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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骗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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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白雪将束发的白纱扯了,一袭青丝滑过雪白却又伤痕累累的肌肤,仿若一滴雨水落入山谷间最深最静的幽潭,凭空惹出一圈涟漪,开门声戛然而止,药箱跌落在地,将里头的瓶瓶罐罐摔碎了十之五六。
花沉池俯下身去收拾这满地狼藉,衣白雪拿起笤帚要来帮忙,花沉池只接过笤帚,背过身不去看衣白雪,“这里头不全是医人的药,你沐浴便是,交由我来打扫便好。”
衣白雪望了望那堆形色各异的药粉,只无奈地叹了口气,“可怜了这些济世灵药,还没派上用场便一命呜呼。”
入水声响起,屏风后传来衣白雪自在的小曲声,花沉池转过身来,目光恰与慕容千撞上,二人对视片刻,半晌无言。
窗外是风吹过假山的哀嚎呼啸,慕容千抬手合上窗户便翻身躺下了,他年纪虽小,却因那段不甚愉快的童年而较同龄人更加通晓世故,也因看了四年的折子戏文而比衣白雪更懂人世间的男女情爱。
许多次,他都有机会将这些故事复述给目不识丁的衣白雪,可他却未有这般做,只因他怕衣白雪开窍后便会被旁人抢走,而能被衣白雪看上之人定然十分优秀,仅凭现在的自己是断然抢夺不过的。
所以他要赶紧离开。
他要暂时放弃他的雪哥哥。
一直被衣白雪保护着,是注定无法成长的。
花沉池将一地狼藉收拾干净,再回屋时,衣白雪恰穿着新衣裳从屏风后走出来,湿漉漉的长发晕湿大片布料,还在不住往下滴水,瞧见花沉池回来,便一面擦着头发一面朝他走去,“兰儿找着了么?”
花沉池与衣白雪错身而过,走到茶几前去寻盛面的黑釉碗,衣白雪猜出他大抵要寻什么,便指着窗台下的水桶道,“碗的话,我给泡水里了。”
花沉池顺着衣白雪的指引望了望那木桶,也不再过去,反而盯着衣白雪的眼睛认真道,“兰儿死了。”
话音刚落,慕容千从榻上坐起,却因起身过猛扯到伤口,惨叫了一声便又歪倒在被窝中,却仍挣扎着问询,“怎会死了?何时死的?”
衣白雪赶忙过去将慕容千扶起,替他好生检查了一遍右手,“伤处又流血了......”
花沉池在药箱中翻找片刻,翻出一卷白纱和一瓶子药粉,走到榻边为慕容千重新包扎,“人是在水缸中找着的,死了大约半个多时辰,尸首少了只胳膊,眼下仍不知去处......”
说着便又看向那个泡碗的木桶,衣白雪与慕容千一并看去,后者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瞪大双眼难以置信,“方才那碗面里的肉?”
花沉池也不言语,只认真地处理着慕容千的伤口,衣白雪却皱了皱眉,起身走开了。
慕容千望着衣白雪的背影,回想起了那个吃人的梦境和梦境中吃枕头的小姑娘,鲜血淋漓的软肉染红唇齿的场面委实算不得美好,可这样的画面却充斥着衣白雪的童年。他细想了想,竟觉得有一丝反胃,深呼吸许久才捂着嘴止住了呕吐的冲动。
衣白雪狠狠地锤了一拳墙壁,墙壁不曾有分毫损伤,衣白雪的手皮却被蹭去了大块,花沉池只垂着眸子走到他身旁,不言不语,替他将伤口包扎了。
衣白雪沉重的呼吸声萦绕在慕容千耳畔,后者抱紧枕头,有些许害怕,担忧使然,他还是出口唤了声雪哥哥。衣白雪侧脸看了慕容千一眼,无力地叹了口气,“你可要同哥哥一并去看上一看?”
慕容千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慌忙翻身下床去穿鞋披衣,花沉池却止住了衣白雪前去查看的冲动,“尸首由灵山负责,你既不懂医术,去了也看不出所以然来,不若好生歇着,想想如何揪出凶手。”
衣白雪披衣坐下,点了点头,“确实,我应当想的是如何抓到那群草菅人命的畜生!”说着便又将毛巾往地上狠狠一砸,低头捂脸陷入深深的痛苦。
房内气氛十分微妙,令慕容千很是难受,他不晓得眼下自己是否该出言安慰,但看着衣白雪那般痛苦,他心中也是阵阵刺痛,兀自坐了许久,想了许多,加之大病初愈,竟是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待他醒来时,房中已是一片漆黑。
月光自窗棂照入屋中,屋内只有另外二人浅浅的鼾声。
慕容千抬手揉了揉眼睛,他的脑袋仍旧昏沉,大抵前次风寒还未好全便又染上了新的,正欲合眼继续睡去,身侧之人却悄然坐起。
慕容千未敢有大动作,只背对衣白雪躺着,他能听到寂静的夜里,衣白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而后便一直坐着,未再有动作,慕容千的睡意却已消了大半,便陪着衣白雪一同发呆。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衣白雪才缓缓起身,坐在床沿穿起了靴子,慕容千以为他是要趁夜色出去散散心哭上一场,不料衣白雪接下来的动作却彻底吓坏了慕容千。
他竟是爬上了花沉池的床。
月光照在琉璃屏风上,将其后二人的影子映得一清二楚,只见衣白雪手脚并用地爬至花沉池身侧,将后者困于身下,而后伸出一只手来在其胸口游走,动作幅度之大终是惹得花沉池悠悠转醒,他望着身上之人,冷冰冰地开口,“怎么?又缺盘缠了?”声音虽是低沉,却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响亮,令慕容千都不好意思再继续装睡下去了。
衣白雪游走的手却仍未停下,终是停在了花沉池的胸口处,从里头掏出了一封四四方方的书信,放入自己怀中,从始至终花沉池都未有反抗,直到衣白雪起身下榻,他仍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你做了什么?”
衣白雪只叹了口气,苦笑道,“带着麻药的银针罢了,这麻药和银针还是从你那偷来的。若我记得不错,断月写与你的这封信中应是记载了施展上古医术所需的药材?我便替你收下了。”
慕容千难以置信地从榻上爬起,“雪哥哥,你要做什么?”
衣白雪眸色深深地看着慕容千,并不讶异于他竟是醒着的,缓缓走至他跟前,将一根银针刺入他的手臂,一阵酥麻灼烧之感沿着手臂经络缓缓上移,不出片刻,慕容千便无力地重新躺下。
衣白雪替慕容千掖好棉被,揉了揉他的脑袋,“打头次听见起死回生之法时,我便一直觊觎此物,你们晓得的,我的父母兄弟姊妹皆被食髓教所害,而我.......十余年来孤苦伶仃不曾被人好好爱过,若是能将他们救回,此后便又可重享天伦之乐。”
慕容千拼命摇头,“不会的,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起死回生之法,都是折子戏中骗人的!”
衣白雪眯着眼睛浅浅笑道,“那夜萝复生又该如何解释?至于究竟有无此物,想必沉池长老心中最是清楚,你既不否认,我便当作默认了。不好意思辜负了你等信任,我终归是个贼人,若在此等诱惑下还不出手,岂不辜负了我白衣飞雪之名?”
转瞬掠至窗边,一脚迈在窗框上,回首冲二人道别,“小千你日后便好好跟着灵山,由他们为你寻亲生父母,至于我,不过是个名头好听些的贼人,弃了也罢,忘了也罢。”
衣白雪一席话如同重锤狠敲着慕容千的心脏,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衣白雪会是这样一人,只拼命地挣扎呼唤,希望衣白雪能够回头看上自己一眼,然天不遂人愿,衣白雪脚下的动作不曾有丝毫犹豫。
窗扇落下,白色的衣角彻底消失在视野中。
花沉池自榻上坐起,双指将颈间的银针折断,而后走至窗框旁四下观望,慕容千晓得依着衣白雪的脚程,眼下定已跑出很远了。
枕边的包袱皮鼓鼓囊囊,还散发着那人身上独特的体香,慕容千后知后觉自己似乎是被衣白雪抛弃了,泪水便不受控制地落下,虽他早便做好了分离的觉悟,却没想这一刻会来的如此之快。
直到花沉池拔出他手臂上的银针,方才木然坐起,下意识揪住花沉池的衣袖,有些不知所措,“你们会去追杀雪哥哥吗?”
花沉池此刻的心情约莫也不是很好,只瞥了慕容千一眼,“我讨厌说谎之人......”而后从袖中取出根手指粗细的烟花,于窗边燃放,不多时,一众弟子便匆匆忙忙聚了过来。
数以百计的灵山弟子将整间院落围得水泄不通,花沉池扫过人群,目光停留在最前边的沉生脸上,沉生此刻的神态虽仍有些恍惚,却较晚膳时好了许多,显然此人很能分得清轻重缓急,压抑悲伤,日后必能成就一番大事。
慕容千则一直躲在花沉池身后,他也不晓得自己究竟在逃避什么,只是不大敢看底下一众人的眼睛,花沉池也未逼他,只将方才书信被盗之事统统告知众人,却避而不提书信中的内容,只说里头记载着很重要的消息。
一听断月遗物被盗,沉生当即红了眼,“师兄的意思是他一直以来的配合都是欺骗,目的不过是为了窃取......那样东西?”花沉池点了点头,沉生恨恨道,“所以他与我们相处这般久,装作好人模样忙进忙出帮着调查真凶,也都是骗人的?”
花沉池淡淡道,“是的。”话音刚落,角落中一弟子便提出了自己的质疑,“那我等久久未曾查明的食髓教真凶会否就是此人?这般想来,他身手又快,用的还是暗器,不正与杀害沉芷师姐的凶手特征相吻合?我看他眼下许是畏罪潜逃了。”
花沉池对此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按部就班地分配着各自任务,其中九十余人皆需以小队形式出门追寻衣白雪行踪,沉依沉殊则负责留下照看慕容千。方一提到慕容千,人群中便又有了骚动,无一不是责问为何还要将贼人弟弟留于身旁。
花沉池瞥了一眼目光死寂的慕容千,如实答道,“他与衣白雪并非血缘兄弟,盗信之举孩子并不知情,且他如今已被衣白雪抛下,我等若不肯收留,也该在此事结束后为他觅一去处。”慕容千抬眼看了看花沉池,有些难以置信,方才花沉池是在回护自己吗?
台阶下一众弟子虽仍不依不饶,可大师兄既已开口,便不好再多说什么,三五成群各自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