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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赤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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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领着小鬼穿过那片偏僻肮脏的街区,他看到小鬼走路的姿势怪怪的,就好像不会使用自己的双腿一样,不停地变换两脚落地的方式,别别扭扭地快到目的地时才走得比较顺利起来。
白对他笑了笑,说,“你悟性挺好的嘛,看你的模样也跟人类挺像的,就是丑了点。好多恶鬼一开始都不伦不类的,长出来獠牙或猫耳什么的。刚来的时候分不清楚人类的模样可以理解,但有的脑子不灵光的能拖着尾巴过好几年。不过你运气好,落的这地界和年份都好,你在这地方生活,就算长着个狗头走在街上也不会有人多看你一眼,顶多以为你在搞社会心理学研究,或者行为艺术。”
白看一眼小鬼,他茫然地看着白的嘴,像一个听不见的人在读唇语。白放慢语速继续说,“你现在听不懂,我多说一些,你很快就能听懂了。”
说话的功夫,他们走到了有公寓楼的街区,虽然一样脏兮兮,但好歹明亮许多,没有那么破败。十字路口街角的墙上有个灰头土脸的灯牌,显示这里有一家旅馆。白在灯牌前面停下脚步,紧紧跟在他旁边的小鬼也赶快停下来,差点被自己绊倒。白向旅馆的门里张望一下,旅馆的玻璃门透出的白色柔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
白看了看小鬼怪异的脸,叹口气,“算了,反正我也没有什么值得拿的东西,我们直接走吧。”
白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把车钥匙,对着旅馆前面的一辆黑色旅行车按下,旅行车前灯亮起来。他从雨刷器上拽下来一张违章停车的罚单,看也不看就扔进风里。他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示意小鬼进去,但小鬼站在原地睁大眼睛看着白,不明白他的意思。白很有耐心地把怀里的纸袋放在副驾驶座前面,直接架着他的胳膊,把小鬼拎到了座位上。
白启动车子,打开车里的收音机,转头对懵懵懂懂的小鬼说,“你多听听收音机,很快就能学会说话了。”
天微微变亮起来,白一路向北开,高速公路上车辆很少,多是些跑长途的货车。路上开始出现积雪,车轮不断打滑,但白并不在意。他们没有开空调,呼出的空气都是白色的。白打开车窗,寒风剧烈地涌进车里,发出震耳的响声。
“很舒服吧?缅因州冬天的风最舒服了,怪不得他喜欢住在这。”白在风声中大声说,把小鬼那一侧的车窗降下来,“你也试试,要是喜欢你也可以住在这儿。”
在车上听了七个小时的凌晨电台,小鬼好像能听懂话了,他看着窗外,头一次露出满足的表情,不再像刚才呆傻的样子。
四周的积雪越来越厚,直到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片白色,在晨光的照射下晃得人睁不开眼睛。白的车下了高速,开上一条小路。路上的建筑越来越少,最后只剩道路两旁密不透风的松树,弯弯曲曲地通向一座小山。白向山上开了很长一段时间,太阳已经越过松柏树,从天空的正上方照射着他们。
终于,眼前突然一片开阔,只见一个巨大的庄园占据了整个山顶,气派又静谧。远远望去,被白雪覆盖的花园仍然隐约看得出被细心修整的形状。山顶空气更加冷冽,风卷着落雪吹进白的车子里。
白在庄园的铁门外停下车,探出头四下张望,想找个守门的人,却只看到个摄像头在铁门上向他的方向转过来。
白笑出声来,对着摄像头说,“哎都这么现代化了?我没打招呼就来了真是不好意思,事出紧急,还希望赤帝谅解。”
摄像头下面的扬声器发出一个苍老而平稳的声音,“请客人报上姓名。”
“是我,白。”白对摄像头摆摆手,看对方没反应,又加上一句,“我是死神。”
他把一只手伸出车窗外,指尖上忽然燃起一团跳动的蓝色火苗,白把手掌向前摊开,火苗离开他的手,向摄像头飘去,晃动着停在摄像头前面。
扬声器沉默半晌,白一手支着自己的脑袋等着,直到他微微感觉有点困倦时,扬声器又传出那个声音:
“死神大人,请进。”
铁门缓缓向两侧打开,白开进庄园,这里的雪大概是前夜刚下的,没有一点被打扰过的痕迹,只有他的车轮留下两行难看的印子,在整片完美的积雪中格外显眼。他们的车路过干涸的喷泉池,停在一幢长长的四层建筑前面。
已经有两个人候在那里,为首的一人是个头发全白的老头,身穿黑色厚呢子大衣,看起来很暖和,他身边的人看起来颇为年轻,有点难以分辨性别,但面容好看,只穿了件单薄的毛衣。
白从车里出来,对小鬼招了招手,他懂事不少,也跟着开门走下来。
老人迎上来,对白标准地鞠一躬,说,“死神大人,未能远迎,请见谅。”
白笑一下,“没事没事,是我不请自来。你是肖吧?虽然多年未见,还是能看出你年轻时的样子。”
肖抬头看着白,认真地观察他片刻,说,“死神大人还记得我。上次见到您是1961年,如今已经过去五十七年了。您并未改变自己的容貌,我刚才也认出您来了,只是检验鬼火是例行公事,以防有人冒充。”
白摆摆手表示他明白,拍了拍旁边小鬼的头顶说,“我有事想麻烦赤帝,不知道他方不方便见我。”
“赤帝大人正在书房等您,”肖说着给旁边的人使个眼色,那人立刻上前接过白的车钥匙,“其他的我会安排妥当。”
白随着肖往台阶上走几步,突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回头喊住去开车的人:
“我车里有一袋生馄饨和两瓶米酒,等下能不能放冰箱里?”
白和小鬼跟在肖的旁边穿过宽敞的走廊,在精心打过蜡的深棕色木地板上发出空旷的脚步声,好像除了他们三个之外空无一人。很多落地的大窗子透进冬日的太阳,在木质的墙壁上投下一格一格的光。墙上每各几步就挂着一些考究的画作,从古典到现代各个风格的都有,主题都是神灵和人,虽然一看就十分珍贵古旧,主人却并没有细心保管,很多地方已经被晒得变了颜色,留下细纹。
“我有个问题想冒昧请教一下。”肖突然出声,打断白看画的思路。
“你说。”
“我见过的邪神不多,恶鬼倒不少,他们都经常改变自己的相貌,唯独死神您这么多年都不变,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哦,不算冒昧,总有人这样问。”白说,“大部分恶鬼和邪神换长相比换衣服还勤,恶鬼嘛,最开始能力不足,很难控制自己的外形,也分不清人类和其他动物的区别,经常把自己变得惨不忍睹,给人类吓得想像出各种妖魔鬼怪的故事来。等他们活得越久越懂得贴合人类的审美,越有能力控制自己的样子,就变得越来越顺眼,一般看他们长得怎么样就能看出年龄。邪神活得够久,在这方面是登峰造极,他们把自己变得好看点在世上行走有很多方便,人类很吃这一套。我是太懒了,只要挑个不引人注目的长相就一直用着,不过坏处就是最近总有恶鬼一眼就能认出我来。”
肖思考片刻,笑着说,“您说得对,即使我知道这些也免不了以色相取人,这是我们人类的本性。”
白刚要回话,还没等张口,就听到背后传来一个镇定温和的声音:
“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白回头,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楼梯上缓步走下来,阳光从他背后的落地窗洒进来,给他的轮廓镶上一层金边。
赤帝显然就是白所说的以色相示人的邪神之一了。他身形高大,肩宽腿长,衣着也十分讲究得体,一身天鹅绒西服,看上去十分柔软舒适。他有一头淡棕色的短发,被精心打理成恰到好处的弧度,脸上的骨骼线条完美得像是被雕塑家设计出来的,淡蓝色的眼睛看上去沉静又温和,一笑露出一排白得发光的牙齿,让人没法不对他产生好感。
白走上去,笑着与他握手,“赤帝,好久不见了。”
“小白,别来无恙。”
白毫不客气地仔细打量着赤帝的脸,就好像有朋友画了画邀请他来鉴赏一样,在旁人看来是相当不礼貌,但赤帝完全不介意,甚至转下头以方便白多角度观察。
“虽然你说皆是虚妄,但每次见到你的造型都惊为天人啊。”
赤帝温柔地笑了笑,“雕虫小技而已。还是见到你感觉亲切,别人都在不停地变,只有你始终如一。”
白与他对视片刻,知道他这话里还有别的意思,但他选择无视赤帝的话,把小鬼推到赤帝面前,说,“我昨晚在纽约街上捡到这孩子,他受了点伤,是刚来的,还不会说话。我这些年居无定所到处游荡,没有办法安置他,还希望赤帝能帮个忙。”
赤帝半蹲下身子,让自己的视线与小鬼平齐,盯着他的眼睛看一会,小鬼也睁大眼睛与他对视,目光不像之前只有迷茫,更多一些好奇的样子。
“能听懂我说话吗?能就点点头。”赤帝温和地引导道。
小鬼点了点头。
“你能不能给我看看你的鬼火,就像这样。”赤帝说着在小鬼眼前打个响指,一小撮蓝色火苗在他指尖凭空燃烧起来。
小鬼见状也有样学样地打响指,突然一道蓝色火光从两人之间蹿起两米多高,险些碰到天花板。小鬼被吓得向后跳一步,赤帝好像早有准备一样对着火焰一挥手,就像拂去灰尘一般随意,鬼火就消失了。
赤帝直起身体,看着白说,“他还需要一段时间适应才能进入人类社会,你放心,我这边帮手多,会安排好他的。”
白早就知道赤帝会这样说,听他说出口后就完全放心了,便打算就此别过,刚要开口,却见赤帝抬起一只手打断他,好像看出他的意思。
“我们好不容易见一次,你就别着急走了,而且我也正好有重要的事找你商量,我这几天正愁着没办法找到你呢,这么巧你就自己来了。”
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近几百年都没人主动找过自己,“你?找我?有事商量?”
“不仅我找你,还有一个人也要找你,”赤帝说着抬手看了看表,”她现在就该到了。”
“啊?你找我就够新鲜的了,还能有谁?”
话音未落,白就感到眼前的阳光里划过一个黑影,他越过赤帝的肩膀望向他身后的窗户。他眯起眼睛,看见一只蝙蝠悬停在落地窗的木头窗框上,用翅膀重重地拍打着玻璃。蝙蝠明显在看着他们,目标明确地对着他们的方向扇动翅膀,好像非常不耐烦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