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帝师父》萧瑟行者

18、泊遥谷

　　静夜的山林漆黑一片，窸窣不止，像是藏着无数精怪鬼魅，几点灯火忽明忽暗，在不疾不徐的嘚嘚马蹄声中愈渐清晰。来的有十余名骑士，皆戴着青铜面具，中间护着一辆马车，赶车之人与马上骑士衣饰相似却没有遮面，乃是一位样貌斯文俊秀的中年男子。
　　“孩子，你冷不冷？”男子侧头问向车内。
　　车帘被从内掀起，探出一个白净的少女脸庞，正是荀鹤，“我不冷，还有多久才到呢？”
　　男子道：“你若倦了就在车上睡吧，估摸要等明早了。”
　　中年男子自称谈云舒，是来接荀鹤去她父亲身边的。荀鹤本生性机警多疑，却终究耐不住好奇，决意赌一把，老实跟了这帮人走。
　　这些人沉默寡言，荀鹤不敢多问，这会儿看谈云舒还算和气，索性爬出车厢，坐在谈云舒旁边，问道：“谈叔叔，我们要去的地方，有很多人么？”
　　谈云舒呵呵一笑：“那里叫泊遥，是一处宁静避世的山谷，这几年少主苦心经营，谷内愈发人丁兴盛，该有千余人了吧？我久不在谷中，不甚清楚。”
　　荀鹤不禁问道：“谈叔叔一直在姜氏城，盯着公主府么？”
　　“是啊，”谈云舒一叹：“只是低估了那姚玥，没能照顾好你，对不住了。”
　　荀鹤忙道：“这如何能怪谈叔叔？是我自己倒霉罢了。对了，前几日见的青面人也是你么？你与那姚玥交手，有没有受伤？”
　　谈云舒一笑：“那倒没有，她意在劫走你，压根没打算与我们过多纠缠。”
　　“哦。”荀鹤低头玩着发尾，状似闲话地问：“我……爹爹在做什么？”
　　“唔，少主啊，”谈云舒略微斟酌了一下，“谷内一应事务全凭他定夺，繁杂得很，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
　　“少主？”荀鹤本想问为什么不是爹爹来接她，闻言却转了念头，心中嘀咕，爹爹是少主，难道这些人曾经是效忠祖父的？再一想便更觉错不了了，爹爹自幼被囚公主府，没有亲人朋友，除了祖父的人，谁会甘冒风险接他出去呢？
　　想到此，荀鹤心里对父亲的怨气也消失了，心中自我安慰道：“爹爹被囚公主府的时间远远久于自己，日子清苦孤寂也定远超自己。虽然当年这些人没将自己一并带走，却也关注了这么多年从未放弃，也算仁至义尽了。”
　　谈云舒见荀鹤沉默不语，只当她将要去个陌生地方，心生胆怯，便道：“你是少主的骨肉，泊遥上下没人敢欺负你。你若喜欢热闹，有年纪相仿的少年人陪你玩，你若喜静，清净的住处也不少，尽管挑就是了。”
　　荀鹤笑笑没说话，心里没有即将认亲的喜悦，反而有种说不清的忐忑，双手垫在脑后望起了天。谈云舒车赶得稳，荀鹤看着树梢不断划过星空，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天已蒙蒙亮，晨雾正浓，荀鹤揉了揉眼张望一番，发现这里已是狭长谷地，两侧是高耸山峰，前方突兀地出现一片石崖，不见有路，可马车还在前行，没有停下的意思，荀鹤只得呆呆望着石崖，不知有什么玄机。
　　须臾，一行人来到石崖近前，众人下马，荀鹤见状也跟着下车，这才意识到原来所谓石崖，竟是一扇巨大石门，高有数丈，横截在两峰之间，生生将两侧的山连接为一体。石上“泊遥”两个大字气象出尘，弱化了些许石门带给人的压迫之感。
　　荀鹤兀自感叹着，谈云舒捏了个剑诀，佩剑自身后飞起，迅速朝石门飞去，铮地一声嵌在石壁上，荀鹤这才注意到石门上遍布大大小小的凹陷，形似各式武器，正在荀鹤纳闷之时，石门突然轰然作响，徐徐旋转起来，横截在两山之间的石门转为与两侧山体平行，竖在了谷地中央。
　　荀鹤顿时了然，谈云舒的剑应是类似某种“钥匙”的功用，不过先前众人都没动作，只等谈云舒，看来也不是谁的兵器都有资格成为开启这石门的钥匙。
　　石门开启那一刻，荀鹤的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记忆中那个模糊的父亲背影，终于可以替换成一个清晰的人了么？可随着石门渐渐旋转，荀鹤不禁自嘲一笑，门内景象与门外并无二致，不见一个人影。
　　晨雾渐渐稀疏，一条可供三辆马车并行的石板路向内延伸，两侧半山腰设有两个岗哨亭子，里面的人也如木头般立着，把一行人当空气。天空掠过的飞鸟叫得小心翼翼，却依然是空旷的谷中唯一的生气，愈发让人觉得这谷里亘古清冷，从未改变。
　　荀鹤低眉一叹，心情惆怅之际又夹杂着一丝如释重负，不来迎她也好，反正她也不知见面该说些什么。“父亲”二字与她，其实也只是公主府孤寂生涯中的一抹温馨幻想，如今这幻想被琴姑戳破一层，被这冷清的泊遥大门戳破一层，此刻她已近平常心，哪怕荀言视她如陌路，她也无所谓了。
　　谈云舒收回佩剑，再次让荀鹤上了马车。荀鹤坐在车中，将车帘掀起一角，见谷中建筑皆依山而立，都是些大大小小的木屋，个别还冒着炊烟。行了差不多一刻，渐渐能遇见些人了。这些人衣饰朴实，大体相似，皆以灰色为主，却又有些细微差别。
　　荀鹤想起谈云舒介绍过的谷中情况，泊遥共分五堂，乃攻、守、道、药、法器堂，各堂弟子共同学习，互相切磋，皆奉荀言为少主，壁垒并不十分森严。
　　谷中人气质超然，神情和煦，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走着，言谈皆十分小声，见到赶车的谈云舒便神情恭敬地拱手作揖，却并不出声问候，然后再好奇地朝马车瞥上一眼。
　　谈云舒声音也低了一些，对车里的荀鹤道：“少主早年身体虚弱，喜欢安静，所以谷内的人都轻声细语，不过也只是大家自发的习惯而已，少主脾气很好，你不必拘谨，随性便是了。”
　　“唉……”荀鹤忍不住叹息出声，这地方感觉比凌霜宫还要压抑。
　　谈云舒道：“咱们先去采菊峰落脚，日后等你熟悉了这里，看上哪里再换也不迟。”
　　“随便吧。”荀鹤道，“谈叔叔不必费心，我待个几日，见爹爹一面也就走了。”
　　“这……是为何？你尽可把这里当自己家……”
　　谈云舒想要劝阻，却被荀鹤打断了话头，荀鹤耸耸肩，语气满不在乎地道：“我长大了嘛，走到哪里哪里便是家喽，不过是念在父女一场，总要见一面，认识一下。麻烦谈叔叔去告诉我爹爹，我不会缠着他的，请他尽快抽空见我一面，然后我好离开。”
　　谈云舒道：“你要去哪里？”
　　荀鹤不假思索道：“哪儿好玩去哪儿呗。”
　　谈云舒心下暗叹，想着不必急于一时，便没有再劝。
　　马车刚行过的一处山峰，半山腰的竹亭中立着两人，一名披狐裘的男子望着马车，不自觉地嘴角一勾。男子面庞看上去不到四十，头发却灰了大半，站着的身形尚算笔挺，却无端透着一股萧瑟枯槁的气息。身后一名老妪道：“少主，晨间露重，回去吧。”
　　男子一边转身走出竹亭，一边轻叹道：“不愧是小七生的孩子，姚启的禁制再狠，也压不住她的天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