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凤吟》赵拂月

2、第二章

　　04

　　起初我以为宫里都是陈答应那种心狠手辣之人，没想到遇见了皇后娘娘和慎德妃。

　　慎德妃是我去拜见的。
　　入宫的前两个月，我将后宫的每一位嫔妃都问候了个遍。为了让大家对我有个好印象，能日后给我少下三分毒，我给每人都送了个小香囊。
　　虽说宫里只有二十几位嫔妃，但我还是熬夜绣得眼睛通红。

　　只有慎德妃问我眼睛怎么了。
　　我笑着说绣香囊绣的，然后德妃忧心地赏了我云片糕吃。

　　忘忧阁里的糕点倒是极为好吃，所以我对慎德妃的初印象十分不错。

　　慎德妃叫梅卿，原太子侍妾，人如其名，性格温顺，一副从未发过火的模样。
　　我不喜欢她这个封号，慎字太难听了，想着有机会去求皇后娘娘为她改个好听的封号，所以我叫她卿姐姐。

　　她似乎不怎么喜欢社交，加上身体有顽疾，也并不得宠。
　　很久以后梅卿才告诉我，她在这深宫里只有我一个朋友。

　　她似乎很喜欢研究吃食，每次我去她宫里聊天，卿姐姐总会让我尝许多从未见过的吃食。
　　于是除了皇后的凤栖宫，我便只爱去她的忘忧阁。

　　.

　　宏光五年五月，我又被晋位成嫔，不用猜也知道是皇后提的，因为我还是不怎么得宠。

　　其实我也不是很想见到皇帝，每次侍寝都有种对不起皇后娘娘的感觉。
　　但皇后总让我去皇帝面前混眼熟，凤命难为啊。

　　于是我次次吃糖葫芦都被那狗皇帝取笑，有次我偷偷给娘娘说我想去院里陪着她的绣球花一起吃糖葫芦，但娘娘瞪我一眼，我就不得不缩在角落继续吃了。

　　顷刻便入夏，蝉鸣微噪，我想起相府往事，恍然如昨日。
　　府里有条小河穿过，夏日格外清凉，但是娘亲不让我总去玩，害怕我玩出事来，所以我只好偷偷去。

　　结果真的玩出事了，我将从小一直戴着的玉佩弄丢了，我急得满头大汗，夕阳西下时还在河边寻找。
　　后来兄长带人前来寻我，我趁他要骂我之前说我把玉佩弄丢了。

　　哥果然不骂我了：“你那个玉佩不是买的吗？哥再送你一块，别找了。”
　　我急了，我说：“那是别人送的！”

　　他问我谁送的，我谎称是宋尚书家的嫡女宋闻笙送的，弄丢了她肯定会揍死我。
　　我与宋姐姐是手帕交，她定然不会怪我拿她当幌子。

　　大哥愣了一下，急忙开始帮我找。
　　那时我还以为他是为了我。

　　后来玉佩被找到，他小心擦拭完一看，撇嘴说：“丑死了，什么审美。”
　　说着就顺势往怀里揣。

　　我气死了，跳起来咬了他手臂一口，将我的玉佩夺了回来。
　　“多好看啊！”

　　我才不说这其实是淮王在我五岁那年送的。

　　“阿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皇后用玉骨扇敲了下我的脑袋。
　　我揉了揉后脑勺，说：“我想回家了。”

　　皇后于是沉默半晌，说再过几个月就习惯了。
　　也许是为了宽慰我，她又说：“我已经十年没回过家了。”
　　我喉头一哽。

　　“没事的娘娘，凤栖宫就是你的家。”我说，“我就是你的家人。”
　　皇后欣慰地揉了揉我的脑袋，又给我拿了根糖葫芦。

　　我刚咬一口，一声响亮的“母后”差点将我噎个半死。

　　皇后看我咳得要死不活，边帮我拍背边瞪了一眼太子。
　　于是我跟太子大眼瞪小眼，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娘娘居然已经有孩子了，而且居然这么大了。

　　“之前阿昀一直没机会见你，他课业太多了，今日才刚好碰上。”皇后将小太子推到我面前，“阿昀，这是沈嫔，你叫……小姨吧。”

　　于是太子便唤我沈姨姨，他才四岁半，叫姨姨的时候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露出白洁的小牙齿。

　　牙都没长全，居然要天天上学。
　　我对小太子深表同情。

　　后来回宫的路上，我又问闻冬：“宫里如今有几个皇嗣？”
　　这些教习嬷嬷都教过，但我从没认真听。

　　还好有闻冬在，她说如今有三个皇子，皇后的大皇子便是一岁时就被立为太子了。

　　后来我遇到太子的次数就多了一些，因为他比较喜欢我给皇后编的小玩意。

　　我的听梧宫离得远，每回来的路上，我都拿草编个小东西送给娘娘。
　　没想到娘娘都给太子拿去玩了。

　　那日见我后，太子为了偷师学艺，每回都特意“顺路”找我一起去见皇后，还让我不要给她说，不然就告诉娘娘我现在生了蛀牙。

　　我问他我牙疼是谁给他说的，他天真地指向我身后跟着的贴身侍女。

　　我回头看了柔妍一眼，转移话题。

　　.

　　那日，我们刚到凤栖宫时，发现宫内一片混乱。我吓了一跳，随便抓了个太监问怎么回事。
　　他慌张地说：“有人给皇后娘娘下毒！”

　　太子当场就吓哭了，我也差不多快哭了。但我比他大十几岁，我一哭就显得很丢脸，于是我掐着手心急匆匆进了内室。

　　皇后正躺在床上，面对黑乎乎的汤药，她皱着眉头，似乎是怕苦。
　　我见她没话本子上说的那样七窍流血，松了一大口气，还安慰了一下小太子。

　　他这小子见皇后没大碍，瞬间跑去她那里求抚摸。

　　我在原地笑笑，然后跑到桌上的罐子里捏了个蜜饯给她。
　　皇后也不疑，直接就张嘴等我喂，我其实有点生气，我说：“娘娘，您才刚被投了毒，怎么还是这般不注意。”
　　然后我把蜜饯自己吃了，又跑去罐子里给她拿了一个。

　　皇后的笑容淡了些，她郑重地对我说：“阿筠，我不会疑你。”
　　我如鲠在喉，小心思被拆穿，我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
　　“毕竟就我天天来凤栖宫，嫌疑最大的就是我……”

　　皇后嗤笑地骂我笨，她说其实我才是最没嫌疑的，哪有想害她还天天往她宫里跑的，不是引火烧身吗。
　　我脸皮薄，连忙换了话题，问她知道是谁下得毒吗。
　　皇后说她心里有数。

　　皇帝居然这时候才姗姗来迟，我甚至都陪着皇后喝完一碗粥了。
　　他看起来有些沉闷，眉头紧蹙，信誓旦旦地对皇后说会查明真凶。

　　皇后表情漠然，我能看出来，她不大想理他。

　　我这才意识到他们之间出了问题。
　　或者说很早就不对劲了。

　　我又想起初见娘娘时那席清亮的碧蓝罗裙，心中不是太好受。

　　如今她一直穿绛红色，但我想，她是喜欢蓝色的。

　　皇帝走后，娘娘冲我招了招手，我这才从角落里起身。
　　她先是训我不要在皇帝面前这么拘谨了，然后拉着我的手叹息了一声。

　　娘娘忽然对我说：“他心中也有数。”

　　我明白她说的是皇帝。
　　于是我心里更不好受了。

　　我想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话却始终问不出口，我怕触及娘娘的伤心事。

　　皇后咳了几声，郑重地跟我说：“阿筠，进了宫就再也出不去了，你要为自己的未来考虑清楚。”
　　我敷衍地点点头，不愿听懂。

　　“我知道你心里有谁。”皇后冷不丁地凑到我耳边说。

　　说真的，我冷汗都流了，下意识看向腰间，心道她是如何从一块小玉佩看出的。

　　然后我强装镇定，挺直腰杆说：“那……娘娘现在有我一个秘密了，作为交换，您得告诉我下毒之人是谁。”

　　皇后瞪我一眼，说不愿让我掺和。
　　我将手掌递过去，她在我掌心写了个苏字。

　　临走前，皇后叫住我，让我不要再把玉佩别在腰间了。
　　这次我终于答应了她。

　　05

　　皇后被下毒一事的真相很快便水落石出，凶手竟是陈选侍，皇帝下令要将她打入冷宫。
　　我听完闻冬带来的消息，沉默了好一阵，想着倒也能接受。

　　这件事就这么草草了了，我想陈选侍似乎都没见过皇后几面。但她害死了刘更衣，也算是一报还一报。

　　得知消息后，我立刻去找了皇后娘娘，她并没有我想象中那样愤懑，全程都是我在说，她反倒来劝我。
　　我想着怪不得她是皇后呢。

　　但我还是觉得生气，就因为苏柔清是苏将军的嫡女，便能随意毒害皇后吗？
　　索性皇后及时发现中毒并无大碍，可万一有事呢？皇帝也会这般吗。

　　皇后说：“苏柔清是将军嫡女，手里还有个二皇子，现下北边战事告紧，苏将军在前方奋战，陛下定会保全苏贵嫔。”

　　我说他发妻都被下毒了，他还能想到这一步，当真无情。
　　皇后淡淡地看我一眼，拉着我的手说：“帝王之爱，不可多得。”

　　我看着她仍有些虚弱的模样，心里直发堵。
　　我觉得娘娘如今这样，都是被那狗皇帝给害的。

　　娘娘看似是中宫皇后，其实也岌岌可危。
　　苏柔清的毒但凡得逞，凤位便能轻易易主。

　　但我现下并无能力替皇后报仇，一来我不受宠，二来我无子嗣。
　　我爹那一介文官，他又不会拍皇帝马屁，万一哪天说错话，我们全家估计都会被杖毙。

　　听着太子放学回宫欢快的呼喊声，我瞥了眼窗外的晚霞，回过头郑重其事地看向皇后，说：“玉佩我已经卸下了。”

　　皇后欣慰一笑，说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