地说。

      “怎么会在腰带上?我一般都放外套口袋里啊。”

      “我怎么知道。”何啸宇努力回想着当时看到碰到的一切,“哦对了,当时是有两条,那条从腰带上落下来的,还有一条的确是从外套口袋里掉出来的。”

      “妈的!”

      夏冉江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联想到当晚回寝室前经历的事情,顿时理清了来龙去脉。

      原来,当时童哲让夏冉江靠着旁边水泥地休息的时候,顺手将自己的书包取下来给夏冉江当坐垫。而那条挂在书包拉链上的挂链刚好挨着夏冉江的腰带,在重压之下搭扣勾住了腰带。夏冉江起身的时候,整条挂链从书包上脱落,正好卡在腰带上。可是到宿舍那一路,两人却都没发觉有任何异样。回到宿舍,夏冉江把外套和裤子丢在椅背上,这条挂链跟着另一条一直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挂链一起滑落,被何啸宇捡起来了。

      夏冉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两天的疑惑彻底烟消云散。可是随之而来的却是不安——明明是自己失误,却让童哲难堪,而且看得出来,那条挂链对童哲来说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否则也不会这么大费周折跑到寝室来找,找不到又跑去操场等半天。

      夏冉江还能感觉到当时面对童哲近乎“无赖”的挑衅,心中充溢的怒火和紧张,现在还能感觉到那么真实。多年来,夏冉江也慢慢学会了喜怒不行于色,即使当时心里那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你的霸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已经挂在嘴边了,但是还是恨恨地咽了下去。

      夏冉江越想越觉得心里发毛。这两天偶尔也从各种渠道听说过童哲的作风——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

      “没事没事,不就是一条挂链。物归原主就行。”

      何啸宇看着夏冉江有些错乱的眼神,似乎看出了问题所在。

      夏冉江不吱声,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手心因为挂链攥太紧都发红了。他又像机器人一样拉开抽屉,取出稿纸,放下挂链,合上抽屉,默默地嘟囔了几句转身走向还在放着水的浴室。

      “洗完了?”

      何啸宇若有所思地盯着夏冉江,夏冉江顿时愣住了。

      “饿不?”

      “你又在算计啥?”

      “才不是……”何啸宇哼了一声,“我是说,你要是饿,一起去楼下弄点吃的哈。”

      “确定是咱俩一起去,不是你指使我去?”

      夏冉江背对着何啸宇,拉开衣柜找衣服。

      “你看你看,嘴里显得那么不愿意,你这不是把衣服都快穿好了吗?还这么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就让你去买了个……”

      “买军需品怎么了?从来不帮人跑腿的。走吧,我也有点饿了,晚上他么又累又饿,今天还这么衰,东门整点夜宵去。”

      夏冉江没等何啸宇说完,一把雨伞丢了过去。

      “雨早就停了。快点快点,待会儿熄灯了。”

      雨后的校园主干道上还残留着水渍。路灯昏黄的灯在地面折射成无数细碎的光点,随着两人前进的角度不断变幻着各种造型。空气中的湿重感并不明显,取而代之的却是浓浓的寒意。“一层秋雨一层凉”,更何况是临近午夜,面颊裸露在寒凉的晚风中,更能感受到长袖格子衬衣下截留的一丝温暖。

      似乎每所大学都有一处小吃一条街。有的虽然不是街,但是小摊小贩聚集的地方总能成为最接地气的商品集散区,而这些商品中最受欢迎的自然是各种食堂或餐馆吃不到的小吃。对于江东大学也是如此,宿舍区东门外以前是一片老旧楼房,自从拆掉后还没有新建计划,自然而然就形成了商机,每天晚上烟火缭绕,分外热闹。

      这还是夏冉江和何啸宇第一次这么晚出来。还没出校门,远远地就能听到远处传来各种锅碗瓢盆的敲击声。热油下锅,刺啦一声腾起一阵烟,空气中传来温暖的香味。

      夏冉江本能地咽下口水,加快了步伐。

      “我去,这么多吃的,这真是掉进米缸了。”

      何啸宇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断在连排摊位边转悠,这一分钟还在盯着一个大叔摊鸡蛋饼,下一分钟就折到对面守着水果奶昔。

      “这儿,过来过来。”

      何啸宇听到夏冉江在不远处喊他,立刻颠颠地跑过去。

      “我们就吃个炒面吧。感觉还挺好吃的,而且价格好像也不贵。”

      “行,待会儿吃完还可以带个香草冰淇淋回去……哎呀,刚好这儿隔壁就是烤羊肉串,咱俩可以坐下慢慢吃。”

      不到半小时,两人就解决了一顿夜宵,心满意足地往回走。

      “你等等……”何啸宇拍了拍夏冉江肩膀,“我再去买杯奶茶。你就在这儿等等我。”

      还没等夏冉江说话,何啸宇打了几个响亮的饱嗝迈着鸭子步走了。他只好站在原地,盯着何啸宇的背影。

      “嘿。”

      一个身影跳入夏冉江面前,阻断了夏冉江的视线。

      “夏冉江?”

      面前的是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上身套着白色的心形领口小毛衣,衣摆的碎花一直延伸到裤腿。

      “是我……你是?”

      “这么快就忘了?刚才还一起不插电唱K的啊。”

      “哦,对对对,俞青对吧?”

      夏冉江顿时记起来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偷偷歪过头看看远处的何啸宇还在不在。

      “嗯。我是通信的俞青。你晚上也出来吃饭啊?”

      俞青一直保持着近乎职业的微笑,并不阳光,但是让人感觉很惬意。

      “是啊,跟同学一起的。”

      “哦,我也是跟同学一起的。”俞青顺着夏冉江的眼神微微回过头。“那我先走了哦,寝室快熄灯了。”

      “嗯,路上小心,我还要等同学回来。”

      夏冉江有些心不在焉,挤出一丝微笑。

      俞青点了点头,朝夏冉江微微摆了摆手。刚走起步又回头:“对了,你唱歌的确不错,继续加油!”

      夏冉江眨了眨眼算是回应,等俞青转身,马上就开始搜寻何啸宇的踪迹。

      “你个龟儿子,趁我不在就在撩妹。”

      这声音从身后传来,夏冉江一时有些措手不及。还没等他回头,何啸宇绕过来站在他面前,手里拎着个塑料袋。

      “哪儿跟哪儿啊,晚上我们务虚,教官让唱歌,刚好女生连也在,就大家一起唱K咯。”

      “所以你们男女对唱了?”

      “对你妹啊,怎么那么常见的事儿你说出来就变得那么猥琐呢?你东西买好没?”夏冉江一脚踢过去,何啸宇屁股一撅成功躲开。

      “操,都撒我□□上了……”

      何啸宇举起塑料袋努力保持平衡,里面装着两杯奶茶晃荡着,其中一杯封口有些破损,奶茶有些洒出来。

      “这一杯给你了。”

      何啸宇把完好的一杯连带塑料袋一起递给夏冉江。

      “我不喝这个。肚子都撑死了。”

      “那怎么办,我也喝不完啊。”

      “你给黎力呗。”

      “给他?我吃饱了撑的?好像是哦,现在挺饱的。”

      何啸宇若有所思地放下举起的手。

      “反正你也喝不完。”夏冉江张开手臂,晚上吃饱了果然神清气爽。“哦,对了,我这几天看他晚上都在做高数题,好像是要转专业?”

      “是啊,他想转信息工程。本来他就是调剂到我们专业的。不知道为啥这么想不开。”

      “我觉得很正常啊,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虽然转专业很困难,但是能转出去也是一种解脱。顺其自然比较好。”

      “那你为啥想学英语专业?我觉得你要是学新闻传播多好。凭你这姿色,凭你这语言天赋,学点国际新闻做个主播以后足够风生水起,到时候别忘了跟你同一寝室的小弟我啊。”

      何啸宇咬着吸管,紧跟在夏冉江身后。

      “我倒是觉得自己不太适合做那个。”夏冉江轻快地踮着碎步说。“太辛苦,太累。干点自己喜欢的事挺好的。”

      “你说不适合就不适合啊?现在没有不累的活法。你这是养在深闺无人知。说不定哪天哪个富婆就看中了你,你这一辈子就发达了。有时候啊,人真的生不由己。就像斗地主,抓到一手好牌,但是也要有人配合着打才能赢。”

      “但也有四个二带两个王的时候啊。”

      “那是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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