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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雪地玉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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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华山上。
“景哥哥,你看,下雪了!”
三娘笑得像个孩子,拉着景芝的手,到看台上赏雪,又兴兴道:“你看,这满眼的白色像不像你的药仙谷。”
景芝也看着外面渐白的山川,慨叹道:“像,像的很。”
“你快进来,起风了。”景芝说着话,随手拿了件披风,走到三娘身后,轻轻遮盖住那小小身形,他知道,三娘从来不听话。
三娘看着外面光景,久久未动,景芝也不打扰,与三娘并肩而立。
一高一矮,景芝喜白,只要不是在外面,总会穿一席白衫,如今倒融进景色,真撑得起“药仙”一名了。
“段大哥有动静了?”
三娘开口。
“让北辰入宫。”
半晌,又道。
“你后悔吗?”
三娘突然冒出一句全然不相干的话。
“不后悔。”声音笃定,温柔中带有分量,发自真心。
三娘不知道的是,不后悔三个字脱口而出时,景芝的眼睛是定在自己身上的。
“一世做一个闲散药仙,隐居山林,种你最爱的花草,赏你超然的河山,岂不快哉。”
未等景芝回答,三娘又仰头,长长呼出一口白气,然后是接二连三的呼气,让一团“白云”飘在自己头上,边吹边道:
“看,呼--,我给你吹的...”
“呼--,你的仙座...”
“呼--,乘着它飞回你的药仙谷去,呼呼呼--”
景芝在一旁被逗乐了,三娘心性纯真,虽然年有二十,但是配着着十三岁的身躯,讲出这话,全在情理之中。
三娘还在不停地为景芝造出“仙座”,一时脑袋发晕,血气供应不及,开始摇摇欲坠。
景芝见状,便扶正三娘腰身,向三娘靠近些,道:“你呀,你做的仙座我可不敢乘踏,不过若是你烹制的甜汤,我倒想尝尝了。”
三娘此时还是晕晕乎乎,有些神志不清,耳朵嗡嗡作响,就听到景芝在身边说着些什么,但又听不真切,于是一把抓住景芝的衣袖,向下一扯,因为眩晕的缘故,手下没有分寸,倒把景芝拉了一个踉跄。
三娘抬脸,一双眼睛似空非空望向被自己扯过来的景芝,口中喃喃:“方才你说什么?”
景芝有些呆立,方才被这么拉扯,自己顺势弯腰,此时他与三娘脸与脸的距离也不过三指。
这么近的距离,只有那次从醉红楼中将她抱出来才看得如同今时一样真切,只不过,小姑娘长大了些。
三娘已经清醒,看见景芝一动不动注视着自己,自己也鬼使神差没有动作,直到一片雪花落在三娘的眼睛里,冰凉入眼,才哇哇叫起来。
景芝慌道:“别动。”
从自己衣袖中拿出一块方帕,捧起三娘的脸,将方帕轻轻按压在三娘的眼角,景芝的鼻息就在三娘脸上散开,白色的雾气让景芝的脸也变得朦胧起来。
三娘恍然感觉,自己置于仙境,气氛美妙中,铜铃声起。
北辰的消息。
景芝松开三娘,走到窗口,将里面小巧的卷轴展开,是北辰交代的复命,同时又说裘刃已经开始宣布入宫人选的要求,自己会尽力一试,最后结果会早日通知,来配合段大哥的计划布置。
景芝微微皱眉,道:“北辰心性还未成熟,容貌又如此特殊,入宫之事还未有把握。”
“你担心什么,他身边有段大哥,想不进去都难。”
三娘总是说景芝医者仁心,胸怀天下,一件事总要反反复复推敲几遍都不得如愿。
两人进屋间,外面已是落雪成灾。
今年的冬天异常寒冷,普通百姓家中,冻死不在少数,平常台出尸体,也都不惊不乱,沉闷的压抑中,朝廷银子颁不下来,就算有银两拨付,经过层层搜刮,发到手里,不过了了。
皇帝有些疲惫,倚在龙椅之上,阖目而坐,微微喘息声回荡在空旷寂静的大殿,随身的太监只管小心翼翼移动脚步,走到门外招呼小太监去通知万贵妃。
小太监得了命令便一路小跑,传话去了。
皇帝身边的太监名叫郝德福,随驾年份最大,平日照顾皇帝饮食起居,颇为上心,也十分讨皇上的喜欢,皇帝还是太子时,郝德福就是皇帝伴读兼大伴,不说圣意难猜,摸清七八分心里还是有把握的。
靠着郝德福,万贵妃的日子也算好过。
自从楚皇后离世,皇上的精神就一落千丈,好在还有一个楚皇后之子钱玟给予寄托,在孩子一出生,便被立为太子。
但钱玟却不是最年长的,钱弼为万贵妃所生,当时皇帝龙体不济,多年未耽下子嗣,太后着急,各路亲王也都虎视眈眈,整个朝局动荡不安。
但没过多久,当时还是万妃的肚子便有了动静,整个皇宫也因为第一个皇种而喜庆起来。
万妃本人却是整日惶惶,不见开心,只有皇帝在时,是一副活脱模样,但皇帝不的时候,总会换上满副愁容,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钱弼出生。
但是在那之前,她的好姐姐,皇帝的皇后,与万贵妃几乎同时害喜,这双喜一下便让宫中多出一对皇子。
皇帝惊喜间,对两位夫人也都上了心思,只不过这碗水,没有端平。
皇帝睁眼时,看见万贵妃正跪在大殿前,低着头,十分恭顺。
“你来了。”
皇帝开口,虽身体没有动作,但口气中听得出关切。
万贵妃站起,双腿微微有些酸麻,她从下望向皇帝,在得到皇帝点头默许之后,边走上前去。
皇帝喜欢她的顺从,她的体贴,虽不及楚皇后捂在心尖上,但是足够受用。
“你怎么来了,腿跪麻了吧。”
皇帝伸手覆上万贵妃的小腿,轻轻揉捏,万贵妃轻笑,身体微微倾斜,道:“不碍事,陛下国事操劳,应该多休息才是。”
又微微提高嗓音,让郝德福将暖炉烧得旺些,自己又将已经放冷的手炉换下来,添个新的放到皇帝手里,自己的手掌覆在外面。
郝德福抬眼,不做声,默默从偏门退下,将门关好,静静立在门外。
“太子我看是不行了。”
万贵妃眼皮一跳,道:“陛下,玟儿他乃天命选召,此番必定可以逢凶化吉,加之陛下庇佑,定不会有事。”
略带沙哑的嗓音,没有平日细腻圆润,却是掺杂悲恸。
皇帝似乎被万贵妃所感召,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反过来履在那双有点微冷的手背之上。
“但愿如此,弼儿最近可有听话。”
万贵妃闻言,将头靠在皇帝肩膀,温言道:“弼儿每日思虑皇兄,茶饭不思,当真叫臣妾心疼。”
“弼儿从小便善听教诲,心思聪敏,这份精灵劲儿,不在你之下。”
皇帝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将覆在万贵妃手背上的双掌拿开,万贵妃见势又重新将暖炉送换回皇帝手里,自己站直身子,小退一步。
郝德福从门外听得真切,知道皇帝将要动身,连忙迎进门去,小步快走到皇帝身侧,将头埋低,双手规矩呈上下交握,也不说话。
皇帝看着眼前两人,轻呼一口,道:“承华殿。”
此话一出,阶下两人皆是一惊,复又转惊为喜。
王贵妃施礼行跪,答谢皇恩。
承华殿是钱弼的居所,因为宫中只有两位皇子,故钱弼成年之后也并未离宫,而是被御赐承华殿。
太监来通报时,钱弼正在思考怎么写一封情感决绝,能让看信之人心如死灰,放弃寻人的念头的奇效之信。
钱弼感觉李显弘简直称得上挂在心间的毒瘤,每每思之,轻则痛彻心扉,重可呼吸不稳,自己回到宫中,那傻大个的影子还会回荡在幽幽深宫,叫他不得安寝。
父皇要来?
多久了,在钱弼印象中,自从自己脱离母妃独自住在承华殿,父皇便从未踏入半步,此番亲临,必定心中已有打算。
惊喜之间,吩咐太监将正服玉冠一并拿来,正服是钱弼朝见时才会穿正式礼服。
两袖纹龙,胸口中心也攀附两龙,直贯而下,腰间锦带,镶金嵌玉,衬紫色面料,更显彰华。
钱弼头发全部向上竖起,横穿金簪,又分黄金流珠提挂左右,钱弼面容华贵,腰挺身拔,只道说不出的风流俊雅。
随侍左右的太监宫女看直了眼,半晌才知道自己亵渎皇威,纷纷又将头沉埋下去。
钱弼一切准备布置妥当,猛然想起算
现在是午膳时辰,又慌吩咐下去,安排厨房布菜置酒。
钱弼就跪在承华殿门外,以头抢地,不动分毫。
天气乍寒,雪势又猛,钱弼整个人跪在一片白茫之中,却是手心生汗,微微颤抖,只等那一抹鹅黄出现在这条深宫长廊的拐角。
绵雪不停从空中降落,落在地上,能听到声响,渐渐地有一个脚步越来越近,钱弼将头又低几分。
“二皇子。”
头顶传来郝德福的声音。
钱弼恭顺道:“儿臣恭…”
话未言尽,却被郝德福打断道:“二皇子,回去吧,天冷气寒,莫冻坏了身子。”
钱弼没有抬头,还是保持迎驾的姿势,低沉道:“父皇可是公务繁忙,那我便再等…”
“陛下去了东宫,太子身体突然大有好转,承蒙皇恩啊。”
郝德福话说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知道了,多谢公公。”
钱弼姿势未换,郝德福欠身退安,临到拐角顿住,回头看还伏在雪地里的二皇子,摇头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钱弼才将头抬起,只不过,眼神冷肃,湮灭神采,脸上还挂着已经结成冰的泪痕。
“啪嗒”
玉冠的一侧,掉落下一颗浑圆的翠珠,钱弼站起身来,运气抖雪,走进承华殿,不知钱弼有意无意,那颗翠珠在钱弼回身时,已被踩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