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暴雨之后,母亲撑伞来(1) ...
-
半夜十一点,整栋楼都陷在浓稠的寂静里。
突然,“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猛地划破寂静。
这么晚了,谁敲门?
唐雅琪心脏骤然一缩,她蹑手蹑脚挪到门边,眼睛刚凑上猫眼,整个人瞬间愣住了。
门外昏黄的楼道灯下,站着的竟是她母亲薛秀芬。。
“妈?”她几乎是惊呼地拉开门,“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孩子那烧得三天才退,我哪能放心你一个人扛。白天要上班,晚上还得守着孩子,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我从家里坐车过来也就三个钟头,快得很。”薛秀芬一边说着,动作熟稔得把手里装着鸡蛋、小米的布袋子往屋里递。
“可你跟爸不是才在超市找了活?这一耽误……”唐雅琪话说到一半,就感觉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紧发涩,后面的话怎么也挤不出来。
“嗨,我跟超市领导请了两天假,不碍事。加上周末正好四天,能帮你多照看着四喜几天,等孩子烧彻底退了我再走。”薛秀芬说着就往屋里挪步,眼睛已经开始四处找孩子的房间,“四喜这会儿睡熟了没?我去看看她。”
“妈……”唐雅琪望着母亲鬓角新添的白发,眼眶猛地一热。千言万语哽在喉间,最后只化作这一个字。
“外婆!”里屋突然传来四喜欢快的童声。
薛秀芬脸上的愁绪瞬间散得一干二净,眉梢眼角都堆着笑,“哎哟!俺家这小宝贝咋还没睡哩?这都大半夜啦!”
唐雅琪忙着把母亲带来土特产理好,轻声解释,“估计是睡了一下午,这会儿还不困。”
四喜光着脚跑到门口,仰着小圆脸瞅了瞅紧闭的大门,又扭头问薛秀芬,“外公怎么没来呀?”
“你个小机灵鬼,终于懂叫外公了!”薛秀芬喜出望外,忙把孩子稳稳抱在怀里颠了颠,“外公还得忙着上班哩,等他把手头的活儿忙完,立马就来看俺家小宝贝。”
她粗糙的拇指轻轻捏了捏四喜软乎乎的脸蛋,指尖触到孩子温热的皮肤,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要紧事,腾出一只手往裤兜里掏,摸索半天才掏出个边缘磨花的手机,“来来来,快凑过来瞧瞧!你外公特意让俺存着的,你两岁那会儿叫他的模样,保管你自个儿听了都乐!”
屏幕在掌心亮起,她的指尖飞快划着相册,很快找出段存了许久的视频。
视频里的唐雅琪还没现在这么憔悴,扎着丸子头,带着点如沐春风的笑意。
镜头一晃,能看见小小的四喜穿着粉色连体衣,正扶着沙发站着,“四喜,快和外公打招呼,来,跟着妈妈学叫外公。”
二岁的四喜圆滚滚的小脸上嵌着双乌溜溜的眼睛,正专注地盯着唐雅琪翕动的嘴唇。
“外——”唐雅琪拖着长音,故意放慢了语速,指着窗外爷爷刚走的方向,想教他说“外公”。
四喜眨巴眨巴眼,小嘴巴努了半天,奶声奶气地跟着学,“外——”
唐雅琪眼睛一亮,笑着揉了揉他柔软的胎发,“真棒!公——”
四喜脆生生喊了声,“狗。”
唐雅琪愣住了,“?是公。”
四喜斩钉截铁,“狗。”
唐雅琪提高音量,“!公。”
四喜严肃重复,“狗。”
唐雅琪哭笑不得,“……不念狗,是公。”
四喜板起脸,“狗。”
唐雅琪看着他鼓着腮帮子、一脸“我说得没错”的严肃劲儿,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开怀大笑的唐大庆突然把四喜抱进怀里,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蛋,“好好好,是‘狗’——我们家小机灵鬼说什么都对。”
薛秀芬正被视频里的“外狗”逗得开怀大笑,四喜在他怀里扭着身子咯咯咧着嘴,复述一句,“外狗!”
唐雅琪靠在门框上,看着母亲眼底的笑意都溢了出来,屋里瞬间被熟悉的絮语和孩子的欢叫填满。
那根紧绷了的神经,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顺着门框一点点往下松。
薛秀芬轻手轻脚地把四喜哄睡,掖好被角才带上门。
她走到客厅时,脚步慢了半拍,右手悄悄捶了捶后背,那隐隐的痛感总在不经意时冒出来,指尖无意识地在衣料上摩挲了两下,眉头也几不可察地蹙了蹙。
方才弯腰给孩子盖被子时,不仅后背的不适又添了几分,左手臂还隐隐泛着酸麻,连带着肩膀忽然闷得发紧,像压了块小石子似的沉。
她没声张,只是背过身对着阳台的方向站定,左手撑着腰,右手握拳轻轻捶了捶腰侧,指尖却不自觉往后背带了带,那处隐隐的痛感总缠着人,连带着左手臂也泛着淡淡的酸麻,她动作放得极轻,怕惊扰了屋里的孩子。
“妈,您腰又不舒服了?”电脑前的唐雅琪恰好抬头,一眼瞥见母亲抬手捶打、动作发僵的模样,停下手里的绘图笔,语气里满是担忧。
薛秀芬赶紧直起身,悄悄按了按仍有些发沉的肩膀,脸上堆起笑,摆手时故意把动作放得轻松,“没得事没得事,就是方才弯腰给四喜盖被子,腰有点僵,连带着后背也发紧,捶两下就缓过来了。”
她说着,又象征性地捶了两下,掩去方才突然窜上来的异样感。
“要不还是去医院检查下吧,您总说老毛病,查了才放心。”唐雅琪从椅子上站起来,想走过去扶她。
“不去不去,”薛秀芬连忙往后退了半步,语气带着点固执,“去医院多费钱啊,动不动就几百上千,我这身子骨我清楚,就是上了年纪,骨头缝里不得劲,歇会儿就好。”
她怕女儿再劝,又岔开话题,“你快忙你的吧,别耽误了工作,我去厨房给你热点牛奶。”
说着就往厨房走,只是脚步比刚才更慢了些,每走一步,后背的隐痛都跟着牵拽一下,左手臂仍泛着淡淡的酸麻。
“妈,该花的钱不能省……”唐雅琪的声音从身后追过来,薛秀芬却只是摆了摆手,没回头,怕女儿看见自己眼里藏不住的疲惫。
“丫头,你还没到妈这个岁数,不懂的。”她顿了顿,故意让语气听着松快些,像在说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人一上年纪,身子骨就跟生锈的铁似的,今天这里酸,明天那里痛,都是常事。这是骨头缝里的退化,没办法的。”
说着,她还故意抬了抬胳膊,像是在证明自己真的没事。
“你快回去忙你的图吧,别管我了。”她又补了句,脚步慢慢挪进厨房,把女儿的目光隔在门外,才敢轻轻舒了口气,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缓了缓,嘀咕着,“真是老咯,不中用哒。”
周毅和唐雅琪的生活,像是被一双温厚的手悄悄托了一把。
自从薛秀芬的到来,家里那股紧绷的弦骤然松了,连空气都变得柔软几分。
薛秀芬不过到了两天,他们的日子竟透出些久违的从容来。
唐雅琪终于能卸下心头的重石。夜里不用再每隔半小时摸四喜的额头,担心烧又升起来;上班时不用顾忌家里还有个生病的孩子;连下班路上,都不用急着盘算今晚该煮面条还是热剩饭。
有时她早起去洗手间,能看见母亲坐在小凳上,老花镜滑到鼻尖,正耐着性子给四喜喂蒸蛋,嘴里哼着几十年前的童谣,“月儿光光,照厅堂……”
傍晚下班更是成了盼头。薛秀芬总站在门后,手里攥着刚叠好的衣服,袖口还卷着,见了他们就咧嘴笑,“回来啦?快洗手,菜刚炒好!”
客厅沙发上,四喜的绘本摆得整整齐齐,阳台上晾着的衣物已经收回来,叠得方方正正码在沙发一角,连周毅昨天换下的衬衫,都熨得没有一丝褶皱。
唐雅琪甚至有了点自己的时间。洗完碗能坐在沙发上翻两页书,或是和周毅聊两句工作上的事。
她看着眼前的画面,听着厨房里的水流声、客厅里的笑声,忽然觉得,这样的自由时光真好。
那一刻,她心里像被温水泡过的棉花,填得满满当当,暖烘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