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回响》沉寂千年

4、尝试迎接新生活

　　暑假在蝉鸣蛙叫声中结束了，又到村里的孩子们开始狂补暑假作业的最后两天了。暑假作业总是被最慢想起的一件东西，带回来的书也放在某个角落，像个落入冷宫的妃子，只有在某件特定的事情来临的时候，才会让人想起，哦，原来还有这么个东西。暑假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总说还有两个月长着呢，还有一个月的时候说不及，还有一个月，只有半个月的时候拿起本子做上半个小时的，假装自己很努力，等到只有2天的时候，才恍然大悟，啊，只有两天了？！于是同年级的几个人就会约到一起做作业，你抄我的，我抄你的。家长每次见到这种情况，心里都会恨铁不成钢，说喂条猪也比送你上学来的实在。

　　读或是不读，是个问题，苏寒身体里的两个人一直在争论不休。

　　一个说读，读书还是很重要的，文俊哥哥都说了，读大学才能有出息，才能去城里，才有离开这里，才能赚钱过好日子，读书是万能的。

　　一个说不读，没有钱，经济太困难，况且读书出来也是打工，还不如现在就去打工，可以减轻家里的负担，况且妹妹今年也要上学了。自己上到初中差不多了。

　　“妈妈，后天报名我去吗？”苏寒问。

　　“去。”苏母很坚定的回答。

　　“学费呢？”

　　“我给你们准备了两百。是家里剩下的唯一的两百块钱了。我就不去送你了，你自己带着珊去，把名也报了。她也该上学了。”

　　“可是送两个人你送不起的，会很辛苦”

　　“哪天过的不辛苦，我和你爸爸商量过的，只要你们想读，你读到哪里，我们送到哪里，现在你爸不在了，但是我还是要送你们读书。多读点书好，认识字，以后你们随便走到哪里都找得到路，妈妈就是吃了不识多少字，没有文化的亏。”苏母的目光异常的坚定。

　　苏寒心里五味杂陈，她真的不希望妈妈太辛苦了，她也不小了，该承担的住一些责任。对，责任，第一次体会到在她身上的责任。

　　临近报名那天，是苏文俊陪着她和苏珊去的。苏文俊因为高中补课了，所以可以晚一天去。

　　青山中学是乡里唯一的一所中学，初一到初三在校人数有七八百人，加上教职工，有九百来人。青山中学附属有一个小学，就叫青山小学。从苏寒家里到中学，走路要一个小时。

　　宁静了两个月的校园又恢复了热闹，阳光下的每一张笑脸都单纯又美好，来往穿梭的家长和学生，让校园显得热闹非凡。苏寒感觉到这才是真正属于她的生活，有希望有前途有生机。只要站在学校的土地上，教室里有她的一个座位，她就觉得自己是拥有无穷力量的。忽想起一个多月前在补课的教室听到那个消息到现在重新走在这里，仿佛一场梦。

　　“走吧，先去给珊珊报名”。苏文俊提醒看校园入神的苏寒。

　　“哦，好，走吧”。

　　苏珊背着个苏母给她做的新书包，对即将上幼儿园的生活兴奋又紧张，期待又害怕。小小的脑袋瓜子里，充满了好奇。

　　报名老师那里跟苏珊说，幼儿园学费书费加起来要267元。苏寒心长舒了口气。妈妈给的加上自己有的，正好够苏珊的学费。

　　来的时候，她心中盘算好把钱给苏珊交学费，她就不读算了，思来想去，读书这条路还是算了。早点外出打工，比较现实。

　　交完苏珊的，苏寒心里不知道该高兴妹妹上学了，还是该悲伤自己没学上了。她心想早些回去算了，明天再来送苏珊上学。说完准备往回家的方向走。

　　“去哪？”苏文俊问

　　“回家啊”。

　　“你还没报名呢”

　　“我不去了，我不想读书了，反正读不进，成绩又不好。”

　　“那怎么行，跟我走，书一定要读的。”

　　苏文俊怎么拉苏寒也拉不动，苏寒心里不是不想去，而是去了也没用，没钱怎么报名。

　　“文俊哥哥，没钱了，算了吧，我不想读了。”

　　“你骗我，你明明很喜欢很想上学的。”

　　“喜欢很想有什么用，家里一分钱都拿不出了。”

　　苏珊圆溜溜的眼睛来来去去的看着两个人拉拉扯扯，她扯了下苏寒的衣角说“姐姐我不读了，你读吧。我还小。在等等。

　　苏寒鼻子一酸，蹲下来摸摸苏珊的头说，珊珊到了上学的年纪了，再不上就落后其他的小朋友很多了，姐姐已经认识好多字了，没关系的，珊珊也要认字，会写自己的名字。”

　　苏珊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苏文俊拉起苏寒和苏珊，往学校走。苏珊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挣脱了苏文俊，抱着一棵树，死活不愿在进去。苏珊碰到了同班同学，把脸别了过去，生怕熟悉的人看到自己这个狼狈的样子。然后开始流泪。

　　“珊珊，跟着你姐姐，我去去就来，”苏文俊把苏珊拉到了苏寒身边。

　　苏文俊再次过来的时候，跟来了班主任肖老师，肖老师瘦瘦的，带着一副眼镜，颇有一份知识份子的韵味。他和苏文俊朝着自己走来。苏寒心里发慌，局促不安。肖老师对苏寒笑了笑。肖老师对学生都是像来温和，不爆粗不骂人不大声批评，只讲道理。

　　“小姑娘，你以为躲在这里大家就看不到你了呀。”肖老师打趣的问苏寒。

　　苏寒朝着肖老师了看，又朝天看了看，把要留下的眼泪咽了回去。

　　“我本来打算回去，没想来报名的，是文俊哥哥把我拽过了过来，”苏寒说。

　　“你要感谢苏文俊，要不是他来找我，我还不知道你不来上学了，你的情况我知道，但是我没想到你有辍学的念头。都初三了，不打算坚持下去吗？读完初中再说。”

　　“不打算了，辍学对我，对我们家都是件好事。”

　　“那未必见得，像你这个年纪，能做什么？回家里干活吗？那以后呢，你打算一辈子都在家里干活吗？等你长大以后，你用什么职位和技能来谋生，相信我，你的家庭越不好，你就越要想办法上学，你怎么能打退堂鼓”。苏寒没有那个心情去想以后，只想走一步，算一步。

　　“老师，你不是我，不知道我们的难处。况且我成绩本来也不好，读不读也没啥出息，”苏寒低着头摆弄她的衣服。

　　肖老师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问她。

　　“那你告诉我，抛开你所有的担忧，你想不想学。从心底里回答我。”

　　“想。”苏寒沉默了一会儿，说出了一个字。

　　“好，那就继续上，没钱没关系，老师先帮你垫着。有老师在，初三这一年，无论如何让你读完。读不读和成绩好不好，是两回事，跟我走，去报名。”说完肖老师拉着她去报名交学费。

　　“肖老师我一分钱也拿不出来，我也不想你给我交，不想欠你的钱，我们家欠了很多钱，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钱还给你。”

　　“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还，我还怕你跑了吗？”

　　苏寒一边哭，一边跟着去报了名。虽然她心里不愿意欠老师的人情，但是能让她上学，她不再去想后面的事情。况且老师对她这么好，她不想让老师失望。先读着吧，也许到时候就有办法了，她可以和妈妈一起想办法。

　　上学时光如约开始了，在经历了这场人生巨变后，她格外的珍惜这次继续上学的机会。

　　开学那天班级活动，全班同学出了一个黑板报，主题叫“欢迎苏寒回来，我们一直都在”，苏寒又哭了。她内心深处觉得自己是不一样了的，自卑和自尊让她怕自己穷的让人笑话和看不起。更加不想被区别对待，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但是同学们一如既往的对她友好善良，仿佛一切没发生过让她内心觉得自己想多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同学们的心里从来没将她区别对待过，她还是她。

　　苏寒决定收起心中的悲伤和痛苦，开始去面对新的生活新的路程。她想，爸爸一定可以看得到的。

　　周末苏寒带着苏珊回来时，苏母不在家，家里锅里有早上吃剩的饭菜，苏母用炭火热着，她知道今天她们要放学。端着碗吃饭的时候她去问奶奶，妈妈去了哪里。

　　奶奶告诉她，她妈又跑出去了。

　　她应该是去打零工去了。当天晚上苏母回来的时给苏寒和苏珊各带了两个苹果。

　　苏母把她们两个都叫到一起，围在桌子旁，说，我们聊一聊。

　　“我想要再去远一点的地方打工，要出去一个月，”苏母把苏珊抱在怀里。

　　“去做什么。”苏寒心里咯噔了一声。

　　“刘圆妈妈介绍的，她也要去，那家人要开一块地方种金银花，我们去扫荒山，然后开土。60块钱一天，一个月1800块钱。主人家包吃住。我觉得能去，有那么多债要还，有钱挣就要去，我就是怕你们两个在家照顾不了自己，我不放心。”

　　“哦，没事啊妈妈，你去吧，我带着珊珊，平时我们住校，周六日回来也就两天，还有奶奶叔叔婶婶她们呢。不用担心我们两个，”苏寒心里不想让她去，但是她又知道妈妈不得不去。这是一笔巨资，当初为了爸爸手术费的2000元，急死了活神仙！！钱太重要了，有时候它就是命。以前妈妈不在家，家里会有爸爸，但是现在妈妈不在，家里就只剩下她和妹妹，她要去接受适用这种无人照顾，还要去照顾人的生活。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早上吃完早饭我出去了了。”

　　“二宝，要听话，听姐姐的话，妈妈要出远门，”苏母把头靠近抱着的苏珊跟她说。

　　“好，妈妈你要去哪儿？”苏珊睁着那大眼睛，奶声奶气的问苏母。

　　“出去赚钱给珊珊买衣服和好吃的，妈妈回来你们就有好吃的了。”

　　“还有，我回来的时候差不多你爸种的稻谷红薯玉米都可以收了，稻谷不着急，玉米能收多少收多少，其他的等我回来在想办法。”

　　苏寒点点头，嗯了一声后，三个人有一段时间沉默不语，苏寒搬条凳子在屋外坐了好一会儿，苏母给苏珊洗完澡就去睡了。夜里漆黑一团，什么声音都没有，苏寒可以听见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那是一种她也说不清的感觉。

　　第二天一大早苏母做好早饭就出门了，她出门的时候苏寒苏珊还没醒。苏寒醒来的时候发现家里静悄悄的，桌子上有做好的早饭。一个茄子炒辣椒，一个南瓜丝。

　　早饭过后文峰来她家里找她，问她愿不愿意去山上寻一下猕猴桃。

　　苏文峰是另外一个堂伯伯的儿子，憨厚的笑容会让人跟着他笑，穿着一身不合身的衣服裤子，好像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滑稽味道，同龄孩子中，他常常是最活跃也最遭人嫌弃的那个，他与苏寒同班，比苏寒大两个月。

　　“猕猴桃现在应该还没有熟啊”苏寒回复他说。

　　“就是要没熟才去看，等熟的时候早就没你的份了。先看看位置，在等个半个月，直接来摘，快人一步才能摘得多。”苏文峰边说边坐到了一条凳子上。

　　“摘那么多干什么，又吃不完，平时都烂掉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新发现的，我跟你说，猕猴桃可以摘去卖钱，我有一次跟我姨去了趟城里，看到那个水果店卖的就是这个，乖乖，贵死了，打死我也不会买。”苏文峰靠近苏寒，用肩膀顶了顶苏寒的肩膀。

　　“还有这事儿，那我们摘了去城里卖吗？”

　　“去，我爸说今年猕猴桃长的多，我估计能卖个几十块钱，咱两合伙卖，对半分，咋样？”

　　“行，但是你要确定能赚钱，我不敢做这种没把握的事情。”苏寒低头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他。

　　“放心呢，有我在。保你赚钱”，苏文峰拍了拍胸脯给苏寒保证，也给自己保证。

　　苏寒将苏珊托在四婶家，陪着四婶家只有2岁的弟弟玩。她和苏文峰就上山去探究竟去了。苏文峰寻摸了几个地方，每个地方都结了很多，他心里盘算了好一会儿，确定两个人两个人能赚一笔了。下午回去的时候，两个人顺便各自带了一捆柴高兴的回去了。

　　晚上苏寒扶着奶奶上了一次厕所，奶奶比以前还要轻，她心里虽然有时候非常的讨厌奶奶，但大多时候她又觉得特别心疼奶奶，她只是一个生活不能自理，又失去儿子的孤独的老人，有很多事情她无法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苏寒想想以前奶奶对她的好，鼻子酸酸的，什么怨恨都没有了。

　　“奶奶，你要多吃点饭，家里养了鸡，叫叔父杀只鸡给你煮烂，多补一补。”苏寒心疼的说。

　　“吃进去消化不了，好几天没上大的了。”奶奶声音微弱，有些吃力的样子。

　　“在叫医生给你来点润肠的药吃一吃，要拉出来才行呢。”

　　“不费那个钱了，反正都是这个样子，好不起来了，过一天是一天，”奶奶说。

　　“那过一天就要好好过一天，该吃的吃，该喝的喝，不要像……”她本来是想说不要像爸爸一样，最后走的时候什么福都没有享到，但话到嘴边却咽下去了，在奶奶面前讨论这个问题，无疑是往两个人伤口上撒盐，加深痛苦。

　　“我已经是黄土埋到嘴边上的人了，能陪你们多久，我心里有数。”

　　“你看你又说这丧失话”苏寒有些生气，她把奶奶扶到床边躺下安顿好，走出了房间，黑夜来临，她心里害怕的狠，她怕奶奶偷偷的也死了。

　　晚上苏寒和苏珊两个人睡在以前苏父和苏母睡的床上，苏寒心里又怕又担心，这么大的房子里只有叔父，奶奶，苏珊和她四个人。她问苏珊怕吗？苏珊说不怕，叫苏寒也不怕，苏珊抓着苏寒的手，很快进入了梦乡，小孩子终归是单纯快乐不想事，但苏寒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苏寒又见到了她爸爸死时的样子，嘴巴张开，躺在地上，穿着寿衣，苏寒心里无助害怕的像在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里，她又哭又喊，说妈妈，妈妈，爸爸又死了，他又死了，怎么办啊？我好害怕，但是没人回应她。

　　苏寒睁开眼睛时，她觉得自己心都快跳出了喉咙，头疼的厉害。寂静深夜，苏寒觉的哪个地方都有人在看着她，黑夜里全是人头，又好像她爸随时都能出现在她面前，她能听见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她起身开灯后看了下苏珊，苏珊踢被子了，但正在熟睡，她把苏珊挪了挪位置，让她靠自己更近一些，苏珊均匀平稳的呼吸声让苏寒暂时平静了心里的情绪，她实在太困了，但是脑子里却从来没有停止转过，马上要睡着了，楼上老鼠在活动的声音又把她吓醒了，浑浑噩噩终于看到窗户外透进了黎明的光亮。

　　天亮后苏寒觉得自己背上像是背了几十斤东西，非常疲倦，她硬着头皮收拾了要带去学校的东西，并且炒了一瓶腊肉带去学校，当作一个星期的菜。四婶又给苏寒准备了一瓶酸豆角，苏寒连声道谢。

　　临走时奶奶叫苏寒再去扶她上一次厕所，并且给了苏寒5块钱。苏寒本来没打算要，奶奶执意要给，苏寒想想可以拿钱到学校买点菜吃，苏珊在长身体，不能总吃家里带的菜，就收下了奶奶的好意

　　她带着苏珊，去叫苏文峰，苏文良，还有苏云苏晴一起，朝学校出发去上周日的晚自习。

　　路上苏文峰说要苏寒保守两个人的赚钱秘密，苏寒答应了他。几个人一路上打打闹闹，路途中又加了好几个人，结伴去了学校。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的格外的长。路上户户人家升起了炊烟，苏寒喜欢这热闹的，人间烟火的气息，她觉得有人在身边，即使黑夜来临也不用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