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霜》时枕

1、第一章 入府

　　枯黄的树叶自树梢落下，不带一丝眷恋地坠到地面上，不多时便又被风带到了远处，随风飘零。

　　街边一辆破旧的马车缓缓驶过，赶车的是个相貌并不出众的大汉，看起来少算也有三十好几，一脸络腮胡，眼神凶恶，一看就知这人很是不好惹。

　　顾葭安不安地坐在角落里，感受着马车微微晃动颠簸的感觉。

　　她的双手紧紧攥着衣袖，原本鲜亮的衣饰早已变得破烂不堪，尘土满布，而她从相府里带出来的钱财首饰也被牙婆抢了个干净。

　　她的脸此刻看起来黑黢黢的，完全看不出原本靓丽的容颜。

　　这当然也是她故意而为，她晓得如今是个什么世道，若是让那些人贩子看到她的脸，结果一定不会太好。之前有个长得娇美一些的姑娘就直接被带去了青楼，那姑娘走的时候哭得很是伤心，那场面历历在目。

　　而她不想那样。

　　所以，她在晓得自己被抓，并且无法凭借一己之力逃出去的时候，立马从地面上抓了几把灰往自己脸上抹，想着将自己的脸涂得越黑越好，顺便将头发也弄乱了。而她这几日完全没吃上什么好东西，原本没什么肉的身体显得更加瘦弱，活像个骨瘦如柴的呆丫头。

　　在此情境下，才恰好没得了其他人的“赏识”，逃过一劫。

　　她从前在闺阁的时候也看过许多话本，记得有一本话本里就有说到，那些牙婆们喜欢将好看的姑娘买入青楼或是卖给那些有钱的老爷当小妾，她不敢相信如果自己沦落到那种地步会怎么样。

　　幸好，幸好，现在他们只是想将她连带着这一车的女子都卖去大户人家做丫鬟。

　　不过她也是有自知之明的，她自己虽然长相不差，却也不是这都城里最好看的，她记得威远大将军家的二女儿是这城里公认的第一美人，谁也想不到一个只会舞刀弄枪的武人之女会有如此美貌。

　　而她自身的容貌，还得亏了是遗传了她娘的，不然，若是长得似她爹那般方方正正的脸，恐怕未来堪忧。可现在，落到这般田地，还谈什么未来？

　　她抬起纤弱的手拨开遮住车窗的破布，外头街上没什么人，大概是因为时间还早，铺子都没开，也没有小贩子的叫卖声。也不知道这一次，她会被带到哪里去……

　　被抓来的那一天，她原本是想去见爹娘、祖母，还有那些陪着她长大的仆人们最后一面的。

　　可最后，还是没能见上一面，就被迷晕到了一个破败的小屋里。

　　以后，以后也没可能再见了。

　　她的内心又免不了悲伤起来，爹娘想尽办法偷天换柱的让她活了下来，她自然不可能再去寻死，辜负了他们最后的心意。可她又不知道她的将来到底要怎么过下去，这世上再也没了和她最亲近的那些人，只剩下她孤孤单单一个，如浮萍般无助。

　　大概是她眼里的悲伤太过浓重，同车的一个小姑娘看见了就安慰起她来。

　　“你也莫要太过伤心了，我们既已落入了人贩子的手中，逃出去自然是难上加难，不过你也要相信，我们接下来遇上的主人家一定会是个好人家！”

　　听她语气那么笃定，顾葭安抬起头来看着她，小姑娘稚气未脱，比她小不了几岁，甚至比她还要瘦弱上几分，可她的语气又是那么的乐观，就好像等待着她们的，定是美好的将来。

　　她笑了，这是她经历了重大变故后第一次笑。

　　是啊，如果连她自己都觉得将来不可期，那她又怎配拥有那么好的生活呢？她应该要带着死去的家人们的那份，好好地活下去。

　　只是，今后都要如此了吗？看得出来，大家都不是自愿被买卖的，而她们的内心，是否真的接受了现如今的情况，她不得而知。

　　一行六个姑娘被带到某府后门，那凶恶的汉子将她们交给府里头的一个嬷嬷后就拿着钱走了。

　　因着进的是后门，是以顾葭安也不知自己到底是被卖入了哪个府。不过看这府里头的布置，应是个富庶的府第。

　　只能盼着接下来在这里的生活能比前几日好上一些，她虽不曾伺候过人，但她想，那些应该也是不难学的。

　　从今日开始，她也不能再做过去那个娇养的丞相府小姐了。或许，从她走出丞相府的那一刻开始，她就不能再是她了。

　　那嬷嬷姓赵，府里的人都唤她赵嬷嬷，倒是个和蔼的，脸上时常带着笑，让她轻易的就想到了带大她的刘嬷嬷。

　　赵嬷嬷带着六个新买来的小丫鬟来到下人房，下人房分成东西两块，东边是丫鬟婆子们住的，西边是小厮汉子住的，中间隔了条八尺宽的窄道。

　　顾葭安略有些不习惯，她从没跟男性住得这么近过，以前就算是爹爹，也是隔了个院子的。

　　可她现在只是个丫鬟罢了，哪有拒绝的权利。

　　府里的下人房很大，从西头走到东头也要好一会儿，赵嬷嬷给她们分了三个房间，两个人一个房间，还特意叮嘱了她们好一会儿，让她们做到少说话，多做事，不该管的事情不要多手多嘴。

　　顾葭安被分到和之前在马车里安慰过她的那个姑娘住一间，她也知道了那姑娘叫玉林，是个普普通通的乡下姑娘，是在和母亲到城里来贩卖自产蔬菜时被迷晕了带走的。

　　赵嬷嬷给她们分配了工作，其中两个同房的姑娘被安排了端茶倒水，还有两个专负责洗净衣物，而顾葭安和玉林则是负责打扫房屋里的，大致也就是对那些地面、桌椅、柜子、摆饰进行擦拭吧，她想。

　　从赵嬷嬷的话中顾葭安大致了解到了府里的情况，现如今府里只有王爷一个主人，另外还有一个王爷的近身护卫，一个年近六旬的管家和她们已经见过的赵嬷嬷。除此之外，就只剩数量众广的丫鬟小厮。

　　顾葭安低下头暗暗思考，偌大一个家底殷实的府邸，居然只有这么些人，有权力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她忽然觉得，这府里的故事恐怕也不简单……

　　不过，她既已成了这府里的丫鬟，能做的也就是尽力完成分内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