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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契兽(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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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之内,白炎再次被带离了铁笼。地下斗兽场的负责人要拿白炎当摇钱树,光那契者自己倒是还不敢自作主张将在和狂狮那场对战中受伤的白炎带下场,但许阳发了话。
“我也想来看看。”许阳道,“多日不见,你都能杀死狂狮了。”
斗场的气氛此刻正在高点,周围都是争相下注的契者,白炎被拴着脖子里的项圈往斗场带去,他眼角的伤看起来仍然可怖,但视力已经逐渐恢复,他又看到了那个有亮光传来,有契者来往,像极了出入口的地方。
牵着白炎的契者完全没想到他会突然爆发,窜起就是一口,利齿穿透了契者的大腿,契者倒在地上,在周围的其他人反应过来前,白炎已经拔腿狂奔,朝着他以为是出入口的地方飞奔而去。
倒在地上的契者抬手就要去按控制白炎项圈的按钮,被上前来的一个人制止了。
“场主?”
斗兽场的负责人没有回答契者的疑惑,他自言自语道,“他倒是跑去了一个好地方,也许见识过暗房,他可以老老实实接受命运的安排?”
听到他的话,许阳哼笑了一声,“那就一起去看看。”
白炎越跑越觉得不对劲,前方的地面往下倾斜,这不像是出口,反而像是更深的地下,那亮光,也不过是一面镜子和镜子前熊熊燃烧的一口大锅下的烈火。
锅里发出腐肉的臭味,白炎冲进了镜子旁边的门里,扑鼻而来的血腥味让他这种能食生肉的兽人都控制不住干呕的生理反应,铁架上吊着一个个契兽,有人形,有兽形,离白炎最近的老虎被穿透了琵琶骨挂在铁架上,毛发已经被烫光,只剩下了满身坑洼的伤口,垂下的头颅显然还有呼吸。
白炎根本无法一个个去细看,他几乎是踉跄着退出了那间房,背后传来了一道凉薄的声音,“原本,像你这样试图逃走的兽人,也该会有和里面同样的下场。”
白炎回头看到了许阳和之前说他生来就该属于这里的中年男契者,这座地下斗兽场的负责人,那些契者口中的场主。中年男契者继续道,“好在我惜才,你进去里面挂着太浪费,好好为我卖命,你就不用担心会有这样的下场。”
白炎的前爪开始一下下刨地,那是他开始战斗前一贯的动作。他知道,眼前的两个契者,哪一个他就算是在身体状态最好的时候都不见得能打得过,何况是如今拖着这一身的伤。但白炎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主人下落不明,他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了。
白虎的咆哮声响遍了地下斗兽场,在入口的地方都能隐隐听到。
白御岚抬起了眼,不顾还在和门口契者交涉的辛眉,抬步就往里走。
“你不能……”
“哎哎哎,你不是答应我让我来交涉的吗?”被白御岚打晕的契者歪倒在辛眉身上,被她推到了地上,“怎么说动手就动手了?你走慢点,哎,你这个阴晴不定的家伙。”
辛眉哎哟哟地跟在白御岚身后,看着她不断被人阻挡然而依然长驱直入,倒在地上的契者越来越多,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愁还是该幸灾乐祸。
白炎喉咙口的咆哮满是怒意,中年男契者看了眼自己手上被咬出来滴着血的伤口,“看来是我托大了,你倒是比我以为的还要值钱。”他转头对许阳道,“许庄主,你这么袖手旁观,不太好吧。”
许阳道,“你还有心情和我闲聊,难道还需要我帮忙不成?”
中年男契者笑了一声,就算一个不查受了点伤,他也显然没真的把白炎放在眼里,他不打算再拖下去,手一扬,烧起了大团的火焰。
白炎躲开了这一下火焰的攻击,就在中年男契者还要继续的时候,后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冲过来的契者对中年男契者急道,“场主,辛家的辛眉带着人非要进来后场,我们挡不住了。”
中年男契者皱眉道,“她辛家与我这个斗兽场又没什么瓜葛,她来做什么?”
“不知道,她们往我们关兽人的地方去了。”
“去看看,把那白虎一起带回来。”
过来的契者犹豫了一下,这只白虎的战斗力所有人有目共睹,此刻没有关在笼子里,他也没有控制白虎项圈的开关按钮,他有点犯憷。
中年男契者不悦道,“这点事都做不好,要你们有什么用?”
“行了。”许阳摆了摆手,“我来带过来。”
中年男契者谢过许阳,匆匆往关兽人的房间过去,白炎这次对上了许阳,眼中怒意未消战意未减,再次发起了进攻,然而许阳没有中年男契者那份试他深浅的心思,一上来就是火焰与肢体攻击齐上。白炎原本就在硬撑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侧倒在了地上。
另一头,白御岚破开了满是铁笼的房间,放眼望去,并没有显眼的白色毛发,辛眉走在她后面,也看了一眼,“看来不在这个地下斗兽场。”
“不,就在这里。”白御岚神情凝重,辛眉奇怪道,“你怎么这么笃定?我们刚才已经看过斗场了,没有你的契兽,眼下这里也没有。”
白御岚道,“我听到了。”
背后,中年男契者进了门,“辛大小姐可是稀客,今晚怎么会想到来我这里?”
辛眉都没来得及和他哈拉两句,白御岚已经欺身上前,辛眉在旁边连连哎哟,“你说你这个二话不说就动手的习惯就不能改改吗?”
中年男契者挡住白御岚一击,又惊又怒,“你是什么人?”
白御岚冷哼,“没空废话,就问你,是不是抓了一只白虎?”
辛眉插嘴对中年男契者道,“真情实意地劝你说实话,这家伙今天吃火药了,还有,你铁定打不过她。”
辛眉不说还好,一说简直就是火上浇油,中年男契者彻底被激怒了,他双手齐齐丢出火焰,很快就发现自己竟然完全被对手压制,正慌怒交加间,许阳和之前去报信的契者带着已经无力反抗的白虎出现在了门口。
白御岚一眼就看见了白炎,他双眼半合半闭,从头到脚,满是血污和伤口。从白御岚的角度看过去,几乎就是奄奄一息。
轰——白御岚的背后,火焰冲上了房顶。
“我的天你怎么做到的?”辛眉惊谔得不顾形象地张大了嘴。
“许庄主,这个时候,你不会再袖手旁观了吧?”中年男契者问许阳,白御岚也没有给许阳袖手旁观的机会,她的攻击是同时朝他们而来的,源源不断的火龙在房间里呼啸,熟悉的声音让白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了眼。
火光之中,他的主人,有如神祗。大概从雨夜初遇那一刻起,白炎想,她就是他唯一的神祗了。
许阳和中年男契者两人联手都没能在白御岚手里讨到一点好,白御岚的火龙攻击一旦头尾相连几乎就无法破解。自从成年鉴那日她使出火龙攻击后,无数契者试图模仿,但没有人,能成功复刻,能将火焰控制到这个地步。
这靠的不仅仅是原身辛尧的天赋这么简单了,这是仙君千年万年道法天成,哪怕全无修为,操控此界自然之力,也全然可以随心所欲。
火龙困住了两人,白御岚蹲在白炎跟前,将他的大脑袋揽到身前,“对不起,我来晚了。”
白炎很努力地张嘴,“你从来,没有,来晚过。”
白炎说话的样子太勉强,白御岚轻轻摸了摸他的背,“别说话了,我们一会就回家。”
辛眉拉了一下白御岚,她示意被火龙环绕的两人,“我和你说过,这些斗兽场背后的势力很复杂,闹大了对我们都没好处。”
“那又如何?”
“如何?”辛眉瞪白御岚,“你说如何?你难道还能把这些地下斗兽场都烧了不成?你是要一个人和焱天城的所有其他势力为敌吗?”
白御岚突然短促地笑了一声,她几乎是用一种调笑的口气对辛眉道,“堂姐,做个选择吧。”
“什么选择?”辛眉的注意力落在了白御岚的后半句话上,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她似乎更应该关注白御岚对她的称呼,“不对,你叫我什么?”
“我说过,帮我一个忙,我就告诉你。”白御岚指了指自己,道,“你也可以叫这个人,辛尧。”
“你当我傻的吗?辛尧我还能不认识?”辛眉一脸莫名,辛尧和人生死斗,死得连尸体都找不回来,她的死并没有在辛家带来太大的波澜,就和城里其他家族一样,天赋平庸的后代,就算是死,也不会引起家主和其他人过多的注意。但是眼前这个和辛尧没有半分相似的女人,说她是辛尧?“这一定是我今年听过最大的谎言。”
“你信或不信,这都是事实。”白御岚问辛眉,“所以,你是要,和我一起与整个焱天城为敌,还是,和所有其他势力一起,与我为敌?”
白御岚抽手一挥,撤走了火龙,“阿炎需要回去养伤,今日我没有时间大开杀戒,你还有时间回去慢慢考虑你的选择。”
被高温灼烫的两人耗光了精力都没能摆脱火龙,此时已经脱了力,时不时探出的火苗燎焦了两人的头发,怎么看都有些狼狈。白御岚托起白炎,要带他离开。
白炎的视线落在房间的其他铁笼上面顿了一顿,白御岚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铁笼里的那些兽人。
白御岚打开了所有铁笼,然而除了戎昭,其他兽人都没有动,白炎之前呆的铁笼对面的笼子里,斑纹豹低声道,“我们又能去哪里?要是被抓回来,那才是求死都不能。”
白炎不知道还能怎么办,寂静中,那个连蚀日庄庄主和斗兽场负责人合力都打不过的女契者,这里所有兽人所见过的,最强大的契者突然道,“御炎庄。”
白炎回头看白御岚,她捏了捏白炎的耳朵,“既然阿炎要保下你们,那么只要我在一天,便保你们一天。”
御炎庄的小宅子无法呆下这些兽人,之前的变故让门前的擂台已经罢工了几日,如今白炎伤重,白御岚便彻底关了擂台。
成年鉴获胜者的特权依然有效,白御岚换了一处更能称之为“庄”的地方,和更多的药,这些兽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挂着伤。
除了接受擂台战向来将所有人拒之门外的御炎庄开始招揽契者和他们的契兽,也接纳无主的兽人。地下斗兽场那一晚发生的事在焱天城已经不是秘密,焱天城最大的地下斗兽场丢了大半可以下场的兽人,损失惨重。御炎庄开始招揽契者的消息对许多普通契者来说并没有多大吸引力,但对于那些得罪了焱天城强权势力而几乎在这里无法立足的契者来说,这却是一个天大的消息。
既然能公开和地下斗兽场以及它背后的势力叫板给那些兽人庇护,自然也会接纳这些被其他势力所驱逐的契者。
新宅的院子很大,足够这些兽人以原形在其中晒太阳。那只有了些年纪的斑纹豹就在树顶晒着太阳。
白炎原本正趴着白御岚腿上,被日头晒得昏昏欲睡,戎昭欲言又止地来寻他,显然是有话要和他说。
白炎随戎昭单独进了一间屋子,戎昭化出了人形,他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对白炎道,“帮我看着门,不要让其他人进来。”
“你要干嘛?”
戎昭惨淡一笑,“曾经一心所求,想成为契兽,如今,却只想摆脱。我永远也成不了主…他所要的那种契兽,我决定,拔除契芽。”
白炎瞪眼,“你疯了?你拔了契芽,就也只能活二十年了。”
戎昭看着他道,“你的二十年,胜过我两百年。”戎昭叹气道,“废…白炎,抱歉叫习惯了,我今天叫你来,是还想告诉你,当初是谁拔了你的契芽。”
“我知道。”白炎打断了戎昭,戎昭惊讶道,“你知道?”
“我一开始没彻底晕过去。”白炎问道,“他们成为契兽了吗?”
戎昭机械地摇了摇头,“除了戎昌,其他人都没有。”
“那都回兽人据地去了?”
戎昭再次机械摇头,“我不知道,也可能有人去了宠兽苑。”
白炎没再吭声,戎昭也摸不清他是怎么想的,在兽人据地的时候,他们这些出生虎族大脉系的幼兽,与其说是将白炎当成异类,不如说更多的是嫉妒他的天赋,大家都知道,若是白炎当不成契兽,其他人就更没希望了。
那时戎昌几人将白炎带到小树林里去的时候,他本以为这又是一次以多欺少的打斗,却没想到他们会直接下手拔了白炎的契芽。但扪心自问,就算是知道,他就会去阻止吗?在得知白炎失去契芽的时候,他内心升起的明明是那隐晦不可告人的暗自欣喜。没了白炎,他一定会在这一批待选的幼兽中拔得头筹。
当初自己选择了袖手旁观,如今说什么都是多余,戎昭深吸了一口气,撕下衣服卷起来咬在嘴里,举起了匕首,切开了自己的下腹。
白炎扭开了头没再去看,他听见了戎昭不可抑制的抽搐声,他想起了破开那间暗房时里面血腥欲呕的惨状,想起了那个临死前捂着肚子还在求救的女契兽。
世间非白,我拨不开所有黑暗,那便活在这黑白之间,守我那一片纯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