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乃人间惊鸿客》一缸自来水

5、绸缎庄林凤鸣设局试人心 背恩主恶奴仆弄舌强说

　　“程小三被安排去了恒通绸缎庄？”车后边的林沐风开口问道。
　　“嗯，去了约莫有五六天了，按您的意思，绸缎庄里全安排的生手，伙计都是其他绸缎庄里挖过来的人。”小武回道。
　　“唔，订两张明天去蒙城的船票，你跟我去趟蒙城。”林沐风答应了一声，转而吩咐道。
　　蒙城是白庆贤的老家，虽然心底的疑惑如同在春风里疯长的野草，但是小武并没有开口询问。话不多，是林沐风对手底下人无数不多的要求之一。
　　这厢，恒通绸缎庄。
　　程小三接过伙计帮他端来的茶，装腔作势地喝了一口，复又放在了桌子上。舒舒服服倚在宽大的雕花椅子上，神态倨傲地看着底下的小伙计们。
　　“程爷，您表哥不是二爷的得力助手吗？您给我们讲讲二爷的事儿吧。”一个小伙计开口，剩下的都随声附和。
　　对于这帮伙计来说，林沐风是天上够不到的云彩，是大殿里供奉的金光灿灿的大佛。江湖上关于这位二爷有太多热血沸腾，真假难辨的传说。他像是青帮的一块金字招牌，吸引着幻想着一步登天的年轻人纷纷加入进来。
　　“二爷这个人啊，跟我表哥在离县的时候就是同窗。你别看，你们见了二爷，恭恭敬敬叫声二爷，我表哥跟他，从来都是姓名相称。他叫我表哥子良，我表哥叫他凤鸣，咱们二爷字凤鸣，你们都不知道吧？”程小三对于他们这种崇拜的眼神很是不满，林沐风仅凭着一个名字就抢了自己全部的风头，让他觉得现在这群伙计对自己的敬畏和谄媚不过是因着狐虎之威罢了，于是总想找出点什么，把那个人从神坛上拉下来，仿佛这样自己就能高一个层次，忘掉自己和表哥的今天都是靠他施舍来的一样。
　　“我们哪知道，就是知道，也不敢叫啊。”一个小伙计瞪大了眼睛说道。
　　“那时候，我表哥在学堂里，学习成绩那是数一数二的，二爷的功课全靠我表哥来帮忙。有一回先生教了个成语，风声鹤唳，咱们二爷死活写不出来，险些要挨手板子，还是我表哥解得围呢。”程小三把这个连自己都要信了的段子讲给这些新人听。反正林沐风只念过三年学堂是真事儿，三年学堂，不会写字不是正常的吗？
　　大家谁都没敢应，只是缩头缩脑地四处打探，看看有没有人经过。
　　“瞧你们那副胆小的样子，我说的是实打实的真事儿，就是到二爷面前我也敢说这话。你们这点胆量还想在青帮里出头”，程小三也莫名觉得心虚了一下，“就我表哥，李思明，那是在咱们白帮主面前也是有姓名的。”
　　程小三说到这，终于又有了些许底气，“二爷那学问不够，是白帮主盖了章定了论的。咱们二爷说实话，打打杀杀在行，论起谋略，那还是差一截的。他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就读了三两年书就不念了，三字经都没学全。他哪能懂看三十六计，三国演义啊，还不全靠我表哥给他讲解？为什么我表哥能成他的心腹，就是因为有文化。他好多主意都是我表哥给他谋划的。”程小三拼命地抬高李思明，好像他强了，林沐风就会理所当然地被踩下去。
　　“我听说前几天，李先生受伤了？”一个伙计听不得他这么贬低自己心目中已经封神的二爷，开口堵了一句。
　　话语一出，所有伙计都使劲憋着不笑，程小三的脸色一下子黑了。
　　这事儿得从一个周前知仁堂堂主祁鸿鸣过寿说起。
　　青帮目前大大小小共有十个堂口，取自儒家的“仁义礼智信，忠孝廉耻勇”，前缀一个知字来命名。
　　五年前，青帮只有仁义礼智信五个堂口。那一年发生了青帮自成立以来最大的一次危机。知义堂原堂主刘大兴唆使知礼堂堂主，知智堂原堂主，知信堂原堂主一同叛出青帮，并且借助青帮的对家势力，想颠覆白庆贤的帮主地位。各方势力早就看不惯青帮这几年逐年坐大，趁机或明或暗都掺了一脚。
　　当时着实是整个青帮生死存亡之际。
　　虽然出事后白庆贤竭力维持住了大局，但是也是惨胜而已。知仁堂原堂主孔维龙在帮派混战中不幸过世，剩下的四个堂口，虽然成功清除了叛乱分子侥幸维持住了现有的地盘，但是损失惨重。危机也是机会，对于很多小人物来讲，帮派大洗牌意味着新人会出头。
　　这场危机中，祁鸿鸣作为青帮仅存的比较早期的元老被委任为知仁堂的帮主，知礼堂交给了在叛乱中脱颖而出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的于世忠，知智堂分给了白庆贤的心腹钱景颐，知信堂给了白庆贤的儿子白鹏飞，由于当时白鹏飞年纪尚小，由秦师爷代管。
　　白庆贤吸取了这次叛乱的教训，为避免各个堂主坐大，底下人不识帮主而只知道堂主，把原有的五个堂口中的四个拆分出知忠堂，知勇堂，知廉堂三个新堂口，新堂口较之前五个堂口无论是声望还是地盘都远不能比，都给了这次平息叛乱中比较突出之前籍籍无名的小喽啰。整个青帮形成了一股对白庆贤忠心耿耿的新势力用来平衡逐渐坐大的旧势力。如今，随着青帮势力扩大，又新增了三个堂口，帮派势力趋近巅峰。这都是后话。
　　作为最早五个堂口中唯一一个没有被拆分的知义堂，堂主一直悬而未决，直到林沐风归来。
　　当时因为叛乱，帮内人员缺失严重，元气大伤。急需要补充新鲜血液，因此入帮的门槛被大大降低，一时间大量的对江湖，对财富拥有着无限憧憬的年轻人纷纷涌入。
　　等林沐风从离县回来的时候，这种新旧交替已经完成，帮里面几乎全是生面孔。对于他突然空降知义堂任堂主的事情，帮里不服气的人众多。
　　在很多人眼里，林沐风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刚从乡下来的什么都不懂的土包子，小屁孩，能当上青帮名义上第二实际上最大的堂口的堂主，不过是靠着裙带关系，而比起其他靠着在平叛中历经血雨腥风九死一生才当上堂主的人来说，他这个堂主来得太过容易，太过不公平。
　　因而当年使绊子的人不在少数。直到后来，林沐风亮出本事，又把使绊子的人一一整治了一番，局面才稳定下来，至少没人再敢明着给他上眼药。帮里人无论心里有多少不满，多少嫉妒，见了面，也得按照排行，恭恭敬敬叫他一声二爷。
　　整个青帮能让人见面叫一声爷的，所有堂主里，只有林沐风一人而已。这让许多人心生不平。
　　比如以元老自居的知仁堂堂主祁鸿鸣。这知仁堂的祁鸿鸣跟林沐风素来最是不合，当然称呼只是不合的一个因素。同在一个帮派，俩人为着白庆贤的面子，勉强维持着面上和平。
　　那日祁鸿鸣过寿，林沐风登门送完寿礼，转身就走，连寿宴都没留下来吃。着实没给祁鸿鸣什么面子。
　　林沐风前脚踏出祁鸿鸣的宅子，后脚就呼朋唤友地去了座满春开宴，请了红玫瑰歌厅最红的歌星小茉莉作陪，一时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众人从下午三点一直闹腾到午夜。等尽欢而散时，人人都已经有七八分醉意。
　　就在小武扶着林沐风往外走时，突然一声枪响，打破了夜晚的寂静。一起的兄弟们大多已经烂醉如泥，这枪声一响，酒一下子醒了七八分，赶紧扑过去挡在林沐风身前。唯有李思明，转身往酒楼里跑，一溜烟不见人影了。
　　枪响一声就没再响，倒是酒楼里传来一声惨叫。大家警惕地护着林沐风，慢慢移到柱子后边，遮挡住，然后派人去酒楼看看什么情况。
　　这件事的结果让人啼笑皆非。所谓枪响不过是夜晚有孩童调皮把鞭炮点燃扔进了酒楼旁边巷子里的铁皮桶里，一群人喝得烂醉，听岔了。
　　至于酒楼里的惨叫，是因为李思明着急逃命，仓皇间步履不稳被门槛绊倒，摔折了腿。
　　这在整个青帮都让人瞧不起。青帮八百帮众，就没有一个是怂人，哪怕再怂，人前也要装得硬气，逃跑还摔断了腿，简直令人不齿。
　　最让人觉得讽刺的是，上一次林沐风出事重伤时，很多人都看见李思明在林沐风病房里，不止一次眼圈通红，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要是当时在，绝不会让您出事儿。”
　　受伤的事此时说出来，大大地折了程小三的面子，他黑着脸，瞪着问这句话的伙计。可人家并没有示弱，反而一脸戏谑地看着他。这让程小三很是下不来台。
　　“自然是没好，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这次伤得那么严重。我表哥这个人就是擅长谋略，眼看着大家都醉的不成样子，生怕酒楼里有埋伏，回身去酒楼替大家打探敌情，他一个文弱书生，又不是武夫，要不是对二爷一片忠心，怎么肯冒这种险？这种时候，大家一片慌乱，又有谁能想到酒楼里可能埋伏着杀手，也就是我的表哥，哪怕拼着事后被人嘲笑也要干这件事。这就是读了兵书和没上过学的人之间的区别。”程小三说完叹了口气。用眼神余光扫了一眼店里的伙计，大家看样子已经信了七八分，心里悄悄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