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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同是天涯沦落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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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干什么!”
尚显稚嫩的奶声奶气,凶音毫无攻击力和威胁性。
“当然是救你啊。”
凌风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顺便,夺走了某人的初吻,你不介意吧?”
“你!”
欧阳明日气急败坏,“胡言乱语,不知羞耻!”
“抱歉,我很多年前就不知羞耻为何物了。”
凌风突然变得有些沉肃,“我山野草民,没有亲爹亲娘指导,毫无教养,所以得罪了贵公子,请见谅。”
欧阳明日微微一愣,“你---没有父母?”
“我四岁时候家中遭劫,双亲都被杀戮,哥哥被敌人掳走,不知所踪,是无忧---有一位好心的夫人收留了我。”
“对不起。”
欧阳明日怒气渐散,生出同病相怜的感慨,“其实我也差不多,不知亲生父母在哪里,记事起就是师父带着我,双腿又有残疾,不方便自由行动,师父也从来没有告诉过我的身世。”
“那你---就没有想过长大以后去找他们?”
“我对他们实在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也谈不上什么感情,只不过看到人间寻常百姓家父慈子孝的样子,难免歆羡。但是师父对我很好,还有个好兄弟易山照顾我饮食起居,我不想让师父孤孤单单一个人在天山终老,所以我会一直陪着他。只要师父不让我走,我就不会走。”
“原来你一直呆在天山那么远的地方,只是难得陪着师父出来游历。但你总有一天会离开的,那时候你又会想去哪里呢?”
凌风认真地注视着他,清亮的眼眸里有小小的期待,自己也没有察觉。
“到那时再说吧,我从来不去想未来的事情,倒是你,你就没有想过去找你的哥哥吗?”
凌风眼中神采一下子黯淡,脸上又流露出茫然惶惑的神情:“小时候的事情我很多都不记得了,所以对他也没有特别强烈的感情---我生活的地方很艰难,我娘--我养母她服从另一个人的号令,不得自由---所以我从小受到严酷的训练,一直遵循弱肉强食的法则,如果自己不够坏够狠就会被别人|干|掉,还好我娘对我很温柔,很关心---否则很多时候我都辛苦得活不下去--”
说着,他眼眶微红,又有些水气氤氲。
欧阳明日心头颤动,难怪他刚才一路哭着上来,想是和养母闹了什么矛盾,惹她不开心。她在他心目中是如此重要,相当于唯一的亲人,值得信赖和依靠,他怎能不伤心呢。
“乖,你娘她那么爱你,一定不会真的生你气,只是有什么误会一时想不通,你回去了再和她好好解释,撒个娇讨个饶就好了,你这会儿自己跑出来好远,又久不回去,她肯定反倒担心得要命了。”
他轻轻抚摩男孩子柔顺的发辫,像抚摸安慰一只阳光下绒毛蓬松的名贵波斯猫。温慈,友爱,幽柔,怜惜---是他从未有过的情感体验,纯粹又纷繁。无边落木萧萧下,像新生的情感纷纷沉淀,缓缓窖藏。
“真的吗?”
凌风抬起头来看着他,很努力地克制着但依然抽噎了几下,吸了吸鼻子,欣喜、感动,又有些害怕、不敢相信。
“当然是真的,哥哥不会骗你的,我以前学医半途而废的时候把师父惹毛了,他老人家可是出了名的随和大度,罕见生气,但生气起来会吓死人的,可他对我也就是扬扬巴掌,从没有舍得打我一下。”
“太好了!我娘真的没有生我气!凌风以后一定会乖乖的!”
他终于恢复了孩童该有的纯洁天真模样,兴奋的笑意明显得溢出眼眶,好像要让全世界都知道,他有一个多么好的娘亲,而他又是多么爱她。
真是个傻孩子啊。
欧阳明日在心底叹息一声,虽然恶劣的环境让他早慧,接触到的尽是人间最险恶卑劣的模样,但是灵台深处那一抹洁净还是完好无损地保留着,这也许就是他极爱穿白色的缘故吧。若是能有好的引导,他日后定会成为一位谦谦君子,温良恭让,可惜---
自己无法长久陪伴他,甚至,此一面之后,余生不复相见。
看不到他长大以后的样子了---但愿,不求他能成为一个好人,但是一定要成为一个幸福的人。
眼前有手影晃动。
“你怎么了?脸色---好凝重的样子,不高兴吗?”
凌风在他面前摇摆着双手,将他从沉思中带出。
“没什么,看到你没事了,我挺开心的。”
他笑得有些勉强,“我们正式地认识一下吧,在下欧阳明日。”
“欧阳明日。”
凌风细细咀嚼着这四个字,一字一念,抑扬顿挫,潜藏稚拙而纯美的感情,仿佛在吟诵古老的颂谣祷祝,隔着经年冷却的时光,依旧能够嗅到那一缕蕴含蘅芷清芬的暖意,一如他轻抚他额发的指尖温度。
“我记住了!这辈子都不会忘的!你也要记得我的名字!”
他孩子气地伸出小指,神情却很庄重。
“好,我答应你。”
另一个也伸出手指,两人拉钩,在这个透明而脆薄的春天,初升的旭日阳光犹如鸡蛋清那样软嫩澄澈,勾勒出缠枝交生的藤蔓。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
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对了,你刚才自称什么?哥哥?”
凌风像突然抓住什么重要的把柄,揪住他的衣领,“你哪只眼睛看出来你比我大了?!”
“我就是比你大,我若站起来肯定比你高!”
欧阳明日不知道为什么,在和他的这个年龄问题上尤为敏感,仿佛触及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非要争一个哥哥的席位。
“你---”
凌风下意识地看了一下对方的腿长,放置在轮椅上的那双腿确实是清瘦修长,弧度优美,堪为人体雕塑的最佳模板。
还是不死心地要垂死挣扎一下,“我生日辛巳年三月,暮春清明。”
“让你死个明白。”
欧阳明日见他负隅顽抗不服输的样子,十分有趣,竟忘了刚才别离的惆怅,“庚辰十二月,隆冬大寒。”
“切!”
凌风原本还提心吊胆,一下子泄出一口气,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鄙视,“这也叫大?才三个月而已!还好意思让我叫你哥?!”
“三个月也是大!一天,一个时辰都是大,何况三个月,还跨年了!快给我叫哥!”
欧阳明日认真起来,或者说耍起小性子来,谁都招架不住的。
打又打不过,能怎么办,只好宠着了。
“哥哥。”
嗫嚅的声音,如蚊子哼哼。
“你说什么?听不见。”
“明日哥哥~~”
“。。。”
欧阳明日只觉得一股异样的情感顺着他话语的气流,从耳膜振荡,一路直淌到心底,痒痒的,骚动的,燥热的,不安的,躁动的---略带女气的阴柔衬着那张英媚无伦的少年的脸,仿佛让他听到了牡丹亭的戏文,“姐姐~咱爱煞你哩!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不觉心神动摇,如醉如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