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识途》青山迟

4、第四章

　　“你这话什么意思？”

　　甘棠下巴微抬，脸色有些不太好看，恶狠狠地盯着厉戎，像只亮出爪子的小猫。

　　时间渐晚，院子里吃饭的人少了一大半，声音也没之前那么吵闹，一时间安静了许多。

　　晚风偷偷从没关紧的窗缝中溜进来，打在两人胳膊上，凉丝丝的。

　　一时无话。

　　过了片刻，厉戎终于开了口，语气有些晦涩。

　　“甘棠，我是名警察。”

　　他顿了下，接着说到：“保护追查文物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况且我母亲因它而死。所以不管是于公还是于私，我都会尽我所能找到游仙枕。”

　　哪怕穷极一生。

　　甘棠听到他的这番话后怔了会儿，刚才的气势一下子消失殆尽，她有些底气不足的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漆黑一片，没什么多余的情感，唯剩一腔孤勇。

　　“反正我外婆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她肯定不会。”甘棠移开目光，低声喃喃道。

　　一个为文物工作奉献了一辈子的人，能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呢？

　　甘棠不想去想，也不敢去想。

　　“我还没来得及看外婆信封里的那封信，很多事情我和你一样不清楚。所以……”甘棠加重了音，“请你也别太早去质疑我外婆。”

　　没来得及看？

　　对上厉戎质询的目光，甘棠点点头，说：“我是真的没来得及去看。”

　　******

　　李菀之去世得实在突然。

　　在拽着甘棠手说完那句话后，她又忽然转变了话题，一下子挡住了甘棠所有即将脱口而出的疑问。

　　其他的话题也无非就是些老生常谈，让她记得吃饭，平时别太忙，早点成家之类的殷切叮嘱，听起来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当时的李菀之比起前一段时间来精神还算不错，面颊上也有了点儿肉。

　　两人聊了会儿，甘棠见李菀之有了困意，便让她先休息，自己出去吃点东西。

　　李菀之挥挥手，赶她出去：“快去吧，记得别吃那种垃圾食品啊。”

　　当时窗外一片暖阳，光线从外面照进来，投射在地上，斑斑驳驳的。甘棠做了个鬼脸，笑着回答到：“知道了，你赶紧躺好休息吧，等会儿我回来监督你吃药。”

　　******

　　说到这儿时，甘棠沉默了好久，她眼神发直得盯着面前的某一点，像是费了好大劲儿才能说出接下来的话。

　　“那是我和我外婆之间的最后一次对话。”

　　厉戎没吭声，起身去拿了一个杯子，倒满水，递给她。

　　甘棠道谢后接过，喝了几口，声音微微发涩。

　　“我在外面吃饭时，医院给我打电话，告诉我说，外婆心脏骤停，没抢救过来，走了。”

　　怎么可能呢？明明出去前她还好好的啊？

　　甘棠坐在麦当劳里握着手机一动不动，还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她面前放着买的早餐：刚咬了几口的汉堡，还冒着热气的薯饼，和一杯加冰的豆浆。

　　她看着眼前的饭，恍恍惚惚，忍不住想要干呕，刚才吃的东西似乎一下子冒到了嗓子眼。

　　甘棠捂紧了嘴，强忍着不让自己吐出来，但没想到，眼泪却趁她不备偷偷落下，一滴一滴，氤湿了盘子里的垫纸。

　　耳边似乎响起她出来吃饭前的殷殷叮嘱：记得别吃垃圾食品啊。

　　都怪自己。

　　都怪自己不好好听外婆的话，惹她生气了。

　　甘棠一想，眼泪落得更凶。

　　旁边正在收餐盘的小哥哥吓得不知所措，慌忙跑到柜台拿了几张餐巾纸，递给她，小心翼翼安慰道：“姑娘，别哭了，擦擦眼泪吧。”

　　外面的天似乎一下子暗了下去，大雨突如其来。

　　甘棠回医院处理完所有事情后已经将近晚上，她淋着雨浑浑噩噩的走回家，脑子里颠三倒四的。

　　一会儿是她早上出门前的叮嘱，一会儿忽的又变成了小时候外婆送她上学时的身影。

　　明明只过了半天，却像是过了半个世纪。

　　最后所有的画面都停住了，定格在了那一刻，她拉着她的手沧桑又无助。

　　“甘棠，帮我赎罪。”

　　赎罪？赎什么罪？

　　甘棠方才像如梦初醒般，慌慌张张地从包里翻出那个信封。

　　一页纸，一张照片。

　　正想细看时，门口传来了“咣咣咣”的敲门声，伴随着女人尖利的叫喊。

　　“开门，甘棠，给我开门。”

　　******

　　“然后我就把信和照片都收了起来，后来一忙，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甘棠低眸看向杯子里的水，双手无意识地摩擦着杯身。

　　厉戎犹豫了下，还是开了口：“能问一下，敲门的人是谁吗？”

　　甘棠沉默了一会儿。

　　“我妈妈。”

　　厉戎看她像是不欲多谈的样子，也没再过多追问。

　　每个人都有一些不能对外人诉说的事儿，很正常，不只她，他也有。

　　厉戎想了一下，从兜里掏出一个烟盒，抽出两支烟，摆在桌子上。

　　甘棠疑惑抬头，下意识摆手拒绝：“我不抽烟。”

　　厉戎笑着瞥了她一眼，然后将两支烟并排摆在一起。

　　“现在一切就像一张散落的拼图，你有一块儿，我也有一块儿。”

　　他拿起一支烟示意了一下，然后又指了指另一支。

　　“可能还有其他拼图没能找到，但现在关键的是，让你手中的这张，和我手中的这张先拼在一起，最起码能还原一部分真相。”

　　******

　　自从外婆去世后，甘棠就再也没回过家，而是一直住在工作的地方。

　　吃饭时随便点个外卖，睡觉时往地上铺个席子，凑合凑合就睡了，生活糙得简直对不起她的那张脸。

　　睹物思人，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她已经承受不起了。

　　因着不经常回来，所以也没打扫过，家具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平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直到带厉戎回来后，她才意识到——

　　好像连能坐的地方都没有。

　　“要不，你先站着？”

　　厉戎看着甘棠窘迫得像要滴出血的脸颊，忍住笑出来的冲动，一本正经的点点头，说：“没事，我站着就行。”

　　甘棠悄悄松了口气，立刻乖乖的跑回屋子里去找东西。

　　留厉戎一个人站在客厅，双手插兜，四周扫视了一圈儿。

　　屋子不大，但能看得出来很温馨。

　　突然一件东西吸引了他的目光，立柜上摆着的一个相框。

　　里面是小时候的甘棠，穿着粉色蓬蓬裙，耳边别着一朵嫩黄的棣棠花，嘟着嘴，眼泪汪汪的样子。

　　怪可爱的。

　　厉戎摸了摸下巴，露出几分笑来。

　　“找到了！”甘棠像个小火箭似的从屋里冲出来，蹦到厉戎面前，邀功似的晃了晃手中的信封。

　　厉戎看她像个想得到老师表扬的小学生似的，笑意更深。

　　看起来和照片里的小丫头一点儿没变啊。

　　******

　　拆信的时候，甘棠的心砰砰直跳。

　　像是有什么不欲人知的事情要被人知晓了一样。

　　信很长，密密麻麻的写满了一页。

　　刚看了开头第一句话，甘棠就瞬间白了脸色。

　　“我是罪人。”

　　“是我偷了游仙枕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