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五章 ...
-
半个小时后，在我无数次轮回丰富经验的精确计算下，我们果然正好将周围的可进战角色，包括那个强盗团的大本营都清理了一个干净，于是我大发慈悲，允许艾伦原地休息两分钟。
他顿时累得杵着枪弯下腰，半躬在地上不住大口喘息。汗水完全打湿了他的脸庞，那头本来打理得一丝不苟的暗金短发也被汗湿透，一缕缕黏在洁白的额头与侧脸上。
我没有对同伴出言讽刺的习惯，心中数着时间，平静地打量了他一会，便移开了目光。
但不得不说，现在的艾伦的战斗力太差劲了。
即使有我这个最大的外挂在一边输出，他全程只需要划水等着吃经验都能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要不是我从头到尾和他在一起，险些要以为自己派给了他什么艰难的训练任务。
实际上我唯一需要他做的只不过是在我刷怪的时候不掉队，成功吃到队友经验而已。
就这样一点点要求，他都能把自己的血条（*HP/生命值）几次搞的危险彪红，吃掉了我身上仅剩的两瓶红药（*血量回复药品/伤药）。
想到这里，我不由有些心疼，为那半瓶被我收好了以为还能用的红药。本来以为能节约下一点珍贵的金币，没想到掏出来的时候却发现它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就已经蒸发到瓶子干净的能给艾伦接水喝，还不如我当时直接都用掉了呢……
红药已逝，后悔也没有什么意义，更何况我未雨绸缪，在这一路上对人类之外的动物型敌人雁过拔毛，目前背包里已经囤积了一堆待售的皮毛血肉，金钱的问题在抵达一个有商人的城市后想必也不会再如此令人发愁。
眼下最大的问题，还是马上面对的BOSS战，被我揠苗助长的艾伦能不能应付。
如果还是游戏中，跟着我吃了一路小怪经验的他自然在敌人的输出中有了抗下一击的属性，不过，在现在这样一个如此真实，连红药都不能喝一半剩一半的世界里，单纯跟着我划了一路水的艾伦实在令我忍不住的担心。
如果能劝服他老实待着，还是最好的。
想到这里，我不由向他询问道：“您休息好了吗？”
“……赫、赫……”
艾伦的头垂着，随着大口的粗气不住摇晃。他在粗重的呼吸声中逞强道：“……我，很好……继续吧……”
见状，我不免露出了一点为难的神色，含蓄向他建议道：“您看，不如您就在这里再休息休息，正好一会和其他圣殿骑士汇报强盗团被剿灭的消息……”
“你做梦！”
他的头一下抬了起来，被汗水晕红的眼眶装着那双湿润的灰眼睛狠狠朝我一瞪：“你当我、哈，我是为什么一路跟着你到这里的？！现在想甩掉我，做梦！”
“……”
我无奈极了，叹了口气，在他愤怒的目光下又摸出那个荣升为他喝水壶的红药瓶，拧开盖子递到他的嘴边，一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知道了，知道了。你歇歇，喝口水，咱们一起去。”
他本来横眉冷对的表情在听到我的最后一句话后终于缓和了些许，屈尊降贵地垂下头就着我的手喝了两口泉水，还是一幅气得不轻的样子，反抓住了我的手腕，冷声道：“我这次可是违背了原则跟你胡闹……你最好祈祷你所说的都是真的，不然等回了首都，有你等着好看。”
“好的，好的。”我嘴上敷衍着应付着他，另只手在他背上安抚的动作不停，轻声询问他：“好点了吗？刚刚那个家伙最后一下好像蹭到你了，如果受伤了一定要提前告诉我。”
这也是现实世界的不便了。
游戏中入队了的队友们的状态，都可以在[角色]栏清晰的了解到，无论是掉血还是增减益状态均能第一时间做出应对，而现实中，尤其是艾伦这种牛脾气的队友，想让他们在受伤后即刻做出汇报，基本上是做梦。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会觉得撑住小伤拖成大伤被我按住强硬地灌红药比受了小伤及时处理不拖累身体更有勇气。
果不其然，他马上眉头一挑，生硬地回绝道：“不必了，我没有受伤，马上出发吧。”
我看了会他，心中感到有些无力，于是把他不喝了的水瓶盖好重新放回背包，温声唤他：“艾伦。”
“说——”
我叹了口气，握住了他的手，望着他的眼睛，认真对他道：“你是我重要的同伴，我不希望你承受任何的痛苦。而接下来的战斗会比这之前我们遇到的都更艰难，无论是你，还是我，我们都不能以不饱满的状态去迎接强敌。”
艾伦垂着头，被我握住的手甩了甩，没能把我甩开，沉默了。
我便望着他，又一次温切的喊他的名字：“艾伦。”
“……我知道了。”
他把头一偏，把手从我的手里猛地挣脱了出来，憋着口气那样闷声说：“是我任性了——但我没有受伤，也休息好了。让我们快去处理那个妖术师吧。”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的侧脸，他在我的注视下把头又往远离我的方向偏了偏，苍白脖颈上累出的红晕与汗水随着他的动作往下滑进了他的盔甲。
我看不到他的脸，但心中觉得十分欣慰，点了点头，笑着回了他轻轻一声“嗯”，然后继续温柔地叮嘱道：“要把你的伤药放好，有什么情况不要强撑，先恢复状态。”
他显然听见了，偏过的头往下一垂，被同样苍白的他的手遮在了后边，指缝里随着他喉结的活动，传出一声又沉又长，但又奇异轻松的叹气声。
“我·知·道”
·
“……我是说过，我会跟着你行动，但你这是在干什么。”
艾伦抱臂站在我的身后，一脸难以理解的在我与被我贴着的那堵土墙间用视线打了几个转，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我们难道不该进华沙村去讨伐那个妖术师吗？这里和村口恐怕差得还有些距离吧？”
我在他锐利的目光下，继续摸索着那面土墙，慢吞吞地回答道：“……实际上，这次我也只是试一试。”
“[试一试]？”
艾伦拖长了音重复了我的话，板着脸从上至下审视了我一番，终于妥协地挪动了两步尊步，站在了离我稍近的地方，冷淡地嘲道：“我想，我可以知道神秘的[维纳斯]小姐，又有了些什么奇思妙想——？”
“……”
我尝试组织了一下语言，很快发现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用他能听懂的单词把事情解释清楚，只得叹了口气，放弃般直接坦言道：“这里有一个BU□□，人到那个点往里走，会直接滑进去，而对面就是妖术师藏起法阵的迷宫中部，能省下不少功夫。不过，我不确定现在的情况，这种BUG还存不存……”
我的手直直的穿过了那堵厚重而坚实的土墙，以超出常识范围的方式陷没在了里面。
我在艾伦震惊的目光中，把手又拔了出来，又伸了进去，又拔了出来。
我低头看了眼一粒土灰都没沾上的胳膊，扭过头与艾伦汇报：“还在呢，太好了。”
这个BUG在游戏中是个不起眼的存在。
因为没有触发前置剧情的话，即使进入了后期地图也无法正常触发接下来的战斗，而剧情触发后，就无法脱离华沙村内部来到这处于华沙村外一面的土墙，简而言之就是完全无用，又对游戏内容不造成影响，所以一直作为一个不起眼的小BUG鲜有人知。
当然，对于共享了每一位玩家们冒险旅程的我而言，没有任何被玩家发现的存在于游戏中的小细节是我所不了解的。这一次也是一样，因为脱离了固定剧情的操纵，走到华沙村附近后，我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在这个看起来脱离的游戏设定但不知道为什么又在某些方向显示出明白的游戏限制的世界里，尝试了一下触发这个BUG——为了尽一切可能节约时间。
“……”
艾伦的表情空成了一片，半晌说不出话。他僵硬而无言地走到了我的旁边，试探性地把手也按在了我伸手的那个位置，果不其然，他的手也马上被bug了进去。
“…………”
他木着脸把手从墙里抽了回来，搭在了我伸出去试探的那只胳膊上，疲惫的抓了一把脸。
我偏过脸看他，犹豫了一下，正想解释些什么的时候，他无力地挥了挥手打断了我。
“……请不要再说了，[维纳斯]。就让我把这当成你的魔法，而你是一个野法师，这是你独特的魔法——这就够了。足够了。”
看出他木然的神情中确实承受了现在的他所无力承受的崭新世界，我顺从地“嗯”了一声，想了想，对他说：“我确实可以是一个法师……”
“很好，你就是了。”
他把脸从手掌中拔了出来，那头暗金的短发被他这一通动作绕得在他额头打了个小卷，他扬起下巴，对我凉凉的说：“你是个法师，而这是你的魔法。好了，我们进去吧。”
我看了他一眼，咽下了其他想说的话，老实道：“好的。”
还是由我打头阵，虽然从职业上艾伦才是那个T（*嘲讽BOSS抗伤害的职业），但如今的情况当然不能这么算。我冷静的用手丈量了一下那个可以通穿的位置，把身体贴近了那里，然后没有犹豫的，整个人从肩膀开始向内突穿了进去，下一刻，我就来到了一个诡异的迷宫状空间的一角。
心头由衷感谢我那把游戏做的BUG百出修不干净的制作组的时候，艾伦也跟着我的脚步穿越了那块土墙，来到了迷宫内。
他显然本还想对此情况发表一些感言，但待他下意识打量了周围的环境后，猛地收住了声，沉默了。
我与他一起静静地环视着这个迷宫——或者说，曾经名为华沙村的这片畸形的土地。
华沙村的妖术师所亲和的是土系的魔力。她当然不是出身华沙村，而是从遥远的地方一路潜伏作恶，最后到达了华沙村，在这个比阿贝镇更小而不起眼，四周空旷、几乎无外人来访的贫穷村落里，杀光了所有村民，将他们的血肉与灵魂捏揉在一起，混入了华沙村的土地，如鱼得水的建立了她的巢穴。
村民们痛苦的模样破碎着烙印在迷宫的土壁上，烙印在我们脚下，偶尔随着仿佛有呼吸的土地一起蠕动着，发出浑浊的惨叫。
艾伦的身体颤抖了起来。
这对我而言熟悉了无数次的迷宫内部，对于艾伦而言却是人生第一次经历。他如此年轻，一直生活在光明而正面的世界中，我相信在此之前，他人生所见最惨烈不过我方才斩杀强盗的场景——悲哀的是，如此的暴行，我的所为，与这世上无法计数的邪恶相比，什么都不算。
什么都不算。
我几乎听到他恒齿碰撞在一起不住的格格声。
感受到伙伴情绪不稳，我连忙转身握住了他的手，将自己的热量传递给他。
我并不擅长安慰人，尚未想好如何宽慰他，他的手就用力地回握住了我的手，止住了我所有的话。
成年男性失去控制的力度紧紧束在我的手上，我望向他的眼睛，毫不意外又不由心生一些哀伤怅惘地看到这位正浑身不住颤抖的同伴，他双眼中的情绪不是恐惧，不是犹豫，而是全然的愤怒。
那双眼中出于正义之心的怒火几乎将这片人间地狱点燃。
艾伦是个初出茅庐的贵族青年，直到方才手上连一只鸡的性命都没有。他生活在丝绸与金器中，喝的是澄淘到毫无杂质的泉水与窖藏数年的美酒，一顿便饭就能吃掉普通人家三月的预算，皮肤细腻洁白到首都的交际花都心生惭愧。会弹琴，懂歌剧，写得一手漂亮花体字，艺术造诣与文化程度傲视众人。
然而，这样的他却义无反顾的从尊贵而宠爱他的家庭中离开，拿着用来与皇室攀关系的信函敲开了圣殿骑士的门，脱下昂贵的礼服，穿上闷热的铠甲，冒着生命危险，毫不犹豫地前往发生危险情况的乡下，保护在他的阶级层次中根本不放在眼中，如刍狗般的村民们。
他弱得令人发笑，傲慢得对这周围不屑一顾，还时不时暴露自己掉链子的本质，固执己见、少爷脾气，令无数玩家想踢他屁股。
然而，这样的他是怀着一颗怎样真挚滚烫的赤子之心站在这里啊——
几乎与这世上的所有人都截然不同。
年轻的骑士发着抖，尚且需要紧紧握着我的手支撑自己的身体，但另一只手已经握上了自己的银枪。
他眼仁通红，紧盯着这炼狱般的迷宫，半晌狠狠地瞪向我，磨着牙吼：“……我们要杀了它！”
我便用凝视着曾经无数的他，凝视着可靠而值得信赖的同伴的眼神看着他，沉声笃定道：
“我们会的。”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五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