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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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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欧阳北林茂以及我父亲因为合作缘故形成了三人行的局面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个被二叔形容为“铁三角”的组合后来竟然真的成了俗套的三角故事。在得知我父亲投入到与林茂的感情中去的时候,我开始努力回想他们的所有蛛丝马迹,但这三个成年人行动如常,至少对我而言根本无迹可寻。
直到那天林茂与老爸一起并肩回家之后再没有离开,而他房间的门锁响起了数年未曾听过的咔哒声后,我终于忍不住冲了出去。
林子打开门看到我的脸色后没有多话,自己偷偷去厨房拎了两瓶啤酒回来然后锁上了门。我想跟他说些什么,却发现这么多年来与他一起可以说的话题那么多,这件事却无法开口。
似乎是已经习惯了两个人一个家的结构,当发现这一平衡可能会打破的时候,我难免有些手足无措。
在母亲刚走的那段时间里,我曾经想过如果正值壮年且条件不错的父亲能找到第二春,我断然不会横加阻拦,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他没有丝毫这样的情绪显现,我也默认了也许我们俩父子会这样过一辈子的现实。
可现实证明一切平衡都是用来打破的。他们的感情发展的这样迅猛,在我意识到之前便已经成为既成事实,甚至连缓冲的余地也没有留给我。他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已经不重要了,我开始惧怕失去这种我已经习惯了的惯性平衡,骨子里的惰性都在抗议着我必须要去适应另一种新的生活方式这样的处境。
林子用牙咬开瓶盖递到我手上,我看着他,灌了一口下去,仍然一声不吭。
他想了想说不然你晚上就在我这儿睡吧。
我点点头,倒在床上。有一些落泪的冲动,但找不到理由。似乎已经太久没有想起母亲。以前哪怕是她还在世的时候我们一家三口也并没有太多的亲近,只是努力维持着一个家刚有的宁静。她走之后我悲伤过,时间一久便自然而然地淡去,如果不是今天晚上在父亲身边出现了一个女人,我也许不会有这么沉重的去想念她的契机。
林子家电话铃响起,婶婶在客厅接电话之后轻轻敲了敲房门,对我说是你爸问你是不是在这儿住,脸上有掩不住的担心。
我突然领悟到自己其实是在无理取闹。虽然老爸的第二春来得有些突然,但也不该成其为我去耍性子的理由。于是我爬起来对她说还是回家吧,林子站起来送我出了大门,说晔子你挺懂事的。
我冲他笑了笑,有些勉强。
快到家的时候看到欧阳北的普桑停在院子外,车灯熄着,里面播着不知名的钢琴曲。他手指夹着烟搭在窗子上,一缕烟直直地向上,然后被风吹散。
当时我想的是我好像从来没有应付过失恋的男人,尤其是这个人的失恋与我有些荒谬的联系。他看到我站在他车前有些呆,开车门示意我坐进去,说外面挺冷的,然后掏出烟问要不要。
我接过,踌躇着对不起三个字该如何说出口。他却先开口说刚林茂打电话说你跑出去了,有些担心就过来了,怎么回来这么晚。
车门上的烟屉开着,里面短短的有不少烟蒂。我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说对不起啊,我爸他……
他笑,说你说说看你道什么歉。
我回答说我爸和你女朋友在一起了啊。
那也是林茂愿意和他在一起啊,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看向他的神情,没有悲伤甚至没有一些落寞。我想知道恋爱到底是会让人计较还是豁达,女友移情别恋的时候能这样大度,甚至我的迟迟未归他表露的也是真切的担忧神色。
他像那天晚上一样把手伸过来揉我的脑袋,说没事,林茂能找到真正喜欢的人我真的替她高兴。
我想到晚上看到我爸和林茂在一起的时候只小心眼地计较着自己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而完全没有想到本该是直接当事人的欧阳北,而他居然用如此大度的表现来向我示好,心里更加歉疚。
我问欧阳北你是不是非常爱她。
那是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这三个字顺利的从我嘴里吐出,从此我与他也习惯了互相都以全名相称。我想也许我一直都想这样像朋友一样的叫他的名字,是一种形而上的亲近,那天晚上也许潜意识里我已经把他当作盟友,就像课本里的那句诗说的“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们理应互相安慰,彼此宽心。
可是究竟这样的想法是对是错已经无从得知,我甚至有时候会检讨如果当初不是我主动拉近他与我的距离,是否之后也不会有那样一段偏离我本应行驶的轨道的感情。他对我说你知道么那天你叫我名字的时候,我心里就想着不被当成叔叔原来感觉这么好,哪怕伴随的是那样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欧阳北失笑,说我和她可能更像是亲人。
他解释说自己与林茂是故交,可以算是青梅竹马,加上双方条件相当,理所应当地被众人视作佳偶,这么多年也习惯了以情侣姿态行走江湖。
我仍不能理解这与他现在的表现的关联之处。不管如何,自己的女朋友——哪怕并没有爱情存在——另结新欢,即使是做戏给人看,哪怕不至于悲伤落泪,至少也要得表现出些许失落的模样。
欧阳北笑说林茂才不需要,何况她一早已经对我报备,她是真的爱上了你父亲。
那时候我的脑袋想必还处于蒙昧的单纯状态,黑白是非的界定太过分明。如果他不伤心,那么就是他不够爱林茂,是他先对不起她,那么林茂再结他缘最后还得归罪到他的身上。这是当时我的强盗逻辑。我说你们怎么这样,终究还是给面子的将我爸和林茂一起拖下水。
他看着我,突然深吸一口气说,那我告诉你,因为我不喜欢她,不可能喜欢她,我是Gay,你懂么,同志,就是你们说的同性恋。
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到活生生的同志——当然我最终也沦为了同志,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欧阳北的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似乎在说一个很稀松平常的话题,虽然后来他对我说其实那时候他紧张到害怕第二天醒来时我们那个小城的所有人便已经悉数知道了他的秘密,然后被当成瘟疫驱逐出境。
倘若用阴谋论一点的思想来看待他那天晚上的告解,也许他一早便已经存了将我拐上不归路的心思,毕竟当时我的年纪,成人世界的感情纠葛完全没有必要向我说得太清楚,甚至不惜交出自己的隐秘作为代价。
他说也许这是一个赌博。他不是一个赌徒,但是他告诉我那天他决定,如果我还愿意坐在他车里陪他抽一支烟,他就不会放过我。
后来我躺在自己的床上回想当时我的表现时,都有些情不自禁地想为自己的镇定自若鼓掌。我说啊,原来是这样啊,然后就不知道还可以再说什么。
你是一个思想前卫的八零后男生,任何新鲜事物都没有理由使你受到冲击。我不停给自己下这样的心理暗示,然后烟烧尽烫到手指的时候醒过神来,对他说我没事,先回去了。
他说好。看着我有些欲言又止。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到那个时候,我也许能解读出他眼神里各种情绪,有些慌张,有些惧怕,有些期待,甚至有些爱慕。可是那天我只知道他看我的时候我心如同被放在手掌里紧攥着,一阵阵悸动,却不敢再看,只好在夜晚躺在床上不断反刍着当天所有的混乱心思,然后沉沉睡去。
欧阳北说他对我一见钟情,可是他不知道那天晚上他用那样的眼神看我的时候,我其实已经开始无法预计自己逃开他的胜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