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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几何 ...

  •   接下来的时间,要忙着回门、给太后请安、给各宫娘娘请安,再一转眼就要到新年了。这是我在皇宫的第一个新年,却不是那拉氏的第一个新年。
      去了费扬古府上才知道那拉氏还有两个哥哥,两个妹妹。而费扬古的儿女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各有各妈。老大君武比那拉氏大三岁,是费扬古的正妻、我额娘带大的,所以相对来说君武跟那拉氏的感情要深一些。君武看着就是个标准的花花公子,一副潇洒懒散的模样,歪歪地靠在门边,目光随意地打量着我和身边的四阿哥。目前他还没有娶亲,说是这几个月请媒婆送了好些名册来,都是京里达官贵人家的女儿,准备好好选选。谁家的闺女要嫁给他,那很可能就得操心一辈子了。不过现在费扬古的权力大,望着巴结的人海了去了。就连老康不都得搭上一个儿子以示恩宠来拉拢他么?
      老二思贤是个书呆子,大概费扬古也纳闷自己怎么能生出来一个书呆子?见了面他也只是点点头,以示问好,多的话没有。
      下面的茹慧、淑慧分别才六岁和五岁。小小的姑娘家,见了四阿哥也是怕生得很。淑慧的性子要开朗一些,多呆一会儿也就不怎么怕了,还知道对着四阿哥猛抛媚眼。后来才发现她根本是瞧上人家腰间垂下来的那块墨玉。四阿哥还问她,是不是喜欢?小丫头就点点头,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他居然就真的解开来,放到她手上。淑慧的娘赶紧上前来,想着推辞,却也觉得不太合适。收下吧,更不合适。正左右为难呢,四阿哥说了一句,无妨,又看了看我,想必是等着我点头。那我就配合吧。见我点头,淑慧高兴地拿了那块刻着一段竹子的玉佩玩去了。
      费扬古倒不是拘谨的人,哈哈一笑,说小娃儿的心思就是比较直接。
      四阿哥亦点头附和。
      什么跟什么呀,自己还是小孩儿呢,装什么深沉?
      其他人,我没认真去辨认。总不会有太多见面的机会,懒得去费那个心思。原怕碰见早先的丫头,后来才听额娘说,她听说我不愿意叫她去宫里伺候着,不知道自己哪儿做得不好遭我嫌弃了,整天闷闷不乐的,就被额娘放回老家去了。也不远,就在西郊自家的庄子上,家里有爹有娘,不过是少了一份工钱,能一家团聚倒也好。
      大半天下来,四阿哥的表现倒是让我着实惊讶了一番,因为他有礼的样子我还真是少见。跟康熙,那是君臣之礼;跟德妃,那是晚辈对长辈,这些都不能作为评价个人修养高低的参考。可在我娘家,他温文尔雅,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弄得我真是很想推荐他去考电影学院,说不定还能颠倒众生一把。这一点上,四阿哥跟我倒是绝配。我们都是天生的演员,演起戏来妆都不用化,投入而叫人难以分辨。
      回宫的路上,问他累不累。
      他回答,比在宫里做功课、射箭要轻松多了。
      我听了猛翻白眼,那是!康熙训练儿子们的招数实在太狠了,他难道不知道儿子们太强了会后患无穷吗?我猜,他大概真的不知道,如果知道,他就不会这么逼着这帮小子一年三百六十四天半的苦读了。听说除夕那天上半天还学习呢,真是变态!
      老四、老八、老十前一段在跟白晋学几何,康熙安排的。老四跟老八我能理解,可老十学几何干嘛?老康是觉得他的日常逻辑实在太简单了?需要通过几何学习让他的思维变得曲里拐弯?皇帝老爹还真是煞费苦心。不过他一开始的出发点就不对,不管具体的项目安排上怎么细致入微,也不改变将来要发生的那些事一丝一毫。我发现康熙一心想着能形成以太子为核心的,众皇子捧月的超强领导集团。试想一下,一位出类拔萃、博古通今、仁孝信义的太子,继承了他的皇位,簇拥在他周围的是军功赫赫的大阿哥,文采出众的三阿哥,行事果敢的四阿哥,谦逊温和的五阿哥,八面玲珑的八阿哥,精通商道的九阿哥,耿直进言的十阿哥……啧啧!我都开始陶醉在老康给他自己编织的美梦里,这么完美的梦之队,不把西方列强给殖民了,实在太说不过去。可惜啊可惜,太子不是他所希望养成的那个太子,而其他儿子,也不会老老实实地甘愿捧那个月。一切都只是老康的一厢情愿。不过此时的他,完全不会意识到这一点,而我也不会去做任何可能改变这个状态的事情。因为我虽不打算主动去帮四阿哥,但也不会去搅他的局。怎么说我们两个也是一根绳儿上的蚂蚱。而太子的命运在他自己的手里握着,谁也帮不了他。
      “明天又要上课了?”
      四阿哥点点头,道,“之前的功课还没做呢,不是忙着大婚么?”他这话,听起来有点自嘲的意思。
      “回头我帮你看看。”我几乎是下意识地说了这句话。
      “白先生也教你几何了?”他并不怎么惊讶。
      “他教皇上的时候,我在一旁听着呢。”
      他似乎不怎么相信,大概觉得几何这东西不是听听就能会的。这个人的冷淡是后来自我强迫之下养成的,可这喜欢质疑别人的性格还真是天生的。
      白晋既然能给我上人体解剖课,自然也能上几何对吧?我想也不需要解释太多,说多了反而有嫌疑。索性不予应对,他倒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我不是也没有追问他带着我去找顾八代干嘛么,他之后没说,我就一直不知道。
      我们之间的相处,有点奇怪。我总是能让自己随着他去做一些事而不问缘由,内心深处愿意去相信他,不管他是不是根本还未成年。也许过了很多年之后,我能解释这一点,但此刻,我也搞不懂了。就像我不知道关于佟皇后的那些过往,他也从来不提起。只是我没忍住,问,为什么不等孝期满了?他回答的时候看也没有看我,道,有些事可以等但有些不行。再说皇额娘不会怪罪的,她也不是古板迂腐的人。可我真的没听懂这话里的意思,总觉得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却也没有深究下去。若深究了,要么因为知道而了解更多,要么因为被回绝而变得尴尬,这两者都不是我所想。
      所以,不问,不听,是最佳状态。

      回到毓庆宫,碰上太子妃石氏正要出门去太后那边请安。四阿哥跟她点点头,算是行过礼了。而我,不知道是要屈膝,还是怎么……换了之前的身份,点头肯定是不行的,可现在身边多站了个人,状况就不一样了。
      她没有过多停留,看起来也不计较的样子,微微笑了笑,在我有所动作之前便离开了。
      望着她的背影,我有点狂躁,难得的狂躁。我说过我不喜欢住在毓庆宫,可没有人理会我的感受。本来毓庆宫是要给太子住的,后来才改为太子太子妃以及他的其他女人们住正殿,皇子们大婚之后出宫建府之前临时住在东西配殿。目前三阿哥并没有成婚,所以,只有我跟四阿哥还有另外两个住在西配殿。
      我觉得我们活像是一群入侵者,又或者像是寄人篱下,可这两种形容都不准确,连我自己都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感觉。比较而言我更喜欢乾西五所,因为那里更单纯,可皇帝不这么以为,非要把我们塞进这个正儿八经的地方。
      其实我很清楚自己找了一堆的理由来解释不喜欢住在毓庆宫不过是为了掩盖一个事实,那就是我根本不希望跟太子碰面。对于一个历史上注定以失败收场的太子,我不愿意有过多的接触跟了解,不希望发现其实他有他的苦衷,他有他的悲哀,然后是无限制的、毫无用处的同情与伤感,让自己纠结于那种无力与史实抗争的悲凉当中。这跟我告诉自己不要去爱四阿哥是一样的道理。我的目标,只是平静地生活,在改天换地的争权斗争中安安静静地生活。这种念头,很荒唐,只比盼望此生能跟某个人相亲相爱白头偕老略微现实那么一丁点儿。毕竟这只是对我自己的要求,而后者还包括了对另外一个人的要求,从根本性质上来说,是有区别的。
      四阿哥仿佛察觉了我的情绪,似在安抚道,“再过两年,出宫建府了,便不会有这些麻烦。”
      闻言转头望了过去,他披风上的白色狐毛因为风的缘故,一直在撩着他的下巴,隐隐的青色,让他显得成熟了一些。那双眸子里闪烁着的晶亮光芒,大概随着时间的逝去会消失不见,也许会变得凌厉、莫测、也会匿藏他所有的情绪。而此时的这种清澈,让我有点眷恋,忍不住多看了片刻。
      四阿哥并没有理会我的目光,一边往里走,一边道,“用膳之后来陪我。”
      苏培盛踩着刚落地的雪花化成的水,一步溅起一点小小的水花,弄湿了袍子的下摆,却也顾不上这许多,小跑地跟在四阿哥身后。
      我静静地立在廊上,任凭冷风吹过脸庞,希望这样能清醒一点。
      “主子?”琉璃在身后唤我。
      “进去吧。”
      正吃着饭呢,却见苏培盛搬着一摞书、纸张往屋里走。
      “回禀主子,爷说一会儿上您屋里来。”他这是通知我。
      应了一声,接着吃我的四喜丸子。
      “琉璃,去把莲子汤端来。”
      “是。”
      等四阿哥过来的时候,我喝掉最后一口汤,舔舔嘴角淌下来的汁液,嗯,好甜。
      “爷怎么自己过来了?不是说让我过去么?”
      他径直走到书桌前,并不看我,“一时半会儿也弄不完,估计得熬夜了。一会儿你要是困了,还能睡会儿。”
      示意琉璃将桌上的碗筷撤下去,起身走过去,“还有多少?”
      他努努嘴,“且做呢。”
      我随手翻了翻,发现竟然还有九点共圆的证明题。白晋教这么难的东西给他们?
      “老十也学这个?”我用难以置信的口气问道。
      他一愣,旋即笑着答道,“他在学三角形三个内角的和为一百八十度。”
      我恍然道,“那还差不多。”不过,白晋给他的仍然是太难了。拿起那摞卷子,道,“我先看看这些,觉得不妥的,我会标记出来。”
      “嗯。”
      见他重新埋首于书案,我便坐到一边的榻上,翻看着那小山似的作业。其实题目并不是很多,只是因为画了图形,还用了毛笔,看起来比较多而已。一会儿便看完了,不过是一些扇形面积算法,勾股定理的逆定理,切割线定理的应用……他的字迹很工整,看起来也干净。我妈要是看见这种作业,大概会很喜欢这个学生。唔,我有多久没有想起我妈了?还真是不孝得很。
      将作业放在一边,开始翻看《天工开物》,发现这还真是一本很有趣的书,简直就是古代的大百科。“古来曲造酒,蘖造醴,后世厌醴味薄,遂至失传,则并蘖法亦亡。”默念到这里,我的味蕾开始分泌唾液,好想念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凉透心的科罗娜啊……再往后翻,竟然还有水稻杂交跟蚕蛾杂交的记载,太搞笑了,这个宋应星该不会是袁隆平穿过去的吧?应该不是,如果是,那中国也不会是现在的样子。
      “笑什么呢?”
      “啊?”我抬头,才知自己刚才笑出声了,“没有,这个宋应星挺好玩。”
      “过来,帮我看看这个。”
      我起身过去,发现他正在琢磨那个九点共圆的问题。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刚要说怎么证明,突然想起来有点不对劲,这个东西好像是后来才有的。白晋同志这么超前?他是个博才的人我知道,可这个问题确实没有在17世纪出现。我妈是聋哑学校的数学老师,就算我不想知道,也被她给熏出来了。再回忆一次,确信这个时候没有。
      “这个我也不知道,太难了吧?”
      四阿哥瞧了瞧我,“你之前好像很懂似的。”
      “我要什么都知道的话,白晋该丢饭碗了。”我笑着道。
      他撇撇嘴,“那些有问题么?”
      “没有。”我摇头。
      “那好,叫人来伺候,歇了。”
      “爷今晚歇这儿?”说完,我发现自己的嗓门有点高了。
      “怎么?”果然,此人不悦。
      我想说,天还早呢,你去找宋碧儿也来得及。虽然我们大婚有假期,可他根本不休息,该干嘛还干嘛,跟平常也没有什么不同。我知道他这两天都在宋碧儿那里。其实我们三个人对于四阿哥来说都是陌生的。只是他没有挑我,也没有挑李倩茜,我们两个谁都不会是他的第一个女人。我很清楚他这么做的用意。可这么点小破孩儿的心思,就需要这么复杂了?这皇家,还真不是生人的地方。
      脑子里转了个弯,笑眯眯道,“明儿你要早起,碍着我睡觉。”
      他斜了我一眼,“爷一年到头没有几天不早起,照这么说,爷就不能歇你这儿了?”
      “那倒不是。这整个儿西殿都是爷的,爷想歇哪儿都行。敏儿不过是表明态度,爷可以不理会。”我摆摆手,做不介意状。
      “苏培盛,进来伺候。”
      “琉璃,你也进来。”在心里翻白眼若干次,然后大声唤道。
      一时间,哗哗的倒水声,缴干帕子的轻微滴水声,敲打在铜盆的边缘上,在这冬日的夜里格外刺耳。好不容易弄完,蹦上床。唔,封建贵族就是好,被窝里早就被暖得热乎乎的。可我总觉得很怪异,因为有着别人的体温和味道。
      四阿哥钻进来的时候,我往里缩了缩。
      他伸手一把拽过我,“真羞还是假羞?”
      我对于他的动作还有些不能反应,但话已经冲出口,“我为什么要羞?只是爷不觉得咱们的年纪有点不对么?”
      片刻沉默。
      他笑了出来,“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咦?难道你不打算干点什么?”
      “怕冷么?”他突然握了握我的手,又松开。
      “不怕。”我在黑暗中说道,可我有点怕黑。怕这里完完全全全的黑,没有霓虹闪烁,没有汽车鸣笛,没有偶尔玻璃、金属碰撞发出的刺耳声响……
      “不怕就好。”
      漫漫冬夜,独眠的我,不怕冷,对他来说,这会是一个好消息么?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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