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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同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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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胥撑着玉枕坐起来,手里抓着小狐狸爪子不放,又扯过边上那张白狐毛毯。
这块毛毯用的是今年春猎网的一窝小狐狸,前两天尚坊刚送过来,一整张又大又厚的毛毯,全是剥了白狐狸背上最软的那块皮料做成的,冬日拿来御寒最好不过了。
只不过容胥的冬日里手心冰冷,即使捏着毛绒绒的毛毯,也一时暖不起来。
可在他的左手手心里,此刻却尽是温热柔软的触感,是小狐狸的体温,倒比那张毯子还要暖。
容胥手腕一提,右手转过去一兜,就将满脸写着抗拒,一心想逃走的小狐狸拖了回来。
白笙惊慌的睁开眼睛,正和容胥腿上那张狐狸皮来了个面碰面,白笙吓的直打颤,也不管自己的爪子了,扭头惊慌失措的直往容胥怀里钻。
小狐狸脸埋在容胥的腰侧,四条腿挤在一团缩着,连尾巴都紧紧缠着容胥的手臂,怂的只能看见一个毛绒绒的后脑勺。
容胥居高临下,神色平和,手抚在小狐狸背上,慢条斯理的摸了摸,清悦的声线突兀的在耳边响起,“怕什么?担心孤剥了你的皮做毯子?”
白笙悚然一惊,他看不见男人的表情,那几根冰冷的像是蛇信子一样的手指,就已经让他毛骨悚然……
容胥轻声道:“现在呢,还认为孤是好人么?”
白笙一时怔住了。
白笙跟在容胥身边这么多天,见到这放毛毯才忽然想起来,他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时,男人身上披的也是一件红狐裘……
很多年前,三姐从外面历练回来,就跟当时偷跑着下了山,又被爹娘逮回来的白笙仔仔细细的说道过,人界的猎户凶残至极,尤其喜猎它这样的小狐狸,不仅要杀了吃肉,还要将剥下来的皮用来做成大衣。
白笙当时被吓的够呛,消停了好多年都没再吵过要下山,直到身边一起长大的玩伴们也都相继下山历练,白笙最近才又慢慢被勾起了想下山的心思……
它从前只听过,可亲眼所见远比听人说来震慑更大,白笙这才相信,原来真的会有这么坏的人,会剥了它们的皮做大衣。
白笙傻傻的愣在那儿,一时连挣扎都不会了。
这个男人对他一直都是很好的,给他洗澡给他吃的,有时还会帮他顺毛,可这让他最信任的人,也是一个会剥狐狸皮的坏人吗?
白笙突然很迷茫。
可如果连这个男人也是坏人,自己该怎么办?
白笙呆呆的愣在床榻边上,感觉男人的手在抚摸它背上的毛,似乎像是在掂量这块皮料适合拿来做成什么……
白笙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又听到头顶传来了男人说话的声音。
“你身上这点儿皮毛,剥下来连给孤做领子都不够。”
容胥捏了捏小狐狸的后颈,小家伙后颈的毛很软,手指轻轻一捏就能捏起来一点儿软乎乎的皮肉,“不过倒也无妨,多养一段时日,每日多喂点儿,再养胖着点儿……”
容胥一边不紧不慢的说,手一边往下滑,最后捏住那条耷拉着的大尾巴,轻描淡写的,像是在跟白笙讨论明日要吃什么。
“再加上这条尾巴,应该就够了,到时候一整张剥下来,镶在新衣的领子上,定是比这张毯子更好看。”
小狐狸瞪大了眼睛,在男人刻意的恐吓下,终于吓的浑身发抖,呜咽的叫出声。
他的爪子被男人握在手心里,尾巴也被捏着,怎么躲也躲不掉,白笙害怕又难过,终于胆怯的抬起了头,惊恐的看着男人……
容胥怔了一下,这才发现,这傻东西竟被吓哭了。
那双大眼睛里满是恐惧,晶莹剔透的眼泪嘀嗒嘀嗒的落下来,看起来既可怜又漂亮。
容胥拧眉,面容浮上一丝冷淡的不耐。
拉着小狐狸的那只手松了又紧,似是想甩开,手腕动了几次,却终究没有松开。
容胥扬声叫了人进来。
屋廊外面守夜的小太监应声答了声,没一会儿,江有全便托着拂尘躬身进来了。
容胥将掀开床幔,将床榻上的狐毛毯子卷着丢下了榻,不耐道:“把这块毯子捡出去扔了……”
江有全听着他的语气,连声都不敢出,小心翼翼的将这块价值不菲的稀有白狐皮毛毯捡起来,见容胥没有别的吩咐,赶紧自个儿安安静静的关门跑出去。
白笙眼泪还挂在眼睛里,傻愣愣的扭头看着床榻下面,隔着一层的床幔,也不知道它在看什么。
容胥盯着它的后脑勺,小狐狸好一会儿才转过头,眼睛里溋的泪水少了些,眼里的惊惧却丝毫未减。
容胥眉头拧的更紧。
不知为何,容胥发现……他喜欢看这只小狐狸闹,也喜欢看它哭,却唯独不爱见它这样,战战兢兢害怕自己的模样。
容胥轻叹了口气,松开它的尾巴,在它温热柔软的背上抚了抚,将它抱重新到床榻里面的软被上,道:“白狐虽稀少,但孤也不至于真觊觎你身上这点皮毛,原本也没想拿你做毛领,别哭了。”
白笙眼泪还在掉个不停,闻言将信将疑,缩着脑袋,怯怯的看着男人。
容胥松开它的爪子,淡淡提醒道:“乖乖睡觉,别瞎跑,跑出去真给人捉了去扒皮做成领子,孤可不会管你。”
说完这句,见小狐狸没有再闹着要跑,容胥才松开它。
白笙还眼泪汪汪的,容胥却没再哄它,伸手理了理折起来的被角躺回去,兀自闭上眼躺下了。
白笙本就害怕,经此一吓更胆小了,哆哆嗦嗦的缩在软被上。
吃的圆滚滚的肚子把软被压出了一个小凹槽,白笙半个身子都陷在里面,却当真不敢乱跑,连动也不敢动一下。
刚吃了一顿饱饭,又心惊胆战哭了一通,趴在温暖柔软的床榻上,白笙很快感觉到困倦了。
脑袋尾巴缩成一团,望着床幔后面的跃跃烛火,不知不觉的渐渐陷入了沉睡。
半夜里外面又无声飘起了大雪。
原本应是最容易深眠的隆冬,容胥却醒了,他是被一团暖烘烘的东西压在胸口,半夜热醒的。
容胥睁开眼,偏头看着自己胸口趴着的那一团热烘烘的毛绒绒。
大约是方才的动作吵到了它,小毛团的脑袋随着容胥偏头的动作蹭了蹭,黏人的追上去,又重新把脑袋塞进了容胥颈间。
夹着小动物温热体温,细软的毛发垂下来,全贴到了容胥脖颈里,像是给他脖子上披了一层厚厚的毛毯。
难怪会觉得热。
容胥伸手戳了戳它,小团子睡很沉,一呼一吸正香甜,闭着眼睛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容胥叹气,撑枕半坐起来,小狐狸两只白爪子原本贴在容胥胸口,随着容胥起身,小爪子软塌塌的滑了下来,小身子骨碌滚了一圈,便滚到了容胥腿上。
小家伙滚成了一个别扭的睡姿,却只是哼哼唧唧的动了动脑袋,眼睛并没有睁开。
容胥俯下身,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慢慢伸出手,将它的脑袋摆正,又用指尖摸了摸小家伙露在外面的幼嫩小肚皮。
白笙在睡梦中被人挠着痒痒,全身软绵绵的颤了颤,后腿无意识的蹬了蹬,身子被后腿拉的一偏,便软软的滚了半圈,滚到了容胥怀里。
耳朵抵着容胥的腰,四只白爪子依赖的贴着容胥的里衣,整个身子又蜷缩成了一小团。
黏人的要命。
不知是不是在夜色下的缘故,容胥此刻的神情看起来竟有些温柔。
可这样的神情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就在瞳孔那抹红光出现时,彻底消失无踪。
寝殿的木窗只开了一条小缝,殿外并无风声,殿内的烛火却突然晃的出奇厉害。
容胥披散着头发,神色未明,眸子里明明灭灭着幽深的血色,诡异而危险。
那双流淌着红光的眸子,正盯着睡的安安稳稳的小家伙,自顾自的出神。
付了这么大的代价,费尽心思的,送这个小家伙过来,是想做什么?
刺杀?
容胥漫不经心的摸了摸白笙脖颈里雪白的狐狸毛,无声轻笑。
即使能在这里能杀得了他,现世中也不会有分毫的改变,那些人逆天而行,难道就为了做这样毫无意义的事?
更何况,这个说法一点也讲不通,世上没有这么蠢的人,派这样没用的杀手过来刺杀,也不怕砸了自己的招牌,这个傻乎乎的小东西,就是再让它修炼五千年,也没那个资格……
还是另有打算?
容胥唇角微挑,舔了舔后槽牙,眼眸中尽是嘲讽,虎口慢慢的陷进小狐狸脖颈软乎乎绒毛里。
难道他们以为,凭这么个傻东西,就能牵制了他的性子,乱了他的心?
容胥眼睛里满是幽深的冷淡,漫不经心的勾唇轻笑了一下。
笑话。
容胥注视的小狐狸的眼神温柔至极,手指却一寸寸的缓缓收紧,喃喃自语道:“若孤现在就杀了它……”
被掐着脖子,白笙在睡梦中感觉到有点不太舒服,晃着脑袋小力的挣了挣,却感觉越挣越紧,有点儿难受。
白笙半梦半醒间,困倦的睁开眼睛,懵懵懂懂的半眯着。
白笙困倦的把眼睛眯来一条缝,傻愣愣的呆了半天,似乎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是容胥,白笙没睡醒,晚上睡前发生的那些事一点儿也没记起来,反而忆起了那条美味的凤尾鱼。
它砸吧砸吧嘴,伸爪子抵住容胥的手腕,把容胥的手往后推了推,嘴里还撒娇一样,奶唧唧的哼叫了几声,然后竟又放心的阖上了眼。
许是对男人太过信任了,小狐狸被掐着脖子也睡的安安稳稳,没有丝毫的防备。
容胥眸色深沉,看着白笙的视线锐利而冷静,手掌却不易察觉的轻颤了一下。
它的脖子纤细脆弱,仿佛轻轻一用力就能将它折断,了无生息。
那只冰冷修长的手,抚在小狐狸脖颈上温热的皮毛良久,却始终没有真正的收拢。
容胥垂眸,静静盯着熟睡的小狐狸,似在思衬着什么。
过了很久,容胥凤眸微凝,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轻轻抬起了右手。
在他的手心里,凭空出现了一颗珍珠大小的圆珠,金光闪闪的,瞬间照亮了床榻里的一方小天地。
小珠子晃晃悠悠的,缓缓向下浮动,慢慢融入小狐狸身体里,将它身上的白毛也映成了金色,由内而外辉映着淡淡的金光。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小狐狸身体里的光才渐渐消散……
床幔内重归昏暗,殿外大雪依旧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