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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白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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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泽是家里的幺子,理应受宠,却因为其出生后母亲便离家出走成为两个哥哥的眼中钉肉中刺。
小小的江泽不明白两个哥哥为什么对自己那么冷漠,也不明白父亲经常看他的那种眼神意味着什么。他的童年里没有母亲,没有哥哥,似乎也没有父亲。
孤独充斥着江泽的整个童年。陪伴他的只有庭院中那棵古老而沉默的槐树。它不会说话,也不会离开,所以它是江泽最好的陪伴对象。
江泽喜欢在那棵古槐附近自娱自乐。有时他用一根枯枝在旁边的草丛里挖挖所谓的“小宝藏”,就这样他都能玩上一下午,并乐此不疲。
初春庭院里的小草刚萌芽,毛茸茸的,江泽喜欢平躺在上面,张开四肢,嗅着草木的清香,偶尔感觉到一只蟋蟀爬过掌心时所带来的丝丝痒意。
没人来找看风水的时候,父亲总是躺在门口的竹椅上沉默地望着麦地,小小的江泽从来不敢打扰他。他想大人们的世界都是复杂的,他们要想好多好多事情,所以自己要乖乖的,不能给他们添麻烦,一个人在后院安安静静地玩就可以了。
那时候的江泽什么都不懂,也没有同龄的玩伴可以分享喜怒哀乐。他做的只有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好似向他的两个哥哥,向他的父亲证明自己不是个惹人烦的小孩。
那天早晨江泽十分高兴,因为他睡醒后发现父亲在他的床头放了一块酥糖,那是江泽第一次收到父亲给的礼物。
他攥紧酥糖在庭院里来回激动地小跑,那种喜悦发自肺腑。但是意外发生了,他跑得太急,完全没注意到草地上一块不起眼的石子,随即被绊倒在地。
江泽摔得很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疼痛的呼喊几欲喊出口,却都被他硬生生地忍住。
他下意识看向手心,发现父亲给他的酥糖竟然被自己甩了出去。
那一瞬间小小的江泽脸上出现了显而易见的委屈与难过,豆大的晶莹泪珠顺着白嫩的脸颊滑下来,又从下巴滴落至草地,顷刻间消失不见。
他用小手抹着脸上从眼眶中争先恐后涌出的泪水,却总也止不住,江泽想嚎啕大哭,又怕引来父亲,只好小声而压抑的啜泣,一声声哭嗝从嘴间溢出。他跪在草地上,一寸一寸地摸索寻找那块被自己丢出去的酥糖。
直到一只温暖的手覆上他的脑袋,又将他从草地上抱了起来。
江泽感觉周身处于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他睁开眼,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小小的江泽用力地眨了下眼,挤出眼里的泪水,也看清了抱住自己的那个人——
是个很漂亮的大哥哥。
那时候的江泽太小,语言能力还很欠缺,脑袋里没有过多华丽的词藻能够确切形容眼前这个人,唯独漂亮二字。
他一袭白衣,身披雪白毛裘披风,墨黑且富有莹莹光泽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垂至腰间,一双漆黑的双眸似揽进天下盛世繁华般深沉,又如看破万丈红尘般淡漠。露在外面的皮肤白到近乎透明,脸颊处有几道繁琐而妖冶的银色花纹,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江泽呆愣在那里。他喜欢这个长相俊美的大哥哥。
从那之后江泽每天都能看到这个漂亮的大哥哥。这个大哥哥总是躺在古槐的树杈间,被繁茂的树叶严密地遮挡住。
江泽更喜欢在后院玩了。他沉迷于在草丛间寻到奇形怪状的小虫子,然后邀功般拿给那个大哥哥看。
而大哥哥永远都是如审阅一样轻轻点下头,从来不说话。
江泽心生同情,他觉得那个大哥哥是个哑巴。
一日傍晚,小小的江泽满脸天真地望向树上的人,问道:“大哥哥,你会写字吗?”
那人敛眸,表情是一如既往的淡漠。片刻,他从树梢一跃而下,在男孩的身边单膝跪下与之平齐。
“你呢?”低沉清冷的声音在微风中回响,仿佛只身跨越千年尘埃,纵横漫长时间与无垠空间,其间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感情。
江泽惊讶地看着他,发现大哥哥不是哑巴后江泽又惊又喜,他点点头,随即又摇头:“不会,我还没上学呢。”
“我教你。”
话音刚落他指尖就夹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江泽在他眼神的示意下小心地握住匕首,然后便愣愣地等待他指示下一步的动作。
而他握住江泽的手,一点一点在古槐粗糙的表皮上刻下一道又一道。
江泽出神地望着包住自己手的微凉大手,心里奇异地被温暖填满。那是不同于父亲拉住他手时的感觉。
江泽看不懂树皮上出现的崭新刻痕是什么意思,他仰着小脸,望进青年的眼眸:“这是什么字?”
后者注视着男孩的目光中闪过繁多情绪,似有痛苦又好像满是挣扎,但转瞬恢复平静,他沉声说道:“如风。”
“这两个字是如风。”
……
江泽抚着头从床上坐起来,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细密汗珠,胸口剧烈起伏。
方才做的梦还历历在目,甚至包括古槐逼真的粗糙质感以及指尖令人心安的温度。
他想起来了。
童年时代,那个总是徘徊在脑海中的身影,就是嘲风。
次日晚上,江泽特的早早收了摊,回家的这段路上他也故意走得很慢。
他在等。
拐进第一个巷口,江泽察觉到那人的存在。他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压住自己声音的颤抖,道:“你出来。”
一袭清风拂过面颊,而后嘲风在身旁站定。
江泽攥紧拳头,他转过身,第一次鼓足了勇气直直望进嘲风那对惑人心弦的眼眸里,咄咄逼人地问道:“你有什么目的?”
被问之人没回话,只是微颔首,用那双沉寂冷淡的眸子盯着江泽,江泽被他看得腿都有些发软,但逞强地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半晌,江泽看到嘲风深邃眼眸中自己的倒影,看到他缓缓俯下身子,紧接着自己的嘴唇上便覆上了一个温热柔软的东西。
“在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