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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代价 ...

  •   盛长平不是没有考虑过用自己的身份,号令当地的官兵帮忙。可稍微探讨过之后,她和楚瑜都一致同意,这柳石县当地没有几个人值得信任。

      所以,虽然明知是冒险,可长平对自己的身手有信心。她本打算只自己一人以身涉险,而叫楚瑜离得远些做个照应,可惜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拒绝了。

      楚瑜的面色有些发白。长平觉得,自从来到了这里,不只是自己,这个最熟悉的友人也多少变得更为焦躁不安。

      他扯着长平的胳膊,顾忌着在背后的丫丫,刻意压低了嗓音,可语气仍然不甚好听:“别和我开玩笑了,你可知道这会有多危险?”

      这自然不是个玩笑。长平也同样低低地说:“我知道。正因为知道,才不能把鸡蛋搁在一个篮子里。”

      她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楚瑜抓着自己的那只颤抖的胳膊,冲他笑了笑,道:“就和从前一样,远之。我去做坏事儿,得有你给我把风。”

      她用的是表字而非他的小名,这不妨碍楚瑜从这句话中听出了那太熟悉了的亲昵语气。

      对上面前这个女子爽朗得可恨的笑容,无数回忆接踵而来。少时,他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根本就不喜欢盛家的二姑娘,楚瑜当时无异于她的小跟班,还是不情不愿的那种。

      她是孩子王,军里所有孩子的噩梦,而他是学堂里最好的学生,先生常说他可惜了,本来是个状元材料的。这样一个读书种子,自然不讨那些顽皮尚武的孩子们喜欢,可那群泥洼子里的无冕之王,没人敢招惹的二姑娘,却自顾自地闯进他的生活里,说是要保护他,将楚瑜置于自己的羽翼之下,一厢情愿地将他也拉入她的世界里。

      若是那时候有人同他说,自己将来会爱这个女人爱到非她不可,少年时的楚瑜会打掉他的牙。

      有那么一段时间里,比起她从前的那些朋友,盛二姑娘更经常拉着他一起玩,楚瑜当时觉得自己厌烦极了,可现在回想起来却又不是那样——她逃学,翻墙,近乎公然地抄他的作业,而他则一边无奈着,一边学会了怎样为她打掩护。

      最开始糅杂着嫉妒和困惑的感情,随着时间一点点再也不复从前的模样。随之一同改变的,是他辅佐着她的方式。

      过去,长平在伙房里偷点心时,小时候比她瘦小的多的楚瑜,战战兢兢地在门口放哨,并早早就备好了向大人道歉的腹稿。

      后来,他目送着她的背影,隐瞒下她违背军令的事实,眼睁睁地护着她去赴死,那时楚瑜早已长得比长平更高,他却和当年那个瘦小的书呆子一样浑身颤抖。

      他受够了。受够了望着她离去,受够了在恐惧里发抖。

      或许真的是这个地方让自己变得不冷静了吧,楚瑜发现自己对此并不怎么关心。他认为更重要的是,决不能再放任盛长平自己离开。

      他的眼中泛着血丝,声音决断冷酷,其下却藏着一层盛长平听不出的、干涩的绝望:“不,我会跟你一起去。现在和那时已经不一样了,将军。”

      在这样的事上,我不会在同以前一样听你的话。

      长平愣了一愣,她不明白老友的激动,却清楚这一次再难将他说服,便点了点头,表示只要万事小心便好。

      丫丫说,等她的父母回店里来,她就会故意提起姐姐们的事,好刺激他们也把她自己抓走卖掉。长平很是佩服她如此稚龄便有这样的勇气,不过虽是如此,计划也未必会按照他们预想中的进行,所以最好还是做好长期战斗的打算。

      ……如果这时候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倒是方便得多。

      他们和丫丫一起,找了许多店里能藏人的地方。

      长平自己仗着身法好,可以轻松跳到房梁上,在细细的木材背后隐藏好自己,可楚瑜却是不行。最后他们觉得最稳妥的,还是在柜台旁边的一只装饰性的大酒缸。大小正好可以连人带武器藏下一个成年男子,盖子还能留个缝儿,方便探查外面的情况。

      等得累了还能蜷缩在里面睡一觉……长平是觉得不错了,可楚瑜这人天性爱操心,还是觉得不稳妥,等到天色眼见着暗下来了,他才死了心,钻进缸里去。

      老板和老板娘都翘店之后,这家酒馆整日都没什么人来。丫丫还是乖巧地坐在柜台后高高的椅子上看点,无聊时玩玩翻花绳,偶尔来人了,再奶声奶气地叫他们离开。

      在入夜之前的时间里,他们三人待得都挺无聊的——也或者,只有没心没肺的盛长平自己这么觉着,剩下的二人都还在紧张之中。

      等到她记下了五六种新颖的翻花绳样式,准备着回去给颜琉展示一下的时候,丫丫的父母终于回来了。

      刚进门,二人身上那股通天的酒臭味,就甚至钻进了房梁上长平的鼻子里。她皱了皱眉,用上了提气龟吸的法子,将自身的气息消去,一点动静都没有发出来,却已经是蓄势待发、随时都能够提剑铺下去的态势了。

      “窦丫丫!娘亲说了多少遍的,让你呆在下面,不要妨碍了客人,怎么又跑到了店里来丢人现眼!”

      几乎是一见到了蜷缩在柜台后,自家女儿那小小的身影,上次见时看着还身宽体胖很好相与的老板娘就尖叫出了声,冲她指着鼻子叫道。

      “阿、阿娘,今天店里没有客人,丫丫是来看店的……”

      被亲娘这样一顿吼,丫丫的面上却一点委屈都没有,只是木木地解释了一句,完全一副不抱希望了的样子。看来她被父母这样呵斥早已经是兵家常事了。

      “谁说的没有客人!你这小丫头片子,真是白养你了,天天忤逆双亲,也不知是谁教的!”

      这次轮到丫丫的父亲怒吼了,他个子粗矮,瞧着比长平低了足有两个头,声音却响若洪钟,震得她藏身的房梁上都扑扑簌簌掉下了许多尘土。

      这一对夫妻俩真是张口就来,骂女儿都骂的没有一点道理,这下长平心里对他们二人脑子有问题的说法,再无一点怀疑。

      被亲爹亲娘这样无中生有地呵斥,丫丫也只是瘪起了红润的小嘴,以叫人心疼的倔强低下头去,说:“……丫,丫丫想留在店里。这样要是大姐姐和二姐姐回来了丫丫就能第一个出去迎接她们了。”

      “姐姐”这个字眼很明显进一步地刺激了她的父母,那中年老板娘细眉一拧,嘴唇歪斜起来,几乎有几分疯癫地喝道:“你这个小撒谎精,又在胡说八道,我们老窦家从来就只有你这一个小丫头片子,哪里还有别的女儿?!窦三丫,你再在这里满口胡言,仔细着我抽你的嘴巴!”

      丫丫的眼一下子红透了,勉力抑制着泪水,小嘴张开了又合上,过了好一会儿,才颤抖着开了口。

      那声音细细弱弱,可不知怎么,不论是长平还是她站在门口的父母,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低着头说:“娘,您听,您叫我三丫。您还知道,我是叫做三丫。”

      丫丫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双绝望的泪眼,崩溃地提高了声音叫道:“那大丫和二丫呢!?我的两个姐姐,到底被你们卖到哪里去了!还我姐姐,你们不是我的爸爸妈妈,你们才是撒谎的妖精!你们还我爸爸妈妈,还我两个姐姐!”

      女童的声音不比大人,又尖又细,像是黄莺鸟儿绝望的啼鸣。长平很清楚,她方才叫得这一声,五邻四舍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更清楚的是,像窦爹窦妈这样的父母,绝不会原谅这样给他们丢脸了的丫丫。

      窦妈的脸夸张的通红了起来,她拉着丈夫的袖子,尖叫着让他替自己做主,收拾不孝的女儿。而同时受到女儿的忤逆,和妻子逼迫折磨的店老板的脸色此时也是紫红一片,唯独双眼两圈泛着古怪的苍白。他的胸口快速地起伏着,用浑厚而残忍的声音说道:“我看,这个丫头也留不得了。”

      他撸着袖子,朝自己的女儿走过去,老板娘很显然最快的理解了自己丈夫的意思。她的面色更加难看,毕竟她只是想要做父亲的稍微惩戒一下女儿,让丫丫更听话,却不想失去她。

      窦妈便用上了自己的体重拖着丈夫的脚步,癫狂地喊道:“不!不,孩子她爹!我们不能没有丫丫!不能连丫丫都——”

      窦爹一个响亮的巴掌,将自己的女人抽翻在地,半点没有节省力道。她捂着自己的脸颊,显然被打得蒙了,过了一会儿才蜷着身子咳嗽起来,那巴掌伤到了她的头,窦妈开始了令人不安的干呕。而这干呕在眼睁睁目睹着丈夫的拳头又向着女儿打下去时,又变作了一下一下的、动物般的嚎叫。

      和长平昨晚听到过的,那个疯女人的尖叫声分外相似。

      这个城市里,到底有着多少这样的家庭?

      长平的双眼也泛着红。她眼睁睁看着丫丫小小的身体像轻量的沙袋一样,被她爹打得上下翻滚,听着她压抑而绝望的尖叫声。窦爹显然很有经验,他只打衣服能遮盖住的地方,让那身由丫丫的大姐、怀着对妹妹珍爱之情,绣了一只嫩黄小鸭的女童衫,掩盖住她承受的一切罪恶。

      这幅画面让人恶心。能坐视这一切发生的自己,也让人恶心。

      为了拯救更多的丫丫,是她自己点头同意了,让这一个丫丫成为代价的。

      ——她一点都没有变。

      长平虽然有一刻这么想着,喉间也隐隐泛上哽咽的痛,可她的思绪仍然清晰得可怕,一点破绽都没有流露出来。

      打够了自己的女儿,窦爹却仍然没有消气。他想要兑现自己刚才说的话,他是真的发自心底的觉得,家里不再需要这个他曾经放在心尖上疼爱的女儿了。

      “既然你这么不听话,这么不想好好活着,那老子就成全你!你这小丫头片子虽然毛都没长齐,可也毕竟是个女孩……嘿嘿,老子早就想这么做了。”

      他拖着丫丫原本被楚瑜系的很漂亮的羊角辫,不顾她的踢腿挣扎,一路拖向门外,走近夜晚的黑暗里。

      望着女儿一路延伸到门槛的血痕,窦妈放空了眼,声音嘶哑。只消停了片刻,便重新开始了一声声的叫喊。

      “我的女儿啊——!贱蹄子…我的丫丫……!”

      她的意识显然已经陷入了完全的混乱,时而怨毒地诅咒着丈夫和女儿们,时而表情又变得恍惚而又温柔,慈爱而悲伤地念着丫丫的名字。

      或许,她原本只是个最普通的母亲。

      长平待门外没了动静,便一松手,猛禽一般迅捷地落在窦妈身后,一个手刀叫她软软地昏了过去。

      她还是歇一会儿最好。

      缸里一直观察着动静的楚瑜也钻了出来,二人对视了一下,彼此的面色都不好看。

      “你走路上,我在上面跟着。”她飞快地命令道,声音有些暗哑:“要小心,在目标现身之前,绝不能被他们发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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