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渡忘川》一只猹猹

2、引魂使者

　　“真是没看出来啊！你好自恋！啧啧啧……”宋芷兮被那六个字气笑了，连连摇头，啧声叹道：“脸不错，怎么感觉脑子不行呢？”

　　“哼。”少年抱着猫，神情又恢复了之前的孤高漠然，冷冷地望着她，“爱信不信。”

　　说完，他便不再搭理宋芷兮，抱着猫自顾自的走掉了。

　　宋芷兮满脸莫名其妙，在他身后张牙舞爪，捏紧了双拳，狠狠地锤着空气泄愤。

　　好奇怪，明明锤的是空气，为什么拳头被震得发疼啊？她骂骂咧咧地收起了双拳。

　　在陶致斯走开以后，她又沿着那条满是蔷薇花架的鹅卵石路漫步了一阵。

　　四月的夜晚还有些凉，风吹在身上，就像兜头泼了一盆凉水下来，宋芷兮抱着胳膊，身体本能地抖了抖，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是该回去了，她想，大不了找个没人的房间待着。亲爹后妈忙着跟上流社会攀关系搭交情呢，怎么可能中场离席，陶家庄园也不好叫车，等宴会结束了再离开。

　　她拎起裙角，慢吞吞地往回走。

　　也不知是不是陶致斯走得实在太慢，宋芷兮一转身，抬头时正好看见了蔷薇花路的尽头少年挺拔颀长的身影。明明他只要转个弯就能消失在她的视野里，可是不论宋芷兮走得多慢，他永远会在下一个转折的弯道到来之前，停留在她的视线之中。

　　这一前一后，仿佛是陶致斯刻意等在前方，在为她引路，怕丢下她一个人。

　　宋芷兮想起他忘川家族引魂使的身份，心底感觉怪怪的。

　　所谓的忘川家族，便是以血脉为纽带，不断传承的世家道统。

　　隔绝阴阳世界的忘川，就生长流淌在他们的血液之中。拥有忘川家族血脉的人，能够通过种种水源，穿越世界的屏障，自阳世去到亡魂所在的世界，引渡魂魄跨过阻碍，顺利前往墟海。

　　从科学的角度来解释，忘川家族传说中的墟海，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之上的更高维的宇宙，这个高维的宇宙孕育出了无数个像他们正生活的低维宇宙一样的世界。

　　忘川家族就像魂魄的搬运工，将灵魂从一个世界渡往另一个世界。穿越不同的世界需要经过墟海的法则的洗礼，除了拥有忘川血脉的人，其余人的魂魄记忆都会被洗去，这个过程在忘川家族里叫做归墟，在世人的认知中，比较贴近说法叫做轮回。

　　两人似乎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走到灯火通明的地方。

　　陶致斯站在暖色的光晕里，忽然转身，遥遥望着仍然被黑暗环绕的宋芷兮道：“穿过眼前的黑暗，心中默念自己的名字，你就可以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了。”

　　他突然开口，宋芷兮被吓了一跳，不由得后退了两步，疑惑地道：“陶致斯？”

　　少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缓声说：“不是我的名字，宋芷兮。”

　　陶致斯随手指了指天，示意她抬头。

　　天心月明，冷光清浅，沿途的蔷薇花在微蓝的月辉下泛白，犹如剪纸所出的拙作。

　　宋芷兮心中默念了自己的名字，抬头望天。

　　在宋芷兮目光触及天际的那一刻，她忽然发现不知何时起，天心的明月消失了，四周只剩下一片浓重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脚下的鹅卵石路与路旁延展到无尽远处的蔷薇花架也都消失了。

　　无边黑暗里，只剩下远处一点明光。

　　抱着猫的少年眸子微垂，周身被红尘热暖的明光所环绕，仿佛被干净透澈的琥珀所包裹。

　　宋芷兮眨眨眼睛，确认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不远处的那个“光源”，呆怔了几秒后，头低了下去，怏怏不乐地叹气道：“原来，我是死了么？”

　　陶致斯往回走了几步，摇头淡淡地说：“只是魂魄暂离躯壳，回去就没事了。”

　　说着，他皱了皱眉，不解地道：“你是不是得罪了殷家的人，看手法，是殷家的。”

　　“我没和他们接触，当场就离开了。”宋芷兮揉揉太阳穴，努力回想之前的每一个细节，狼狈地晃着脑袋说：“我……好像不记得了，我泼了殷莹一杯橙汁，转走出大厅，然后，就来到了这条路上……”

　　陶致斯用手背蹭了蹭怀里的猫，只是道：“穿过眼前的黑暗，回去吧。”

　　宋芷兮往他的方向小跑了几步，终于走到他的身边。

　　见她跟了上来，陶致斯转身继续往前走去。他就是一颗字面意义上的人形电灯泡，在前方引路，宋芷兮落在他身后大约四五步的距离，紧跟不舍。

　　两人沉默着不说话，周围又都是黑洞洞的，气氛非常十分诡异。

　　宋芷兮实在有些受不了，闷头走了一段路，硬着头皮道：“好神奇呀，你会发光诶！怎么做到的？”

　　他解释道：“是墟海的法则，能够清洗魂魄的记忆。”

　　宋芷兮沉吟了片刻，挠着耳背道：“宋家也是忘川家族，虽然我是支系，不涉及一些重要的东西，但家族里的基础的知识还是懂的，怎么没见我发光……”说着她抬起手，试图在身上找出点特异之处。

　　他撇了一下嘴角，没好气地说：“等你发光，你就真的死了。”

　　“那你……”你是死了吗？宋芷兮抬手指着他。

　　岂料，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陶致斯忽然抓住了她伸出的那只手，顺势将她往自己的身边拉了拉，“跟紧我。”

　　黑暗中有东西在蠢蠢欲动，宋芷兮显然也察觉到了，顿时吓得噤声，肩膀往少年身边靠过去。

　　他的力气很大，两人的十指交合纠缠在一块。宋芷兮怎么也挣脱不开，不过知道他没什么恶意，索性也不挣扎了，跟着他慢慢地往下走。

　　陶致斯不说话，宋芷兮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于是只能耷拉着脑袋，拼命去回想之前宴会上发生的事情，但是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是什么时候中的招。

　　两人也不知道在黑暗里走了多久，才终于从见到其他的事物。

　　陶致斯放下怀中的猫，吩咐道：“小溪，你带她过去。我得出席了。”

　　小狸花猫对着他喵喵叫了两声，甩着尾巴来到宋芷兮的脚下。

　　“还有，你该放开我了。”陶致斯说。

　　她还在想事情，没注意还跟陶致斯十指相扣，闻言顿时甩开他的手，脸一下子红了，眼睛使劲儿往其他的地方瞟，不敢跟他对视。她在心中委屈地嘀咕道：明明是你先抓的我……

　　“那个，谢谢你了，陶家少爷。”她拘谨又不安地致谢道。

　　他似乎是轻轻地哼了一声，嘴角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将那张好看得的脸装扮得越发完美，淡淡地告诫道：“姐姐给你备了新礼服，除此之外，不要动我房间里的任何东西。”

　　扔下这句话，他转身就走，几乎是瞬间消失在了宋芷兮眼前。

　　“啊？”宋芷兮很是不明所以。

　　他最后这句话里的信息量可太大了！新礼服，他的房间……也就是说，她的躯壳如今十有八九在陶致斯的房间里，而且，他很有可能是在发现她的异况以后，特地出来找她的。

　　宋芷兮想通了这一环，忽然捂脸大笑起来，这陶家小少爷蛮有趣的嘛，人也挺好的。

　　而且长得是真好看。

　　不是那种被脂粉和服饰装点堆砌起来的英俊与帅气，像是地脉里经过千万年孕育出的琥珀水晶，拥有明润、透澈的气质，他笑起来时就像初秋一碧如洗的蓝天洒下的第一缕晨光，还有那双隔世不忘的桃花眼，比世间久酿的任何美酒都要醉人。

　　宋芷兮鼓起腮帮子，对地上的小狸花猫扬了扬下巴，笑道：“小溪，你委屈一下，我先用八抬大轿把你家主人接走，然后再来接你好不好？”

　　小溪骂骂咧咧，喉咙里咕噜咕噜了几声，喵语不停，全身的毛又炸了起来。

　　宋芷兮漫无目的地想：也许在骂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

　　在小溪的带领下，宋芷兮很快来到了宴会大厅附近。小溪甩着尾巴，没带她直接进大厅，而是去了宴会厅附近的那栋建筑里。

　　这是一座三层的复式小楼，一进门就是干净整洁的会客厅，地板上铺着长毛的波西米亚风地毯，桌上放着白色满天星衬托的粉色蔷薇花，墙上挂的是描绘印度舞女矫健舞姿的油画，风格异常地杂糅却又统一，非要用一句话来形容的话，宋芷兮只能说：审美真好！

　　之前在宴会上，宋芷兮倒是听人说起，陶家小少爷独自住在旁边的一栋小楼里，想必就是这儿了吧。

　　猫咪带她穿过客厅，去了里面房门虚掩着的一个房间，进去以后，她才发现这儿是书房。

　　这书房还真是大得离谱啊！

　　十几排松木书架拔地而起，高到与房间正中的水晶吊灯齐平，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宋芷兮匆匆扫过一眼，发现多与宗教佛学相关，还有就是医学方面的著作和研究。

　　小溪喵呜了两声，示意她别瞎看瞎摸。

　　穿过了书房，宋芷兮眼前出现了一道门。小溪用身体把门推开，门内景象霎时一览无余。

　　相对外面来说，这里空间非常局促，还好旁边开着一面窗户，才使得看起来没那么拥挤。房间里除了一张单人床，一套书桌，一个衣柜，便只剩下一小块地方能供人活动了，地板上也铺着长毛地毯，一个浑身湿淋淋的女孩子正侧枕着手臂躺在上面。

　　她的身体背对宋芷兮，因此宋芷兮看不见她的脸，不过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就是自己的躯壳。

　　看她身上不合体的礼服，还有那礼服上廉价的亮片，简直闪得扎眼睛，还有还有，她手臂上缠着装饰用的丝巾，其实最重要的作用是为了盖住半年前被殷莹用刀割出来的伤疤。

　　不是那个被后妈虐待、被同学霸凌的小可怜还能是谁？

　　“怎么回去啊？小溪。”

　　小溪只会喵喵嗷嗷，屁用没有。

　　宋芷兮泄气地翻了个白眼，开始回想陶致斯说的那些话。

　　“在心底默念自己的名字，然后穿过眼前的黑暗……”

　　她微微翕动嘴唇，无声念道：宋芷兮。

　　陶致斯好听的声音好像在她的耳边响起，随她一同轻轻念道：宋芷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