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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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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黑猫骨瘦如柴,尖瘦的面孔呈现出一副讨人嫌的乖戾模样,即使洗干净了也称不上可爱,由于有夏天在门口蹲守,它伏在她的书桌上不敢乱窜。尽管这只猫怨恨她,但照样把她扔给他的食物吃得一干二净。
“听说你是这里最老的猫,满城堡都是你的子孙,我猜你一定经历过很多吧。”阿黛拉伸手摸了摸他残缺的耳朵,黑猫鄙夷地看着她,喉咙里发出恼怒的嘶嘶声。
阿黛拉继续抚摸着猫,她感到这只猫与众不同,他的体内栖息着一个死了很久的女孩——她的部分精魂,那是灵魂的阴影,不再有任何为人的记忆,却依然充满痛苦。
阿黛拉忆起一些前朝轶事,雷加·坦格利安王子与伊莉亚·马泰尔的女儿蕾妮丝小公主曾养过一只小黑猫,她叫它贝勒里恩,把它当成伊耿一世手下的那条黑色巨龙。君临沦陷期间,吓坏了的小女孩穿着一件睡衣藏在她父亲的床下。雷妮丝最终被亚摩利·洛奇拖了出来并刺了五十刀。在雷妮丝和伊耿死后,泰温·兰尼斯特用兰尼斯特的红色斗篷包着他们的尸体(用来掩饰血迹)呈给劳勃以示忠诚。
也许逝去的小公主是名易形者。
当易形者的肉身死去,他们的意识仍然会残留于他控制的动物意识中,不过会变得更为简单。在他们的第二次生命中,易形者的记忆会逐渐模糊,直到人性完全消失。
“蕾妮丝……”她试着说。
黑猫闪电般飞跃她头顶,但冰原狼比他更快。
“夏天,放开他。”阿黛拉走过去。
夏天不情不愿地松开爪子,黑猫却不再逃了,不紧不慢地在卧室外的走廊里小跑。
阿黛拉跟上去,夏天紧随其后。
“夏天,别跟着我,回布兰身边去。”
冰原狼耷拉下脑袋,臊眉耷眼地往相反方向走去。
阿黛拉觉得这只猫有点奇怪,他不像第一次抓他时那样全力奔逃,而是始终与她保持着一段距离,甚至还会扭头看一看她,喵喵叫两声,以确保她跟上来。
阿黛拉跟着黑猫在城堡里乱转,红堡占地面积没有临冬城大,但地形远比后者错综复杂得多。
她跟着黑猫穿越内城中庭,钻进马厩,走下层层环绕的螺旋梯,经过小厨房,她在养猪场与艾莉亚相遇,后者的衣服已经脏得不忍直视,双手布满野猫抓伤的血痕。
“阿黛拉,你来这儿做什么?”
“一只耳跑了。”
“那只臭猫,跑就跑了,总有一天我会再把它抓回来。”
阿黛拉则为艾莉亚的伤痕吃惊:“你天天把自己伤成这样,不怕感染吗?”
“西利欧会为我涂密尔火油。”艾莉亚满不在乎。
告别艾莉亚,她嗅闻着空气中的气味,贤狼的非凡视野捕捉到临河城墙下一晃而过的黑影。
“喵喵喵喵喵……”黑猫被灵巧的男孩捏住了后颈皮,疯狂地在空中划水。
“史塔克小姐,您是在抓这只畜牲吗?”艾德瑞克·戴恩吃惊地看着她。
哪来多管闲事的小子!阿黛拉一瞬有些恼火,但还是耐着性子问他:“戴恩大人,您今天怎么没和唐德利恩伯爵在一块儿?”
“贝里大人放我一天假,我到处逛逛。”艾德瑞克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还有,别叫我大人啦,我才十岁,听起来怪怪的。”
“叫我艾德就行了。”把黑猫递给她时,艾德瑞克补充道。
黑猫趁机从她手上滑落。
阿黛拉赶紧追上,跑了几分钟,觉得有些不对,扭头一看差点昏倒,星坠城的小领主呼哧呼哧紧跟不舍,还对她说道:“对一个女孩来说,你的速度真是惊人。”
阿黛拉冲他喊:“你干吗跟着我?”
“你是史塔克大人的女儿耶。”艾德瑞克很快与她并肩齐行,“我得确保你的安全,像你这样的小女孩很容易在大城堡里迷路。”
阿黛拉自豪地说:“临冬城比红堡大多了。”
他们进入一个长厅,跑下楼梯,穿越一座隐蔽的庭院,黑猫在围墙上蹲伏片刻,冲他俩嘲弄地吐了一通口水,大摇大摆地跳到了围墙后面。
围墙并不高,即使是十岁的小孩也可以轻而易举地翻越。艾德瑞克看她穿着裙子,骑士精神发作:“阿黛拉小姐,要不你回去吧,我去帮你抓那只猫。”
“你说什么?”阿黛拉假装没听清,掩着裙子轻盈地跳坐到围墙上,再跳下去。
黑猫窜入一扇低矮窄窗,消失在后面的黑暗中。
“这是红堡的地窖入口。”艾德瑞克往里探了探,“阿黛拉,你确定要进去吗?”这次他连“小姐”也省略了。
这时,后面的房子里传出声音,一个壮硕的洗衣妇端着一大盆脏衣服跌跌撞撞地正要从里走出。
阿黛拉赶紧挤进窄窗,艾德瑞克体型比她大些,差点卡在中间,阿黛拉不得不帮他一把,待把他扯下来,男孩的脸在昏暗的地窖里红得发光。
地窖里的气味自然不怎么好,阿黛拉摸到潮湿的石墙,远方传来清脆的滴水声。
艾德瑞克在她身边嘀咕:“我猜那是王宫的浣衣局,专门给王后公主洗衣服的。”
阿黛拉的眼睛很快适应了黑暗,她看到昏暗之中有无数长牙的锯齿阴影。
“Seven hells!”艾德瑞克的咒骂在地窖里引发空洞的回响,“坦格利安家族的龙,他们真的存在过。”
“小点声。”她提醒他。
这是个宽敞高大,光线微弱的房间,用以陈列坦格利安家族的遗物。巨龙头骨用瞎盲的眼窝空洞地回望二人,它们黑如玛瑙,光滑洁亮,龙齿宛如一柄柄黑钻石制成的长弯刀。阿黛拉摸了摸其中一个,又冷又硬,牙齿又黑又尖。她能感觉到这些骨头里尚留有残余的魔法。
临冬城的铁匠密肯说龙骨内含有大量铁质,它像钢铁一样坚韧,并且更加轻盈,更具弹性,用它做成的龙骨弓射程远超一般木弓因而重金难求。
艾德瑞克看到阿黛拉双手握住巨龙的一枚牙齿开始龇牙咧嘴地使劲儿:“你做什么啊,它们已经是化石了,你无法……”
接下来的句子伴随清脆的碎裂声被他咽进了肚子,阿黛拉掂掂有她小臂长短的龙齿,它不是最大的一颗,但也已经比得上一把现成的匕首。
“这可是龙骨啊。”艾德瑞克试图唤醒她的良知。
“是的。”阿黛拉赞同,“这是龙骨,你明白它的价值。”
“所以……”
“得了,难道你以为劳勃国王每晚睡前会来数数它们少了几颗牙齿?这可是坦格利安家族的遗物,国王痛恨它们,就是这样。”阿黛拉说着把掰下的龙齿塞进他怀里,“这是你的了,你可以回去叫铁匠打磨一把漂亮的匕首。”
然后她继续掰龙齿:“我要给布兰带一颗,他从小就喜欢听巨龙和冒险的故事,要是得到这么一颗巨龙牙齿我打赌他会高兴得发疯。”
太大的不要,太小的也不要,她专门选择那些大小适中、弧度尖锐完美,刚够做一把匕首的牙齿下手。她在沉默的头骨间逡巡,数出它们总共有19个。它们也不全是巨龙,其中最小的幼龙头骨比猎犬头骨大不了多少,据说它们是龙石岛上孵化的最后两只龙,或许也是世界上最后两只,它们非常短命。其他的龙头则一个比一个大,最大的三头便是歌谣和传说里最恐怖的巨兽,即伊耿·坦格利安和他的妹妹们攻打古代七国时所骑乘的那三头龙。它们都拥有着神·的·名·字——贝勒里恩、米拉西斯和瓦格哈尔。
艾德瑞克尝试着站在最硕大的贝勒里恩的血盆大口间,震惊得说不出来,巨龙的咽喉之大足以让一个成年男子骑马进去,当然也别想活着出来。
给自己的,给布兰的,给艾莉亚,给珊莎,给爸爸,给妈妈,给琼恩……最后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小瑞肯和养子席恩都被分配到一颗。
她的羊毛裙子在她的要求下都缝制了实用的宽大口袋,她把里头的糖果、发带等小零碎丢出来,沉甸甸地装满黑如玛瑙的尖牙。
阿黛拉转头对吊在米拉西斯上颌的艾德瑞克道:“别费劲儿了。”
“为什么我……”艾德瑞克沮丧地搓着通红的手掌。
“我打小力气大。”
男孩不安地摸着口袋里的龙齿:“我们真的不会激怒它们的灵魂吗?那可是龙啊。”
阿黛拉严肃地告诉他迷信不可取。
房间深处传来幽幽的猫叫,微弱缥缈得仿佛来自深渊,黑猫站在一扇木门下,通体的毛色令他融入黑暗,只余两簇绿火跳动在虚空。
“它就像来自地狱的死神。”艾德瑞克抱怨,他的声音微微颤抖。
阿黛拉小跑过去,找到木门上厚重的铁环使劲一拉,门发出大得能让整个红堡听到的嘎吱声,木门后是一个比龙骨陈列室更黑暗的长厅。
艾德瑞克抖着声音建议:“我觉得我们应该原路返回,今天的冒险已经足够了。”
阿黛拉回他:“这算什么冒险。”
艾德瑞克发出一声呻·吟。
手指拂过粗糙的石壁表面,她把一只手交给艾德瑞克,带他缓缓穿越黑暗,他们的靴子在潮湿的地面摩擦,幽灵般的黑猫始终不近不远地走在前方。墙壁终有尽头,眼前出现了一口足有二十尺宽的大黑井,开口直向地心,弯曲的墙上嵌有大石头作为楼梯,向下回旋回旋,漆黑得就像通往地狱的阶梯。
黑猫瘦条灵巧的身影已经踩着阶梯蹦蹦跶跶地跑了下去,阿黛拉当机立断:“我们下去。”
艾德瑞克叫她别犯傻:“这猫不对劲儿,你不觉得它是故意把我们引到这里来的吗?阿黛拉,恐怕我们会误入红堡的第四层牢狱,传说那是个比地狱还可怕的地方。”
“这可不见得,我没听到任何犯人的惨叫。”阿黛拉提着沉甸甸的裙子,小心翼翼地踩下第一阶。
艾德瑞克只好提心吊胆地跟着她:“我们在走向地狱。”
石头阶梯就这么垂直地镶嵌在井壁上,一旦踩空绝无生还可能。他们不敢再说话,不敢分散注意力,艾德瑞克的身体几乎贴着墙,他不敢去看另一面的无尽虚空,努力地压抑那股令他作呕的眩晕,用双脚在黑暗中摸索每一阶坚实的地面。走在他前方的阿黛拉的身影在他下方的位置晃动,裙子口袋里的龙齿互相摩擦碰撞发出细微声响,他突然意识到负重的阿黛拉未必比他轻松,尽管他紧张得要死,他依然想开口为她分担一部分,但阿黛拉却越走越快了。
艾德瑞克感到这段有惊无险的旅程仿佛持续了一万年之久。
阿黛拉紧贴着墙壁,脑袋探过拐角处静静观望,她看到一根火把的亮光,微小有如烛火,火把下是两个身形敦厚的人,火把渐行渐近,他们的影子交错投射在墙上,高大有如巨人。
同样目睹这一切的艾德瑞克在心中叫苦不迭,哀求地拉拽阿黛拉的袖子。狭窄的甬道把那两人的声音一字不漏地送入他们耳中。
“艾德·史塔克已经找到了一个私生子,”一个人说,“其他的也迟早会查出来。要么一两天,最迟不过两星期……”
艾德瑞克听到史塔克大人的名字,内心惊骇得无以复加。
好在他们只顾谈话不再往前走了,两个孩子无声地靠着墙壁。
另一个人的通用语带着她不熟悉的滑溜口音:“等他查出真相,他会怎么做?”
“史塔克大人可是我们的好劳勃的生死兄弟,他可不会坐视乱·伦的野种继承王位,但泰温大人也不是好打发的人,我警告你,不管我们喜不喜欢,狼和狮很快就会打成一团。”
“太快,太快了,”带着口音的声音抱怨,“现在开战有什么用?我们还没准备好。想办法拖一拖。”
“倒不如叫我暂停时间,你以为我是巫师?”
“我的好友,我以为你的能耐绝对不输巫师。”
阿黛拉放出精神力,把两人的模样看了分明。拿火把的人身材粗壮,披着皮制的半身斗篷,钢头盔下是张带伤疤的圆脸,留着撮短须。他穿着硬皮衣,外罩盔甲,腰间则系了一把匕首和一柄短剑。虽然他变了打扮和样貌,甚至涂上乱七八糟的污物借以混淆气味,但阿黛拉的嗅觉还是识破重重伪装认出他是瓦里斯。
“既然死了一个首相,为什么不能死第二个?”说话带口音的人长着一撮黄色八字胡,身材之臃肿与瓦里斯平分秋色,粗短的手指头每一根都戴着硕大的戒指,他说话的时候又朝前走了几步,阿黛拉注意到他与臃肿的身材不相称的轻盈步履,和艾莉亚的舞蹈老师很像。他微微一笑:“我的好友啊,你从前不就跳过这种舞?”
瓦里斯冷冷道: “伊利里欧,从前不比现在,如今的首相也不一样。”
名为伊利里欧的人道:“或许吧,但无论如何,我们需要更多时间。公主已有了身孕,在儿子诞生之前,卡奥是不会出兵的。你也清楚这些野蛮人,知道他们什么德行。”
公主?什么公主?两人不约而同地想道。
瓦里斯道: “若他不赶紧出兵,恐怕就来不及了,这已经不再是一场两人对弈的游戏了——如果以前可以称得上是的话。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和莱莎·艾林已逃离我的掌握范围,根据回报,他们正在囤积兵力。百花骑士写信回高庭,力劝他公爵老爸送他妹妹入宫。她是个十四岁的黄花闺女,既漂亮又听话,蓝礼大人和洛拉斯爵士打算让劳勃上她,然后娶她,另立新后……”
好哇!阿黛拉心想,那个洛拉斯·提利尔,看着浓眉大眼的……
他们又开始往前走,距他们所在只有十几步之遥。
艾德瑞克已经惊恐得浑身是汗,听到了如此惊天之秘,他怀疑自己今天会死在这里。
“谁?”瓦里斯一声断喝,差点把艾德瑞克吓得叫出声。
伊利里欧失笑:“哎呀,我的好友,只是猫啦。”
艾德瑞克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同伴的行为把他吓得魂飞魄散。
阿黛拉走出去,站到了火把跳动的光影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