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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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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雾拢烟,飞燕啾鸣。
梨花木廊被水汽洇的潮了,雪白的小纸人艰难的举着个抹布爬上爬下的拭着这仿佛永远擦不净的水珠,廊上琉璃铃被风拨动,发出数声叮铃脆响,引得廊下人抬头望去。
水云浑然一体,仿佛是用淡墨沾着少许三绿挥笔泼成的般。长夜已尽,悬在水池上的星图也黯淡下来,缓缓合上,乌鸦还巢,蝙蝠归穴,青年搁下笔,轻轻舒了口气,一双深蓝色的眸子这才望向门口来人。
“何事?”他有些冷淡的问道。
来人有着对儿翠青色的清隽眼眸,眼尾狭长,透出股充满书卷气的慵懒来,他顶头只发梢是丝丝缕缕黑色的白发,手里持了册本子,倚在门口打了个呵欠,语音也因此有些含糊“西南有风神将殒。”
“那不是我管辖的范围。”荒闻言又低下头,整理好桌案上的笔墨,待将案几收拾好了便站起身来,“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要去休息了。”
二十年前玉藻前燃起京都大火,破坏源氏降妖塔,机缘巧合之下撕开了阴界裂缝,险些放出裂缝里被镇压的八岐大蛇。夜神虽以一刀之力强行关上那阴界裂缝,却也因此沉睡至今。
作为夜神的神使,在神明陷入昏睡的前一刻,被山风驮着从大江山匆匆赶回平安京的荒便从星图上得到了掌控星辰的力量,代替夜神行使保护人间生灵使命,也因此得到了原本居住在夜神宫上乌鸦和蝙蝠二族的效忠。
这一替,便是二十年,漫长的夜晚令荒从幼童长成成人,繁重的任务也使他的性情变得愈发孤冷。
“哎……你没耐心听我讲故事,还总说我给你丢超出工作范围的事情。”书翁半真半假的叹了口气,索性走进院子里,找了个蒲团坐下去:“这事跟你还有点关系,还记得你小时候那群村民引发的那场海潮吧?虽然只是差点淹了荒川,没能引发大祸,但和海潮一起来的大雨和雷暴却冲垮了附近其它地区的水利设施……”
“水利设施和风神有什么关系?”青年离开的步子顿了顿,停下来,回头打断道。
“水利设施被垮了,洪水就要冲到附近一个村庄里。有个傻子风神,为了保护附近的村民,搬了一晚上的树木石块,虽然挡住了洪水,却用尽了神力。”书翁打开手上那本似乎永远都记不满的小册子,在快速的浏览了一遍后道:“现在那位风神力量衰弱,即将陨落消散,你要不要考虑下去看看他?”
“……为什么会有神明搬点石头就衰弱到快陨落了。”荒皱起眉头,敏锐的发现了书翁话里的不对劲:“司掌一片区域之风的神明如果想的话,驭使长风移土填河都可以做到,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无聊话本?”
“我得长生所依赖的,便是手中笔墨和真实的故事。”书翁这么说着,却并不恼,反而温雅的笑了起来:“你知道这是真的。”
“那位安倍晴明最近出了点问题,我感觉他的状态不太对,不过活动倒是更勤了,也就是说,最近人族被妖怪袭击的事会少很多。”一边表示荒想去就去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翠青色眼眸的青年又看了眼内室屏风的方向,漫不经心道:“人世有法,黄泉有判,神明辨善除恶,庇佑众生,夜神大人是这样的神明吧?”
“这也算你惹出来的事,如果不管的话,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书翁停了停,见荒还是副冷凝神色,在透过那有些僵硬的肩膀窥探到青年心底的犹豫后,他慢悠悠的又加上了最后的筹码。
“不过说到底,把他害成那样的,似乎是人类哦?”
“去找雪童子。”荒冷冷的打断他,从手腕上摘下珠串放到书翁眼前,天色渐亮,玉石制的珠子在浅浅的光照下光芒莹润又内敛:“让他代替我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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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借着星图的力量落下时,山林间的雾刚刚散去。
这已是片野林了,雾气散后清新而湿润的气息萦绕在青年鼻尖,他听得簌簌声响,一只雀儿从头顶的树梢上蹦过,待再走两步,脚边草木间猝然窜出头幼鹿,停在原地看了荒一会儿,便猛地扭头消失在丛林更深处。
青年无言的望着幼鹿一跳一跳的离去,低头看了眼脚下。晨间林里的土大多是湿的,踩下去时却没有松软之感,他用鞋底轻轻地碾了下,碾开薄薄的混着青苔的土,露出下面厚重破碎的石子路。
书翁倒还没老糊涂到给他指错方向。
荒在心里哼了声,顺着走了下去,有石子处只会生杂草苔藓,并无树木遮盖荫蔽,在这片野林中显得突兀又惹眼。青年轻松的找到了道路,迈过已经坍塌腐朽的褪了色的鸟居,趟过杂草,待拨开一处乱藤,惊跑了数只蜘蛛后,终于找到了自己此行的目标。
一间破败的屋子,破旧到如果不是书翁说明了这边的情况,适才他也亲自翻过了破损的鸟居,荒几乎认不出来这本当是个神社。
木头腐烂时独有的发霉的气味混合着朝露蒸发的草木幽香令青年皱起眉头。木屋倒是还没塌,只茅草铺盖的屋顶已经在雨水的润泽下长出了新的生命,为这屋子增添一笔杂乱偏又充满自然气息的浓浓的绿,偏又更显凄凉。
“……抱歉。”一声很低的道歉在他身后不远处响起,那声音虽低,却清雅柔和,连带着其中一缕浅浅沙哑也意外地透出股温柔来。荒回过头,一眼便看到了拨开乱藤的青年。
他好单薄。
这几个字突兀的闯进了荒的脑海,令他一时愣怔,在来之前,他设想中的风神至少也应是副俊朗文秀的模样,纵是因神力稀薄或许脸色苍白好似病入膏肓,却也如其他神明般威风凛凛,带着令人难以逼视,难以接近的傲气。
但这青年不是。
朝露打的风神那头长发有些湿润,荒的目光落在了神明系在额上的白色布条上,雪白的棉布并着缕长发挡住了青年的一只眼睛,而露出的另一只眼睛则是温润的,像是溪流倒映出的天空般的浅蓝,澄澈干净的像是被水冲洗过。
荒凭借着青年颈侧烙印的神明印记认出他身份,目光中带了些许犹疑,在一阵极短的沉默后还是询问道:“你的眼睛?”
“很久之前的损伤,已经没事了”风神笑了一下,那头荒曾遇见的幼鹿正躲在青年的身后犹疑而警惕的看着这闯入的陌生人,许久后用头拱了拱风神的腰眼,风神伸手摸了摸幼鹿的脑袋,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果子递给了它,又将目光转回到荒身上:“你可以叫我一目连。”
“书翁是天黑前离开的,他说会有人来,但我没想到会这么快。”一目连解释道。荒很快的明白过来对方说的是刚刚那声道歉的缘由,他的目光从青年手上拎着的人类的洒扫工具上滑过——风神在为自己方才的不在和这副完全不能迎客的景色由衷的感到抱歉。
但这并不是他所关心的,因而荒只是摇摇头,转身望了一会儿那几乎快要倾颓的神社,陷入了好长一段沉默。
他想不明白,除开夜神那种先前一直居住在天上,少有顾盼人间的存在外,为什么会有神明的神社能凄惨成这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