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左右手》看那一片海

1、你是我的左右手

　　1

　　白新露简直肺都要气炸了！整个下午窝在办公椅上，眼窝深陷，面如死灰！好不容易挨到下班，一秒钟都没耽误，几乎是第一个冲出了办公室。

　　快四十岁了！今天下午那个新来两个月不到的财务总监，几乎是当着整个财务室的人面，把报表“啪”的扔在她办公桌上，有几张纸飘起来打到她的脸上，吓得她几乎跳起来。

　　整个办公室的人都转过来看她们。

　　财务总监双手环抱在胸前，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眼睛里喷出的怒火，快要把办公室点燃了！

　　她才二十六岁！二十二岁就从一流的大学毕业，一毕业就进了事务所工作，很快就做到项目经理的位置。接着又在短短时间内取得注册会计师、注册税务师证书，听说今年参加司法考试。两个月之前，才让公司的董事长从事务所用高薪“挖”过来，她是董事长关系很铁的朋友的侄女。有这样开挂的人生，自然有骄傲的资本，生个气发个火很正常，尤其是白新露的确是犯了一个大错！

　　大家之前都认为她是靠关系进来的，颇有点轻视的意思。

　　等见到本尊。年轻，漂亮，有能力，工作雷厉风行，思维清晰，凡事能一下子抓住本质。人们才知道人传说中的青年俊杰不是空穴来风。不是说工作越久的人，攒的经验就越多。

　　才来两个月不到，把整个财务室从制度到流程，都细细的疏理了一番，严谨的制度，细化的流程，操作起来更加不容易出漏洞。以前跟别的部门衔接问题上的争议点，到了她这里，都迎刃而解。

　　才两个月不到，虽然每天都像在打战，但整个财务室的人，因为有一个敢说敢做，在高层说话又有份量的“头头”而气势高涨，一改往日因为处处“卡”着别人而导致人人“嫌”的沉闷沮丧。

　　白新露在这家公司工作了快十年，一直在“应收”这个岗位上兢兢业业地工作。对自己负责的所有客户情况都了如指掌，跟客户沟通当然没问题，很多客户一起配合了快十年，有的都成朋友了。

　　这里待遇不算高，但胜在稳定。白新露私底下甚至想，快四十了，也折腾不起了，指不定能在这里做到退休呢。

　　今天财务总监之所以发这么大的脾气，是因为他们提供的一个“本月销售收入”数据错误。财务部统计的本月销售金额，居然与业务部统计的销售金额差了将近三千多万。这个数据理论上应该是零差异，即便有差异，也应该是一些零星单据没及时回来导致的小数据差异。差三千多万这是什么概念？！

　　这个数据是昨天由白新露直接提供给总监助理的，由她助理直接填入了本次会议的PPT里，财务总监在全公司那么多高层面前对这些数据进行了“分析”，还做了很多分析报表。业务总监当场对这个数据提出质疑，并拿出自己的数据比对。差了三千多万。财务总监心下大骇，立马叫白新露进会场对这个数据进行确认，等她回去细细检查了自己的报表，发现真是她提供的数据有误。

　　公司一个月总的销售金额一般在五到八亿之间，白新露负责这边的客户，有时一个月销售额也有八千万到一亿多点，月份之间差个两三千万很正常。所以，当时这个数据并没有引起财务总监、白新露的注意。

　　财务总监发飚的样子令人胆战心惊。白新露自知理亏，所以一声也不敢多辩。纸划在脸上，火辣辣地，比起脸，心更是一抽一抽地痛。快四十岁了，空长了年龄！在小十几岁的领导面前，犯了错，依然战战兢兢如如履薄冰。

　　她下来仔细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数据，原来是透视表没有把有原始数据的表格全部选中，导致部份数据没有透视进去。记得以前她都是直接选到整个工作表尾部的，为什么会突然有数据没有选中呢？白新露百思不得其解。工作了快十年，在整个公司高层面前犯这么一个低级错误，误差如此之大！看来是不用干了。还害得新来的总监在众高层面前颜面尽失，整个下午白新露都没办法再进入工作状态。一直心惶惶然地。

　　突然想起，昨天下午快上班时，她到办公室门口，看见公司负责部分客户“应收账款”的同事小丽在她办公桌前，小丽见她来了，脸色有一瞬间变得有点惊慌，只说看她桌上的单被风吹了，帮她捡一下，她并没有看到办公桌上有单。有点疑惑，但走过来看到自己电脑是桌面的状态，也并没有打开的文档，当时她没有多想。

　　平时离开位置她都会把电脑锁屏，但昨天走得急，女儿说来“好事”弄脏了裤子在家门口等她，让她下班了赶紧回去。一到点，她一秒钟不敢耽误，勿忙中忘记锁屏。

　　小丽的妹妹小宇在业务部工作，跟白新露有工作上的联系。有次因为单据问题，两个人争吵了起来，闹得很大。小宇说已经把一家客户签了字的送货单给了白新露，白新露却死活没找到那张单。这种单客户是不会补签字的，没单就收不到货款，只能自认倒霉。

　　于是，因为丢单，这家客户十来万块钱的货款收不回来了。这件事导致小宇在公司的周会议上被点名批评，全公司通报记“大过”一次，并且还用了一个月的工资作为赔偿.

　　因为这件事小丽恨上了白新露。工作中时不时跟她说点难听话，甚至有时挑拔别的同事来敌对她。白新露觉得自己真没收到单，是无辜的。再加上班忙，下班更忙，一个中年妇女，只恨自己分身乏术，哪里有那么多精力计较这三瓜两枣的小事。

　　有的事，你不计较，不代表别人不计较。

　　“这次数据真的是小丽动了手脚吗？”“即便是她动了手脚又怎么样呢？”白新露在心里反复叨念，最后认定，即便真的是她动了手脚，也只能哑巴吃黄莲，认了！不然上哪里找证据去？办公室里面是没有监控的。以后自己小心点就是了。

　　2

　　四十岁的白新露。

　　早已看不出曾经面容还算娇好,身材还算不错的女子。

　　身材虽然不至于特别臃肿，却也已经毫无亮点，该平的腹部不平，有松垮的腩肉，脸部、胸部、臀部均有微微下垂的迹象。一个女儿刚进初中，正处于叛逆期。跟老公结婚十多年了，夫妻感情生活趋于平淡，即便回到家，连看都很少多看对方一眼，各司其职，交流很少。夫妻生活都好像可有可无似的，有时两三个月都没有一次。双方父母都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在农村老家，都没有退休工资。自己一家三口在这边打拼，这么多年，房子没买，车子没买，除去给双方老人每个月寄的生活费，每个月的开支紧巴巴地。

　　老公事业上一直毫无起色，在一间公司做了多年的销售，业绩一直半死不活的，拿到手的钱刚够他自己开销。公司给他们销售人员都配了车，但如果业绩达不到公司要求，这车就算是租公司的，要付一部份租金给公司的，而她老公马志刚一直以来基本上没有达到过要求。所以，每个月都要付一部分租车费，到手的工资就少得可怜。

　　白新露私底下认为马志刚的性格并不适合做销售，因为做得好的销售整个人看起来都是很精神，说话幽默风趣，能把客人“哄”开心，又会调节气氛，擅长把控场合。销售产品说到底是销售自己。马志刚始终有点木纳，看起来并不是很自信，气场也比较弱。但这些话她可不能跟马志刚说，这个一个男人最基本的尊严，作为他的老婆，她要保护这个男人脆弱的自尊。

　　白新露的这份工资，要支持双方父母的生活费，女儿的学费，自己一家三口的房租，生活费。这钱是一个月赶着一个月的，一个月都断不得。

　　这份工作是维持基本生活的最大支撑，这工作丢不得！

　　所以这些年，白新露也不敢轻易换工作。做了这么多年财务，也一直在“应收”这个岗位上兢兢业业的，不敢轻易跳槽。她带着孩子上学，一下班要去接孩子，基本上到点就走，在公司里也没得到升迁机会。也就没有机会接触新的知识，去别的财务岗位上学习。年轻时没有机会，现在年纪大了，更加没有机会了。年龄越大，工作越是轻易动不得，那每个月几千块钱的工资，是生活能正常运转的最大保障。

　　白新露和马志刚都是家里的老大。白新露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马志刚有两个弟弟。两个人刚结婚时，弟弟妹妹们都还在上学，双方的钱大部份都用来支持他们读书了。结婚之后连孩子都不敢生。女儿是结婚四年后意外怀上了，就咬着牙生的，生了这个也不敢再生老二。等他们陆陆续续读书出来，他们已经三十出头了，还是一无所有，两手空空，表面上担子轻了点，他们好歹有精力过自己的生活了。

　　但生活哪有那么简单。等他们读书出来了，父母老了。因为常年操劳，双方父母身体都不是很好。常年药不能断，并且不能再做什么重体力活。所以，供弟弟妹妹们读书的开支，又转到父母名下孝敬老人了，担子好像一样没轻。

　　女儿两岁之前送到爷爷奶奶家带，两岁之后，白新露迫不及待地把女儿接过来上学。等接过来才知道，女儿的一些习惯改起来可是真难。普通话不会说，吃饭要追着喂两个小时，想上厕所了，站在哪里就在哪里蹲下来解决。她非常抗拒去幼儿园。

　　没办法，白新露咬咬牙请了三天假陪她在幼儿园呆了三天，以后不管她愿意不愿意，哭得多伤心，都是直接抱去幼儿园，交到老师手上。

　　她是在这间公司一过试用期就把女儿接过来上学的，基本上自己在这间公司工作了多久，女儿就接过来在身边呆了多久。这是白新露唯一比较欣慰的事，不管多苦他们把她带在身边，没让女儿成为留守儿童。

　　因为自己每天一下班就要去幼儿园接人，所以根本没办法加班，工作量再大，只有上班时间拼命赶，很多时候一忙起来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但白新露从来没后悔把孩子接到身边。

　　接女儿回去之后，得带着女儿冲进超市或是去市场上买菜，前几年冰箱都没买，所以菜是一餐一餐的买。买完菜之后，得急匆匆地赶回去做饭给她吃。等吃完饭，基本上都是晚上八点了。刚来前几年，女儿还小，有时陪她去公园转一圈，有时给她讲会故事，或是一起动手做一下她的手工作业，等到九点左右，准时给她洗澡。等女儿上床睡觉后，她才有时间搞一下卫生，洗衣服，拖地。等她自己上床睡觉时，基本上都是十一点以后了。多年如此，所以她多年也没有时间来提升自己的专业能力。

　　这时，马志刚要么没回家，说是在陪客户；要么就是回家了，他好不容易早回来一次两次，是绝对不会动手帮忙做家务的。像尊佛一样坐在那里，要么看电视、看手机，要么陪女儿一起说说话，玩闹一会。

　　等后面买了冰箱，才结束每天像打战一样的生活，生活变得从容一些了。肉买多一点放在冰箱，小菜一天两天才买一次。但时间依然匆忙，不够用。孩子慢慢大了，虽然不用再给她洗澡，陪她逛公园，接着又要经常辅导她学习，她依然一直没有时间提升自己。工作做了几年，轻车熟路地，没有什么波澜。她便温水煮青蛙似的，任由时间过去。

　　如今十年过去了，女儿今年刚小学毕业升了初中。

　　一起进来的同事，要么离职了，要么有的已经升为主管、经理，但即便是升了主管、经理，人家也不满足，有的还是跳到别的公司去了，收入早就翻了几番。而她的工资，比刚进来时，虽然加了一点点，但比起物价的涨速，加的这么点工资，还不如前几年经用，只能处处节省。

　　3

　　马志刚他们是大学校友。

　　两个人一个镇的，在一次同乡会上认识，马志刚高她一届。一开始谁也没对谁一见钟情甚至念想都没有，都是穷人家的孩子，灰头土脸的。家庭都贫困，因为自己上学，都背负着巨大的经济和精神压力。谁还有心情谈恋爱呢。谈恋爱是对父母，对家庭的背叛。自己父母、兄弟姐妹因为自己读书在承担着更巨大的经济压力，自己怎么能享受呢？只有更加努力的读书回报家庭。

　　两个人既然认识了，家又近。以后寒暑假便约着一起回家，或是一起去上学。有时谁找到一个好点的兼职工作，便推荐另一个去。不是情侣关系，倒像是多了一个同病相怜的伙伴，其实谁也没看上谁。

　　马志刚长得不高，也不壮硕，五官极其平淡，完全不符合白新露心中关于另一半的审美。

　　白新露五官长得倒是不错的，但常年的节衣缩食，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别的女孩读大学了，都知道打扮自己，她连伙食费都捉襟见肘，哪里有钱打扮？面有菜色，衣着连朴素都谈不上，清冽的表情，这让她与同龄打扮得很好看活得轻松自在的女同学比起来，有股可怜相，骨子里透着一种寒酸。

　　马志刚也是从这种家庭里出来的人，白新露身上的气质恰好印证了自己卑微的出身，他有点排斥这些，就像排斥另一个自己。他喜欢那种笑得灿烂的，看起来无忧无滤的、青春飞扬的女孩子。她们看起来那么轻松，自在，有活力。这些气质，白新露身上都没有，一点都没有。

　　但两个人心目中的理想人物都不会喜欢自己，至少目前是这样。最后，不知道是出于对彼此的同情或是自卑，两个人大学毕业后居然走到了一起。

　　马志刚先毕业一年，一毕业他就去了深圳。等他到了深圳，他才知道社会上的女孩子，以他不出众的长相，零经济基础，木纳的谈吐，更加“高攀”不上了。这时倒怀念起跟白新露在一起的日子，她说不上哪里好，但在一起好像没有嫌弃过他，至少表面上是这样。这时马志刚主动跟白新露联系起来，或是写信，或是电话。

　　等白新露要毕业那年的寒假，马志刚工作刚半年，有一天居然提着礼物找到白新露家。礼物不多，一点点水果，一点点糖果。听说是新露的校友，还是同一个镇上的人，白新露那纯朴的农民父母，热情地接待了马志刚。

　　等马志刚一走，新露父母一致认为这个小伙子不错。为什么呢？父母觉得，近啊！以后你回家方便。父母当然不愿意自己的女儿远嫁。远嫁的女儿，即便嫁到有钱人家，山长水远的，想看一眼都难如登天。如果自己经济再差点，那更是三年五年都难得回来一次。

　　可父母的如意算盘终究是落空了。即便嫁到同一个镇上，他们一起在外面打工，从不敢轻易请假，十年来，回去的次数一个指头都数得清。

　　父母有了这层想法，她虽然谈不上喜欢马志刚，但也不反感，所以一毕业就去了他那里。开始还一个睡地板一个睡床上，还计划着她上班了另外找个一房一厅，算两个人合租。等她真的上班了，少得可怜的工资令人心生畏怯，为了省房租，干脆就住进了他的租房。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这么多年，感情谈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他们前些年各自的工资都要供自己的弟弟妹妹读书，谁也不管谁的钱，反正钱都不多，给弟弟妹妹付了学费，生活费之后，每个月剩下的很有限。两个人都没有过过什么奢华的生活，经济上要求都不太高，日子倒也相安无事。等女儿出生后，才知道钱的重要性，幸而那时弟弟妹妹们基本上都上大学了，他们自己做点兼职，经济上倒宽松了一些。虽然说也要给钱孝敬父母，但给父母的钱，多就多给点，少了就少给点。不像弟弟妹妹们，在学校里，要多少钱就是多少钱。他们的钱不多，但养一个孩子是够了，但也只是够了，没有多少余钱。

　　4

　　一转眼在这里工作了十年。

　　白新露当然不会贸然去提离职。怎么会为了这么点“小事”就提离职呢。自己做错了事，本身就该承担相应的责任。年龄再小，她是领导，领导批评一下，不委屈！

　　第二天若无其事的去上班。心想只要总监不说炒掉她，她是绝对不会轻易说离职的。即便这件事搞得众人皆知。谁还不犯一点错误呢。

　　其实公司也不会因为这件事炒一个做了十年的员工，白新露工资虽然不算高，但真要解聘她，遣散费也不少。

　　总监一天没有找她，到快下班时，在微信上给她留言了。说，“你下次注意点，我昨天因为当着那么多股东的面来分析那个错误的数据，还说得头头是道，当时真的很生气！所以下来反应有点过激。”

　　“不过激！本来就是我错了。”打完“不过激”，一个快四十岁的人，眼泪差点没掉出来。冲去洗手间，关着门任泪水汹涌而下。想着曾经考上大学的骄傲，想着年少时对未来的憧憬，时间转瞬即逝。过去的理想，理想中的生活，早已离得十万八千里远了。一直都是在将就着生活，苟且而被动。

　　没有钱，没有大的能力。房子没买，车子没买，孩子还小，父母老了......每一处都是压力,每一处都是艰辛.

　　女儿也不听话。她现在已经十二岁快满十三岁了，开始慢慢地有很多自己的想法.

　　现在上学也不需要人接送了。有次她下班早,准备去学校接她去外面吃饭，有家新开的韩国餐厅,她一直想去尝试。小孩子好奇心重,看到新奇的东西总是跃跃欲试.在能力范围内，白新露会尽量满足她。

　　她在校门口,居然看到她跟一个男孩子有说有笑地走出校门,她没有叫她，还看着他们一起上了公交车.心想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不是应该很避讳接触男同学吗想自己到大学毕业都没跟男同学说上几句话。初中对男同学更是怀有“阶级敌人”般的警惕。

　　虽然心里有这个疑惑,回去她也没有跟女儿深谈这个话题.倒是几次下班了就去学校看她,恰好几次都看到她跟那个男学生一起走出来,一起去等公交车.她想,是时候找女儿谈一谈这个话题了.

　　回来再细看女儿,才发现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畏怯的只知道哭泣的小孩子。如今的她出落得水灵灵的,虽然才十二三岁,身高已经接近一米六,五官很精致,皮肤干净红润,颜值远远高于父母.

　　一个周末,马志刚也在家,她让他载着他们去附近的森林公园里去玩一玩,说等玩回来了,请女儿去吃韩国料理.女儿当然高兴.上半年因为临近中考，这段时间又因为刚进中学,父母已经很久不曾带她去外面玩啊吃啊.

　　气氛一直很好，一家人很久没有这么和睦开心地聚在一起，平时大家都各忙各的,即便天天见面,也静不下心来说几句心里话.

　　因为气氛好,白新露以为是时候说这个话题了. “茜茜，这段时间跟你一起上公交车的那个男同学是谁呀？”白新露看似不经意地说。

　　茜茜脸色顿时涨得通红，眼里射出委屈愤怒的光，但她还强作镇定，“妈，你说哪个呀？我没有跟谁一起上公交车啊”。

　　女儿居然明着撒谎，气氛顿时降到了冰点，越是掩饰越是有问题。白新露突然有点生气，声音忍不住提高了很多分贝，“哪个？哪个？个子高高的，喜欢笑，白白净净的那个男孩子。”说完，很不友好地瞪着女儿看。

　　女儿的脸先已经变红，现在呼吸急促，慢慢变成猪肝色，用牙齿咬住下唇，眼泪从眼眶里滚下来。妈妈说这么大声，周围吃客一起看过来，一种被剥光衣服的屈辱涌上少女的心头，她把手上用来夹肉的镊子一扔，站起身来就冲出门去。白新露和马志刚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少女的心头有一万种情绪在奔涌，翻滚。心好像被箭射穿了一样，血淋淋地痛。“妈妈居然跟踪我！”这个念头让她羞愤得恨不得立马消失在他们面前。

　　马志刚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赶紧追了出去。女儿正在气头上，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是好。烤肉滋滋地响，香气扑鼻，但白新露哪里还有心情吃。结了账，让人把几乎完全没吃的东西打包拿回了家。

　　女儿被马志刚带回来了。但她关着房门，任白新露好说歹说就是不开门。

　　马志刚黑着一张脸，语气恶劣嫌弃“你都是怎么在做妈妈的？你跟踪她做什么？”

　　白新露木在客厅中央，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5

　　马志刚越来越觉得生活无聊，平淡。白新露那一身“质朴”的中年妇女气质，经常让他喘不过气来。

　　办公室的小女孩子，个个清灵秀美，身姿轻盈，声音悦耳动听，娇嫩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回家看到时常穿着大妈睡衣的白新露，蓬着头发，脸上虽然没有很多皱纹，却是面色无光，双目暗淡无神。只知道做家务，在厨房忙碌，奔走在菜市场，看到打折货两眼放光......虽然知道是自己没有能力让她过上好日子，心底里还是嫌弃。这嫌弃里，有对自己的极度不满，对现状的不满。

　　白新露不知道的是，马志刚这半年已经不是以前的马志刚了。

　　他常年在外面应酬，不计成本,舍得付出。终于逮到一个大单，这个单让他的业绩冲到整个公司的第一名。并被提拔为业务经理，不仅基本工资涨了几番，提成多了不少，还给他配了一个水灵可人笑容灿烂的助理。

　　她这些年知道他挣得少，几乎没问他要钱,也很少跟他交流工作的事.因为他周末基本上都是陪着客户转,钱也花在客户身上,平时回来得很晚,在外面应酬了一天,他回来懒得多说话.刚开始这情况两个人还有点别扭,慢慢地居然就习惯了.即便有时候大家都在家,有时间能够坐下来好好沟通交流,却发现没有什么可沟通交流的了.每个人都各就各位,家像一部不会出错的机器一样按程序在运转.说不好哪里好,但也说不上哪里不好.

　　都习惯了.

　　马志刚终于”春风得意”,咸鱼翻身.终于有资本接近他曾经爱慕而不得的女孩子.那些性格开朗,很会调笑,看起来风情万种的女孩子.

　　一个常年压抑的男人,一个从贫困里走过来,从来没有得到过自尊和自信上满足的男人.一旦有了权力和金钱,甚至于面对美色的诱惑,很容易迷失自己.他们很想弥补自己,弥补一个曾经弱小男人的不甘.

　　助理小汪总是拖着长长的尾音嗲嗲地叫“马经理.......”然后，水灵灵的眼睛看着他，带着一种无辜和天真。她经常化着好看的妆容，身材很高挑，穿着很得体，“天真”简练中含着沉稳。小汪年纪其实并不小了，已经满二十五岁了。

　　那眼神居然让马志刚的心怦怦乱跳。这个长相并不出众的男人，如果不是在这个位置上，估计像小汪这样的女孩子，看都不会多看他一眼。如今，她嗲嗲地叫他“经理”，眼睛里射出崇拜的光，好像他是个什么英雄人物似的。男人心底里的那份原始的自尊和自信被唤醒，自从小汪来了之后，他觉得浑身都充满了能量。

　　人们发现了他这个变化。但人们认为是因为他业绩上去了，做了经理所致。当然，并不能否认这点。但他自己知道，更多的是因为什么。小汪在他身边，他整个人总是如沐春风般自信柔和，甚至有了一点幽默和风雅，外出跟客户谈合作时，这份自信让他很容易取得别人的信服，签单都变得容易多了。比起以前那个有点畏畏缩缩、表情寡淡的男人，如今的马志刚像是脱胎换骨一般。

　　可只要一回到家，白新露满身油腻的中年妇女气质，简直让他想逃。

　　6

　　那是一个大单，很大的单。大到什么程度，如果这单能接下来，那么多年来默默无闻的马志刚，在这个一线城市，买房买车不是问题。而马志刚的公司，甚至能凭这个客户的订单冲IPO。

　　公开招标，最后仅三家供应商有竞标资格，其中一家就是马志刚所在的公司。

　　马志刚的老板把这么大的任务交给他一个人。因为他在美国那边有一个很重要的行业会议要开，一时没办法赶回去。

　　竞选期间，正是各个公司“活动”时间。大家都知道，同行业里，既然能够过来竞标，大家的实力都不相上下，做出来的产品，不管是成本还是质量，都不会相差太大，可以说不论选谁家，都能够做出达到客户要求的质量和成本价。就看谁家会“活动”，能抓住决策人员的心。

　　这个人很神秘。在马志刚的公司里，除了老板就是他知道这个人，他很少出现，但有决策权。老板也只把他的联系方式发给他一个人。

　　所以目前最重要的任务是打通这关，不管付出多少代价要把这张单拿下来。

　　马志刚单枪匹马，身负重任。老板一再强调，要单独行动，对这个神秘人物的一切信息要保密。

　　马志刚鬼使神差地，临时居然叫上了助理小汪同行。他不知道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大约习惯了在小汪面前的那种自信。他想有这份自信，自己在与神秘人物洽谈时会加分不少。并且，下意识里，他不知道是不是希望发生点什么。两个人孤男寡女一起出差，好像总会发生点什么。

　　果然发生了事情。

　　他是独自一人前往与神秘人物会谈的，谈得很顺利。他喝得有点高，是让代驾送回酒店的。小汪一直在酒店大堂的门口等，一看到他们就迎了上去，架住了他。他半醉半醒的，闻着那一身的馨香，有点意乱神迷。从来没有离自己所钟情的女人这么近，除了白新露，他也没有离哪个女人这么近。虽然应酬多，与其说他一直恪守着一个男人对于婚姻的忠诚，不如说风月场所的女人，他一向有点看不上。白新露从来没有这么好闻过，她身上，顶多有一股廉价的花露水味道。香水？他们还没到那个消费层次，所以，白新露从来没有买过香水。不是买不起，而是你的生活品质跟香水有距离。

　　他有点刻意把自己的身体往小汪身上压，小汪扶起来有点吃力。好不容易把他扶上床，他的电话从上衣袋子里滑落，小露看似经不经意拿起来一看，点开通话记录，迅速地记下了那串最近的号码。

　　没有故事。

　　一夜无梦。等醒来时只觉得头痛，再一看手机，已经十点多了。手机里有老板的未接来电，21个，一看就吓出一身冷汗！酒一下子醒了。

　　赶紧拔过去。虽然老板那边有时差，但是却马上就接起了电话“你在搞什么鬼？！你赶紧上竞标网，去看看竞标结果！”一说完不等马志刚吱声就立马挂了电话，带着极度的不满和愤怒！

　　他点开网站，中标公司居然是另一家，不是自己公司？！昨天不是说得好好的吗？马志刚顿时瘫坐在地板上，吓得灵魂出窍。

　　这时门外传来小汪娇嗲的声音“马经理......”他只呆呆坐着,没应声也没有动.

　　7

　　小汪回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辞职.

　　而马志刚不是辞职,是被公司辞退了.所有的赔偿没有,老板看在他工作多年的份上,没有追究他的责任.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

　　他带着小汪一起去出差的事被老板知道了，老板着人调查了小汪的背景。果然是其中一家公司负责人的女朋友。那是一间很年轻的公司，老板也很年轻，但公司发展的很快。他们这次中标了。

　　马志刚知道后气得几乎背过气去。红颜祸水！果然是红颜祸水！他在在心底里发誓，以后一定要离得远远的！这么多年，唯一的一次翻身机会就这样错过了！

　　垂头丧气地回到家。

　　白新露并不知道他最近的“戏份”这么多。还是像以前一样，做好吃的给他，不声不响地给他洗好衣服，袜子。他在家，给他准备一些他爱喝的冰啤，下酒的小菜。

　　他内心望着这个结婚十几年的发妻，发现她真的有了老态，浓密的头发中有隐隐约约的白发，皮肤慢慢地起了一层灰色，雾一样的，不是斑，而是暗黄发灰。而再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满脸的秃丧。

　　老了？一路走过来，我们居然慢慢地老了？但好像什么都还没有，细想心底里尽是恐慌。

　　多年在外面应酬操劳，虽然没有取得成绩，辛苦是有的。如今闲下来，才发现体力大不如从前，经常觉得疲倦。每天早上起床居然时时感到胃在灼痛。开始没在意，后面连续多天这样，疼得浑身是汗。一天早上，终于让白新露给发现了。“怎么了？胃痛？”知道他一向都有胃痛的毛病，长期应酬，胃搞坏了。

　　他点点头，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下来，紧咬着发紫的嘴唇。

　　白新露一看不对，他整个人脸色都变了,打了120.他怪她小题大作。

　　现实情况没有那么简单！胃里有一颗肿瘤。

　　现在先不要贸然做手术，要切片检测看是良性还是恶性。

　　两个人吓得脸都黄了。曾经那么平淡的相识，那么平淡地相处了十多年，似乎谁也不是谁的“意中人”，以为谁离了谁都能好好的活下去。

　　可今天才发现，这平淡相处十几年的日子，对方已经融入了自己的骨血，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看似不重要，却绝对不可或缺。像有手有脚，有眼有耳的人一样，写字走路，看东西，听声音，对他们而言是如此平常的一件事。谁也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珍贵。但如果失去其中任何一样功能，他们都将陷入绝望，感觉天塌地陷！

　　两周时间切片结果才能出来。漫长的等待。

　　这两周一家人从来没有一起说过这么多话。

　　一起饭后散步，女儿早已经与妈妈和解，她承认那个男孩子给她写纸条表达了好感，但她没有回应，只是依然像同学一样跟他相处。他自己倒是看得开，所以才有白新露看到的那一幕。女儿生气的是妈妈不信任她，看到了居然不叫她，还几次背后偷偷地“跟踪”她。她了解之后，从背后一把抱住女儿，她的个头快超过自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两岁的小女孩了，可以任由她抱到幼儿园交给老师。她诚恳地跟她道歉，并承诺：“以后妈妈永远都会相信你！”

　　马志刚从来没有觉得白新露这样可爱，这样美。这么多年来，她对他不离不弃。为他养育孩子，照顾老人，没有一丝怨言。这么多年，他事业上一无所成，没买房子，没买车子，甚至没有钱给她买高级的护肤品，让她一直穿打折衣服，她都从来没有嫌弃过他半分，抱怨过一声。总是处处宽慰他，让他毫无后顾之忧。想想他自己曾对她的嫌弃之心，马志刚内心充满了愧疚。但愿一切还来得及，让他还有时间来弥补曾经的过失，好好珍爱眼前人。

　　8

　　切片结果出来了。

　　良性。一家人相拥而泣。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

　　手术后第四个月，他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有行业里的老板打电话给马志刚，请他去做业务经理。薪水很高，福利也不错。

　　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配了很好的车，很年轻好看时尚的秘书。

　　但心再也不会为别人的年轻美丽而妄动。

　　他一下班就赶着回家陪他家的“黄脸婆”。她做饭，他跟在后面洗菜，切菜；她洗衣服，他就在后面晾衣服；她拖地，他帮她挪东西。他在外面吃了什么好吃的东西，也会带他们母女去品尝。他跟她分享上班的事情，见过的客户，周围的同事。她默默地听，偶尔插上一句两句。

　　慢慢地，她的脸不再灰暗，不再有一种疲惫感。再慢慢地，竟有了光泽。再后来，她居然能够放开声来大笑。她笑得前俯后仰地，从来没见她这么“天真”过。印象中她总是一副老气橫秋，一本正经的样子。她居然会接他的笑话了。会给他发一些搞笑的表情，用撒娇似的语气来怼他，跟他开玩笑。

　　原来啊！原来是这样啊!你身边的人就是宝藏，只是你没有去开发而已。

　　一年后，他把一把崭新的钥匙交到她的手上，她一脸的疑惑，他只轻轻的说：“老婆，这是我们的新房钥匙.”那边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了。

　　原来，小汪把公司做不完的订单分给他现在的公司做了，算是他接的单，每个月的提成非常可观。

　　她再去买打折货，他狠狠地拉住她，把她住专柜里带，要买最新款式，最好的料子。

　　结婚十五年的纪念日，她不敢当面问，就在微信上问他：“老公，你爱我么？”然后心怀忐忑地等着那边的回答。

　　那边说我不知道呢。

　　这边一个傲慢的表情，大哭。

　　你看，四十多岁的白新露居然学会撒娇了。

　　“老婆，你是我的左右手。”过一会儿才发过去。

　　回头想想这几年的变幻，心里舒出一口长长的气。心底里肯定地说：“是的，你就是我的左右手，平时也不觉得多重要，但绝对不可失去，不能少。”

　　生活总会在不经意间，给你惊喜，教会你应该去珍惜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