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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年华不堪剪 ...

  •   你说你从来不是我的归人,但你从来都是我的一辈子。尽管,那只是我的一辈子罢了,从不属于你,你亦不会稀罕。

      一、人生那一回初见。

      我一直记得那年莲花开落的季节,那身袭青杉的男子就淡然地立于池边。眉眼如远山的青黛,清朗柔和。
      父亲执起我的手走到他身边道:“西儿,他是为父新请来的先生,涯子纪。”我落落大方道:“先生好,初次见面,请多指教。”涯子纪平淡无波的点头,那温润的眼瞳倒山倒水,却倒不出任何人的容颜。
      “涯先生,这是小女叶双西,以后有多劳烦了。”
      “哪里,叶大人太客气了。”涯子纪一拱手,然后伸出手递与我道:“叶小姐,请随我到西厢来吧。”
      父亲是朝廷中的小官,因此府邸远离长安。又因我娘性喜清净,于是搬到这北冥的一隅,又因为这一搬,家中先生的位置又落了空,父亲只好再找人。我本以为又会是年过七旬,呆板严肃的老头儿,结果反而出乎意料。

      二、残棋灯花落未收。

      是夜。
      因为这是先生的第一堂课,父亲破例让我晚点回房歇息。于是我执着一卷诗经伴着豆灯静坐在西厢内,先生负手立于窗边,昏黄的灯晕把他的身影拉地寂寞拢长。
      突然先生转过身来冲我道:“我看你有些乏了,不如你回房吧。”我摇了摇头思索着,半晌道:“先生,下一盘棋如何?”他有些疑惑地看着我,然后颔首。我放下诗经,从书柜里抽出棋盘布好局,然后作了一个邀请的姿势含笑道:“先生请入座。”
      铜壶上的沙子一点一点漏了下去,我的眉头也一点一点地收紧,先生的棋艺明显高我一筹,不过这反而激起了我的好胜心,我突然想证明给先生看看,我并不是相差他太多的。正当我兴奋地想着下一步要走的位置,先生却突然起身道:“夜深了,叶小姐请回房吧,在下先行一步了。”
      我愣了愣,刚想再开口挽留一下,但看着他满脸的索然,话一下子全都冷在嘴边吐不出半个字。只好点点头,看着他出尘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然后我就孤身坐在椅子上,看着满盘不知从何整理的残棋。
      蜡烛似乎又燃完了一截,发出噼噼剥剥的爆裂声。

      三、泪晕可否比墨色。

      流年飞转而过,转眼我已到了十五岁,这一年刚好是我笈笄的年份。掐指一算,我与先生相伴也有四年了,那年初见他时我才十一,而他已是弱冠。
      一日我在桌上练书法,偷眼觑见他又如往常般望着窗外溟漠的苍穹。“先生,我有个问题。”“叶小姐请讲。”他侧过身,温润的眼瞳正对着我。我被这眼神对视,心虚地低下头对他道:“先生如今双十有四,为何还未成家?”他愣了一愣,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移开视线重到那苍穹中。“先生?”我看他半天未答话,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却未得到他的回应。正当我以为他是怪我鲁莽的时候,他却轻微地叹息,重重地落在我心上。
      “先生?”我愕然出声,不明所以地望向他。他仍只是淡漠地望着,仿佛一切只是我的错觉。我明白这是先生不想解释,于是便不再作声。
      先生,既然你不想说,我便不问。
      我黯然垂首,嘴边轻扯起一个浅嘲的弧度。一滴眼泪在眼眶摇摇欲坠,然后溅落在雪白的宣纸上,那样安然又疲惫。

      四、命运安排的步调。

      快到七夕前夕的时候家中突然有客造访,而且访客似乎来头不小,这对一直门庭冷落的叶府来说是极其纳罕的。
      “娘,叫孩儿来有事吗?”我叩了叩娘敞开的房门,不明所以地问道。娘今天突然唤我过去,也不知道是因为何事。
      “西儿,进来吧。”娘放下手中的女红招手示意我进来,然后别有深意地开口:“西儿,你也知道最近几天你爹忙着待客吧?”
      “是的,娘。”
      “那是慕容家的人来向我们提亲。”娘顿了顿,开头道。
      我愣了愣道:“然后?”
      “你爹叫我来问问你,你可否同意这门亲事。毕竟慕容家家底殷实,慕容也算是一表人才,娘相信他会是个好夫婿。只不过慕容府远在长安,娘和你爹只是舍不得你嫁过去。”
      然后娘用探询的眼光看着我,我垂下头正欲思索一番,口中却迫不及待地给出了答案。“娘,孩儿不想嫁。”
      “不需要考虑考虑吗,毕竟是终身大事啊,而且,”娘起先是语重心长的语气,随后话锋一转变地严厉起来,“你毕竟都要嫁的,娘希望你能嫁给门当户对的好人家。”随后娘叹息一声,语气又软了下来。
      我张了张口,才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可以解释,只是安抚性地开口:“娘,你放心,我会好好考虑的。”娘眼边似乎有了点泪意,但很快擦去了。然后起身从柜子里给我拿出貂皮大衣披上道:“外面下雪了,回去小心点。”
      我裹紧了大衣,旋身跨出了门槛。

      五、你的脚步化成岁月的缩影。

      我裹着娘给的大衣辗转于红漆走廊之间,刚越过一个转角,就发现一抹青色的人影撑着油纸伞静默地立于雪地之中,看上去是那样地苍凉与清明。
      “先生?”我隔着凭栏的距离轻唤道,他转过身向我颔首。
      “先生,我心情不好,能否陪我到外面走走?”

      走出了府邸,外面是茫茫的白雪,寒气煞是逼人。先生将油纸伞向我靠拢了一些,我可以轻轻碰到他温暖的青杉。
      “叶小姐冷吗?”
      我轻轻摇头道:“先生,你说女子嫁给门当户对的人就一定可以得到幸福了吗?”
      先生撑伞的手臂僵硬了一下,随后又神色自然道:“各人自有造化。”
      我听后咬紧了下唇,然后停住脚步凝望他道:“先生,你可愿意赠我蒹葭吗?”
      “这冰天雪地的,哪有蒹葭呢?”先生断然地拒绝,装作全然不懂地将伞递与我,“在下突然想起还有一点事未办,先行一步了。外面冰天雪地的,小姐快些回府吧。”
      然后他的脚步一深一浅地踏在雪地上,我站在鲲鹏冰雕之下捏紧了伞骨,眼眶变地濡湿,先生的背影也逐渐朦胧起来。

      先生一定是懂我的含义的,可是他不稀罕我这一束蒹葭,于是将我摈弃在这茫茫的天地之间。或许我才是在水一方,作个隔岸之人,看着先生的幻象做着一场黄梁,但黄梁,不过是一场荒凉。
      先生,或许一开始的初遇我就错了,我不该如此心高气傲,因为碰壁而杠上你,最后身不由己。

      六、可惜不是你。

      昏黄的铜镜倒映出一袭大红的嫁衣,耳边是喧嚣的锣鼓笙乐。我抬起手,指间轻抚过梳妆抬上的胭脂,最后停留在一封信上,信正中有四个大字:赠叶小姐。
      那是先生所写。
      “小姐,喜轿已停在府邸门口了,老爷派奴婢问问小姐准备好了没有。”“这就来。”我端端正正地叠好那封信,朕重地贴到胸前。然后平静地打开房门,从此,外面将又是另一番天地了。
      我本打算回绝了这门亲事,但是先生却突然离开,只留给我一封信。父亲说他去云游四海,从此天地为家。先生,那么我可否理解为你的离去是你的答案?
      那么,我便接受吧。

      先生,我这么做只是想证明我对你的感情并不是卑微到尘埃里去的,它亦不会成为你的羁绊我的困扰。它只是像我种的种子,在我心中深根发芽,枝繁叶茂。这样,你连反对也不可得了。只是在多年后的天涯海角,你还不会不会记得在你眼中的那个孩子,曾经如此执恋过你,甚至于,如是下去。

      七、此去经年万里别。

      拜堂之日订在七夕,地点就是长安的月老祠。如今从北盟到了这繁华似锦的长安,恰好赶上了这七夕。
      慕容是个俊郎的少年,笑起来像冬日的阳光,能融化北冥长眠的大雪,这是他牵起我的手将我带入月老祠给我的印象。但我是不欢喜的,我宁可他笑的有些忧郁,有些安静。这样子或许我还是可以沉静在先生的梦里。但我知道,这总归是梦,即便那是事实,我也不可能这样做。因为这对于他,对于我,还是对于先生,都是莫大的讽刺。
      “一败天地————”
      尖细的嗓音回荡在窄小的月老祠。
      “二拜高堂—————”
      我转过身跪下,慕容的父母和爹娘都坐在主座。
      “夫妻对拜—————”
      最后一声声音落下,一颗烟火轰然绽放。我侧头看向满地被烟花照亮的残花,落了寂寂,像极了先生脸上隐忍落寞的表情。
      然后我转过头缓缓跪下,烛火映在薄薄的红盖头上,变成了大片模糊的色块。

      八、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先生,你曾对我说过,你是一个过客,我想我也一样。我不过是在你生命长长的洪荒中占了万分之一的时间,就误以为是天荒地老。但是先生你可知,有些人对有些人而言,哪怕只是一个背影,都可以在记忆里占据一席之地,让另一个人去怀念,一年,十年,二十年……
      那样的人于我,就是先生你。
      即使我已经有了平和安稳的生活,即使你已杳无音信,身处天涯与我两不相干。但我还是会在躺椅上,看着窗檐上的落雪不经意间想起那个有着墨色眼瞳干净如水的男子,想起他被灯光拉的寂寞冗长的身姿,想起他负手立于廊间仰望苍穹的侧脸,想起他渐行渐远青杉翻飞的背影。现在是否有伴入他诗为画的女子,随他走遍天涯海角呢?

      先生,如果你有机会来到此地,请你来看看月老祠满地寂寂的繁花。它们老了,却依然似锦。

      番外:我不过是个过客。

      我叫涯子纪。天涯的涯,子夜的子,纪念的纪。
      因为我出生在子夜,爹娘就取名为子纪。纪,就是纪念我在人世走一圈的意思。因为我险些就腹死胎中,最后我娘香消玉陨保住了我。但我仍是体质虚弱。
      父亲是行医之人,他断言我活不过而立之年。并且他是痛恨我的,因为我是害死娘的直接根源。关于这一点,六岁那年我就是明白的了。于是从那时起,我只在家里安静地看书习字,然后到了十五岁那年开始离家远遁。
      我在外游历了几年,渐懂了很多人事,但依然在不停地漂泊,直到那年的北冥相遇。

      她叫叶双西,如云的青丝下是倔强的眉眼。她的脸上时时刻刻有一种倔强地近乎于执念的表情,或许她不知道,但我却看地真切。比如那夜我怕她太晚休息会劳累,便刻意地冷落她独自转身,但没想到她一个人落寞地坐在灯下,表情隐忍倔强。我只有默默地藏在树阴里暗暗痛恨自己。又比如她习字时听不到我的回答眼瞳中的落寞与倔强,我只能用余光偷觑。但我从不敢上前,我只能在一旁默默地注视她。她尚是一张白纸,而我却已隐藏地太多。
      我深刻地记得那年她在雪地里问我她是否门当户对就一定可以得到幸福,其实我非常想告诉她我内心的真正答案,但最终被我隐忍下来,因为我没有任何筹码与资格。她是千金小姐,我是残破之躯,这云泥之别便是注定了天上人间。
      最后我把那把油纸伞递与她,独自向前走去。像是一个过客路经一场繁华。
      我终是一个有失担当的人,无法偿还她一个平和安稳的人生,因为上天早早地将我拥有她的资格消弭殆尽,它只给我一个隔岸相望的机会。我明白这辈子我定负她,所以我宁愿我什么也不曾给予过她,这样她多年后想起,我的容颜不过是蒙尘的一祯幻象,这样甚好。
      我重新背上了本该四年前就应该背上的行囊,继续跨上我短暂的征程。我给她留了一封信,里面是我绘的是一副烟花春晓。我记得她对我说过她最向往江南,希望有朝一日能乘着渔家的乌篷船在烟雨迷蒙时穿过一世的桨声灯影。

      都说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叶双西,就此别过了。从此天涯两散,我渡我的黄泉,你望你的千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年华不堪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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