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诛·第零季》雪澹台

20、Chapter 05：一尺之棰（四）

　　浅海细浪拨动光幕，暗黑色被冷金色挑逗。潋滟汇集之处，一个光斑在铜镜般的金属表面熠熠发亮。
　　海床上细碎的灰白砂石，远看像是一座座高矮不一的丘陵。丘陵的其中一座，腰间露出大半块圆形铜色齿轮，几乎有半人宽窄。
　　不远处，两个人影漂浮在若有若无的透明结界中，是长着鹰钩鼻的弗鲁特和眉间点墨的凯尔文，漆雕将身影掩在一块礁石之后，以法术透过结界，听着他们的谈话。
　　“你约我在这里见面，是为了叙旧？”
　　凯尔文看上去有些不耐烦，甚至转身要走。
　　弗鲁特迅速地飘到凯尔文面前，压了压手：“冷静点，老兄。这我不是开场白没选好嘛，你们叔侄俩才是剧场领主。”
　　“你就不该回来……”
　　“‘天知道止修大人是会给你饭吃还是把你当饭吃？’一猜就知道你要这么说。这我不是来找你取经的嘛。”
　　“你在开什么玩笑？弗鲁特，我可没你那么阿谀奉承。”
　　“对对对……凯尔文，我的老兄，你是昆仑有史以来最高尚的封王。”弗鲁特嘴角一斜，脸上阴影变换，“针对最高尚的封王的主人魔亚大人，我准备了两套投诚的方案，还请老兄给点高见……”
　　凯尔文冷哼一声。
　　弗鲁特丝毫未被影响，兀自说下去：“其一嘛，杀了格里芬，谁让伊奇尔那小子连尸都没验，平白让他溜了……”
　　凯尔文面色微动：“格里芬？那个被大人派驻哈斯幻境的少年公爵？”
　　“不过一个傀儡，什么少年公爵，他年纪也不小了……”
　　“他没死？”
　　弗鲁特嘿嘿一笑：“这点事情瞒不住我！伊奇尔捅了他一剑，作了生辰贺礼，大摇大摆地回去了，结果叫他身边的贱奴带走，后来被救活了。没想到吧……”
　　“你在他身边布眼线？”
　　“这有何难？哈斯幻境只有魔亚的人才进得去，理论上，说是这么说，那个贱奴是怎么回事，他在里面晃悠那么多年，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不对劲。这种级别的结界，我还不能安插个人进去么？话说回来，这次却是我亲自发现的。”
　　“你既然这么肯定，那是谁救了他？莫非……”凯尔文对弗鲁特口中的“贱奴”产生了好奇。
　　弗鲁特摇摇手指：“是谁不重要。听我说，伊奇尔那个白痴，拿着渊清剑在大陆上招摇过市。为了确认格里芬的生死，我灵机一动，一路循着渊清剑的线索找了过去，没多久就在秦川府和臫州府边境抓到了伊奇尔。那家伙在路边喝得烂醉，结果身上一穷二白，店家以为我是他熟人，硬叫我结账，这算哪门子倒霉事！我想还是渊清剑重要，于是借来一用。果然！这诱人的法器指示着我，体内残留着渊清之术的格里芬就在不远的西方！”
　　凯尔文看着弗鲁特的笑容心生冷意，轻叹道：“后来呢？”
　　“后来，我猜格里芬受了重伤，正巧从那里向西除了荒野就只有一个镇子，镇子上有座回十庄园，庄园里住着一位当地的神医。啧，这个落脚处还是不错的，在哈斯城千里之外，还有神医坐镇……”
　　“伊奇尔呢？”
　　“问他做什么？他不过是得了相思病，跟踪他的妹妹，碰巧发现格里芬没死罢了。况且以他的水平，根本没办法在玉剑设下的结界里行动，到时候格里芬没死，他自己先死了。”
　　不远处，漆雕悄悄凝眉，扶在礁石上的手却不自觉地使力。
　　“只不过……我才到那里，倒叫他给溜了。好在渊清之术依旧给予我指引，再寻不难……”
　　没想到魔族仍旧不肯放过知泛，他逃离幻境樊笼，却还是无法过上平静的生活……漆雕不愿再想下去，雾气萦绕的瞳孔里看不出情绪。
　　弗鲁特的笑声甚至穿透了结界，惊走了水中浮尘。
　　漆雕一时动心动念，气息微乱。
　　弗鲁特的笑声戛然而止，凌厉而阴险的眼神投向漆雕藏身之处：“谁？”
　　凯尔文也察觉到异样，率先来到腐朽的礁石旁，然而却没有一个人影。
　　礁石后便是悬崖立仞。
　　弗鲁特闭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嘴角上扬。
　　二人对望一眼，一同追出海面，落在崖顶。
　　“那是……”凯尔文发现崖边有人，“伊奇尔？”
　　“什么？”弗鲁特惊异。
　　果真，麻衣银甲的东方少年，除了伊奇尔还有谁？
　　只见伊奇尔一动不动地倒在崖边，浑身湿淋淋的，黑色短发凝成一簇一簇的海草，身边躺着一柄黑扫帚。
　　弗鲁特冲上前去，粗暴地踢了他两脚，他依然没有反应，看来是真的晕死过去。
　　又凑近去看，鹰钩鼻稍稍耸动：“这股气息，果然是格里芬身边的人……”弗鲁特眼中黠光一转，冷哼一声，“我倒是有个好地方请他去……你先回去吧，我就不送了。”
　　说着，单肩扛起昏迷的伊奇尔，又将黑扫帚封印起来，头也不回地向内陆驰去。
　　“还是老样子……”凯尔文无奈地笑笑。
　　这时，一个小女孩稚嫩的嗓音响起：“叔叔，他可真容易上当。”
　　凯尔文的侄女梅一阵风似的出现在崖边，手中握着一柄一模一样的黑扫帚。
　　“虽然不知道他这些年都在计划些什么，但我相信他们之间一定会有一笔不错的交易。”
　　“叔叔，你先回圣殿吧。我要去格里芬家的庄园看看，或许能早一步查到那位公爵的下落。说什么都不能让他活着……这都要感谢伊奇尔在圣殿说漏了嘴，不然可要错失一条漏网之鱼了。”
　　凯尔文稍作犹豫，道：“梅，放过他吧。止修大人没有授意……”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梅的身影已在数丈之外，只留下倨傲的大笑作为回答。
　　凯尔文看着她远去，眉心墨滴一亮，消瘦的身影消失在恣意的风中。

　　诸夏大陆的另一端，哈斯城。
　　细雪融成街道上的薄雾，行人披着过冬的棉衣。
　　嗒嗒的脚步声在东西向、八驾宽的玉都大道上回荡。秦七白袍绛褂，腰间别剑，一双黑靴踏着路石，笃定地来到一座古城门下。
　　长街南侧，寒树遮天，深浅不一的棕色间，露出一座巍峨的黑色建筑的尖顶。
　　秦七拨开攲斜的矮枝，轻松地寻到一条小径。
　　荆棘之下，破败的枯叶落了一地，无人打理。刻着花朵纹饰的石板路，在枯枝残叶的映衬下显得凌乱而又凄凉。
　　秦七实在耐不住性子，抬起左手，温润的冷玉珏在素净的腕间现身。白光直击前路，满路荆棘倾时化为灰烬。这才足下生风，轻功掠地，这便移步换景，穿过藤蔓错综的游廊，到了一处空地。
　　空地上横着一座雕工精湛的玄铁大门。大门半敞着，其后是一座巍峨壮观的哥特式城堡，高耸的尖顶直冲云霄，两座环形塔台弱化了棱角，二层以上昏暗的八瓣花形状的玻璃窗，隐约可辨绚烂的色彩。
　　叽叽喳喳的话语声聚集在城堡前。
　　男女老少十数人围成一堆，交头接耳。
　　秦七疾步上前，原打算绕过他们进门便是，哪知晃眼一看，只见人群中间立着一座白玉桓表，顶端的盛露盘上蹲着一只蹬龙，整个桓表也只比头顶高不到两尺，柱顶横插的两块谤木更是连普通身量的女子都能够得到。此时，正有一个小鬼头坐在父亲的肩头，扒在柱子上，拿细杆毛笔在谤木上写字。
　　秦七停下来看着他们，却没有人注意到她。她耸肩，默然地绕了过去。
　　城堡大门以金漆画成鹰的式样，羽如鳞次，首面苍天。
　　秦七距大门尚有距离，两扇大门竟受到感应般地缓缓打开。
　　她步履不停，歪嘴一笑：“老玉。”
　　一抹绛色身影掩进没有一丝光亮的大门。
　　大门撞上的一刻，大厅的左前方亮起第一点烛火，紧接着，左侧又亮起一盏，之后又是一盏……橘色依次绽开，左右两侧墙面及大门所在的一侧，共亮起了二十八盏烛灯，将秦七包围在中央。
　　纵然灯火无数，然光线微弱，只够勉强照出地面上一块块光洁亮丽的大理石地板，以及两侧通向二层的旋转楼梯。
　　秦七歪歪嘴，反身望向正立面的几块彩色玻璃。八瓣花的玻璃窗格间透出一束束轻薄的流彩。
　　“今儿是有些阴。”
　　说完，秦七回身径直朝厅内走去。
　　大厅后墙是一整面明镜，与墙同宽，三丈之高，上端参差着似是为人而碎，又似活生灵模仿着哥特艺术。这间镜厅仅有两层高，城堡的二层便遮掩在镜后。三层以上，皆是隐蔽的所在，需得绕过二层宴会厅两侧的长廊，进入城堡深处，再行拾级而上。
　　秦七来至镜前，伸出一只手，触碰到镜面，镜面即如水波一般荡开，素腕轻翻，镜中闪过一道白芒，继而暗灭。
　　优雅的背影消失于轻漾的镜中。
　　墙上的烛火渐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