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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及流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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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大扫除时打扫阁楼,意外发现一个满布灰尘,但封存完好的大纸箱。我左看右看,怎么也没认出这是装什么的箱子,不由把它放在一边,心想等打扫结束再来看。
等把阁楼打扫干净,我抹了把汗,就近坐在楼梯口,把箱子拖过来拿剪刀打开。粘得严严实实的胶布发出咯滋咯滋的声响,我打开箱盖,意外看到不少已经被我遗忘在记忆深处的旧物——一些缺胳膊少腿的娃娃、几朵珠花、一堆用胶圈套着的卡片、一小堆五花十色的弹珠、几块破布、几本破破烂烂的旧书和笔记本、几本相册,还有一些不知道什么用途,但胜在造型精致可爱的小盒子。
我惊讶的看着它们,不明白这些我以为早已失去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是谁把它们全部收集在一起,封存在这个大箱子里,毫无疑问是希望我总有一天能看到。我逐一看过它们,并拿手轻轻抚摸,它们被保存得很好,穿过重重时光静静地和我对视——我曾经以为已经遗落的那段时光,其实一直都在我的身边。
“麻麻。”狐狸拖着他的长耳朵兔子玩偶,滴滴答答的跑上楼梯。“你怎么了?”他本来还一脸高兴的扑在我的膝头,却在下一秒皱起精致的小眉毛,小手摸了摸我的脸。我呆呆的看着他手上透明的液体,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那是我的眼泪。
——这是损损离开我以后,我第一次流眼泪。
《The Everlasting Problem》
『不及流光』系列外篇
关键词:狗血、穷摇、苦情剧
PS:我终于知道什么叫“艺(gou)术(xue)源自于生活”了!
PSS:#论码字时选择观看一部好片的重要性#
葬礼刚刚结束那会儿,七叶开车送我回家。一路上他时不时拿担忧的目光看我两眼,好像我随时都可能跳车自杀似的,搞得我烦不胜烦,最后忍不住狠狠捏了他一把。
“好好开车!我要是死于车祸被人说成殉情都是你的错!”
七叶痛得龇牙,换成往常他早一巴掌拍过来了,今天却选择了对我无条件宽容。“大炎,你要是太伤心……还是哭出来比较好。”
我看着窗外,冷风吹得脸颊一阵刺痛。“别想些有的没的,我才没那么脆弱。”
七叶小心翼翼的接口:“其实那也不是你的错……”
这次我没搭理他。
七叶或许不明白,我根本不在乎损损是怎么死的,或者为什么会死。
是死于意外也好,自杀也罢,被我杀死那真是再好不过。
重要的是她死了……或许有一天,我的生命里她会彻底的消失不见。
这才是最可怕的事。
不过不止是七叶,我所有的朋友似乎都认为我随时会自杀殉情,接连打电话来问候我。
原因是在损损死前,因为我忘记了她的生日,我们大吵了一架。之后我夺门而出,直到第二天才回家。
然后我发现损损死了。
她就坐在沙发上,像平常那样斜斜的靠着靠垫,看上去没什么不对的地方。电视机里播放着一部大陆苦情剧,也不知道女主角受了什么委屈,拧着帕子哭得撕心裂肺。我以为她看电视看到睡着,走过去碰了碰她,她就立刻软软的倒在了一边。
她的身体早就凉了。
我在电视剧女主角撕心裂肺的哭声里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反应过来应该立刻报警。打完电话之后我坐到损损身边,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然后像往常一样摸了摸她的头发。
除了没有呼吸,她其实就像睡着了一样。
没人知道损损是怎么死的。
身体没有外伤,自然也没有内伤,更不可能有疾病。她身体里的每一个器官都还充满了青春活力,只是突然全体罢工。这结果就好像有一天,她突然不想活了,于是她死了。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我所有的朋友就开始疑神疑鬼。他们笃定的认为我会为意外害死了损损而悲痛不已,甚至完全有轻生的可能。他们尽可能的二十四小时的盯着我,生怕我有半点不对——却发现我根本连一滴眼泪都没流。
损损死了以后,我还是那样生活。繁忙的工作,偶尔闲下来浇浇树种种花,没什么不对。是的是的,损损死了,可是我还活着,我总归还活着——
Nothing happened to me。
我早就知道。
损损死后的一个星期,我反反复复做着同一个噩梦。梦里我也忘记了她的生日,也和她大吵了一架,不同的是我跌跌撞撞的跑出门后不久,就被一辆迎面而来的大客车碾成了一地碎肉。
我的灵魂从碎肉里脱离而出,冷冷的注视着自己鲜血淋漓支离破碎的残躯。那眼睛还直直的看着天空,手指还在微微的颤动,但任谁也看得出来,这已经完全没救了。
然后我飘回家,看到损损坐在沙发上,一边看八点档苦情剧一边泄愤的嚼着小黄瓜。
她平安无事。
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我静静的注视了她一夜,随后在第二天的第一缕晨光下化为了一道青烟。
我醒了过来。
整整六天,我的梦境完全一模一样。
第七天晚上我原本打算不睡,期望在回魂夜能见到我的爱人,但在时钟指针滴滴答答指向十二点后不久,我就莫名其妙的栽倒在了沙发上。
这次我没有做梦,然而半睡半醒之中,却似乎有人在我的房子里走来走去,一会去院子里,又一会儿回到我身边坐下。有微凉的手指触到我的额头,然后又收回去。然后她给我抱来了被子。
醒来看着我身上多出来的被子,我突然觉得眼底发烫,却死活掉不出眼泪。
损损种了一棵树。
树就种在院子里,周围围了一圈自制的白栅栏,这些都是损损的杰作。就在她生日的前几天,她带回了这棵小树苗,把它种到院子里,并嘱咐我要好好照顾它。
我问她这是什么树,她说是婆娑树,我又笑着问她怎么不多带一棵回来,凑个婆娑双树多吉利。她说一棵就够了。
——那个时候……我从没想过她的话里有什么不对。
我在栅栏外种了一圈玫瑰花,它们很快长成一丛茂盛的灌木。第二年玫瑰开花的时候,我把花朵全部剪了下来,捧到损损的墓碑面前,告诉她我决定去进行一场旅游,她如果默认那就是不反对。
她当然不会反对的。
于是我收拾好行李,果断的出发了。
到达目的地才打开手机,果不其然收到了朋友们的电话轰炸。
七叶拍着胸脯保证会帮我看好房子照顾好树苗,虽然他好像生怕我再也不回去看那栋房子。
洛基第一反应就是询问我在哪儿,并乐呵呵的说要和我一起度假,虽然说得像是要跟我一起坐牢似的。
斯诺只是祝我一路顺风,并告诉我他已经开始为我准备葬礼。我对他呵呵笑了两声,再次把他拉进了黑名单里。
然后我开始享受难得的假期。
是的,独自一个人的假期……真的很难得。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和损损在一起,从青梅竹马到同学到爱人,总是觉得没什么能分开我们。但事实证明果然是我太过狂妄了。
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其实永远都是死亡。
回家之后果然发现死党三人组齐聚客厅等我。
我一手抱着小正太,一手拖着行李箱,也懒得跟他们打招呼,只是吃力的颠了颠怀里的小家伙,逐个让他叫人。“大树叔叔,基神叔叔跟死掉了叔叔。”
狐狸乖巧的叫人:“大叔蜀黍,鸡蛇蜀黍……死不掉蜀黍!”
我扔下行李箱亲了他一口:“真聪明!”
斯诺淡定告辞:“再见!”说完果断摔门走人。
七叶和洛基虽然也有些脸色铁青,但显然还没到爆发的边沿,一个人帮我抱过孩子,一个人帮我把行李箱拖到客厅一角,顺便倒茶——就跟我是来做客似的。
……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他们趁我不在的时候对我家的房子做了什么。
但等他们离开的时候,显然已经不再为我的生命担心了。
当损损还在的时候,我们也曾经考虑过领养一个孩子的问题。
只不过那个时候我们各自事务繁忙,也嫌养孩子太过麻烦,于是最后不了了之。
现在她不在了,我仍然事务繁忙,并且仍然认为养孩子太过麻烦……但我还是带回来了狐狸。
我拿着损损的照片教他叫粑粑。他学说话学得很快,而且聪明伶俐,举一反三,很快就知道问我为啥人家孩子的粑粑是男的,他的却不是。我拍着他的头意味深长的告诉他,比起他的粑粑根本不是人,性别神马的根本就是浮云。
于是狐狸默默闭嘴了。
我呵呵笑着搂着他,告诉他他还太小,没必要考虑这些,反正现在他的生命里有的是我,那么他只用关心麻麻就行了。
狐狸睁着纯净的大眼睛看我:“那粑粑在哪儿?”
“在这里。”我摸摸心口。有些时候我觉得那里已经冷透,但事实证明只要我活着,心口就一定是热的。
就像她死了,而我还活着,这并不代表她对我不重要。只是有的时候,活着比死难多了。
回家那天正巧是损损的祭日。
这次我没再强求,早早就带着狐狸上床睡觉。把他哄睡不久,我也跟着睡了过去。
我又做了梦。
梦里损损独自一人,独自上班,独自回家,但气色不错,想来过得不差。我幽灵一样跟在她身后,一直注视着她,强迫自己不去想为什么自己会做这样的梦。
回家的时候一打开门,就有个活蹦乱跳的小正太蹦出来抱住她。我有些诧异的发现那是狐狸,看见损损宠溺的摸摸他的头,揽着他走进屋子。
他们在一起玩闹,一起吃饭,损损也有教导他简单识字,就像我对狐狸做的那样。
晚上小孩子睡得早。哄睡狐狸之后,损损倒也没跟他一起睡,而是回到客厅看起电视。这场景总让我想起过去那个难以忘怀的夜晚,心里一阵难受,不由溜回卧室,去看狐狸的情况。
小家伙睡得很香,果然是我极为熟悉的那张苹果脸。我帮他掖好被子,还来不及惊讶自己竟然能触碰到他,就见他睁开眼睛,突兀的清醒过来。
我们对视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叫我。“麻麻。”他抓住我的衣袖。“你回来了啊。”
我的声音梗在了喉咙里,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作答。
“我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呢。”狐狸说。“我看过你的照片,所以认识你,我是狐狸哦!”
我深吸一口气,半晌才说:“……损损给你看的照片?”
他对我甜甜一笑。“是啊,她说你已经死了。麻麻,什么是死啊?”
我兀的想起曾经做过的那些噩梦。
我因为愤怒而摔门而去,然后在门口被一辆大客车碾成一地碎肉。那时候损损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她平安无事,完好无损。
我曾经以为那代表我的愧疚。
但实际上,那真的只是我的梦而已吗?
再次哄睡狐狸之后,我选择了离开。
损损在沙发上睡着了。我在房子和院子里四下看了看,果然和我的没什么不一样。然后我看了看损损的情况,摸了摸她的额头,再给她盖上被子。她蜷缩在温暖的被子里,睡颜一如既往的温和安谧。
我不止一次这样想过,如果当初死的是我,不是损损,那该是多好的一件事。
可那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但无论如何……无论如何,只要她平安无事,那就是我的愿望。
从梦中清醒过来的时候,窗外拂晓初现。点点天光划破云层降临而下,霞光万丈,沾染了天边云彩。
我一整个早上都保持了好心情。狐狸边吃早饭边好奇的问我:“麻麻,你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我笑着帮他往面包上抹果酱。“只是见到一个一直都想见的人。”
小家伙歪着头:“平常都见不到吗?”
我点点头,“是啊,是个很久都没见过的……”
“我认识吗?”
“你当然认识。”
他着实聪明。“是粑粑吗?”
我摸摸他的头。
“……嗯。”
翻出那一箱旧物纯属意外。
然而实际上,看到那些东西之后,我很快就明白:能收集那么多我曾经珍爱的东西,除了老爸老妈,就只有陪在我身边最久的损损。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又是什么时候把东西藏在阁楼上的,但目的无非就是给我个惊喜。很多时候,很多事情,的确是我对不起她,但说后悔未免太迟,我必须向前看,忘记她的那些优点,才能避免自己承受不住悲伤。
就像曾经我们挤在一起看断背山,杰克说,如果我知道该怎么放弃你,那该多好啊。
如果我知道该怎么放弃你……那多好。
可在我能放弃你之前,我就已经失去你了。
我流着泪,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握在手中。狐狸手忙脚乱的拿手帕给我擦脸,我对他摇摇头,示意他不用管我。
破破烂烂的书本里有一本语文书,我把它拿起来,随手翻了翻——陈旧泛黄的书页发出一阵哗哗的响声,随后停在某一页——
《项脊轩志》
我并不记得我有多喜欢这篇文章。学它的时候总归小了些,年少无知,无忧无虑的年纪哪有那样的见地。
也不知道是谁经常翻动它。
抱着狐狸回到客厅,他一直语无伦次的安慰我,但显然不明白我为什么那么伤心。
我把脸埋在他小小的肩膀上呜咽,从没想过自己会那么伤心。仿佛这些年的眼泪在这一刻冲破了大坝,我毫无办法,只能任由它们倾斜而出,沾湿衣衫。
透过程亮的落地窗向外看,院子里的婆娑树正是一片茂盛,枝叶亭亭如盖;却又孤孤单单,形单影只。
就像曾经损损说的,一棵就足够了。
……原来这么久以来,我从未放下过。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