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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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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光寺的方丈半年前圆寂,因觉远办事得力,所以迟迟未选出新的方丈。如今寺里辈分最高的是慧字辈僧人,共有三位:慧净、慧善、慧空。
慧空年纪最小,身体最好,觉字辈的弟子很多都受他亲手教导,与他也更为亲近。
三位高僧是受众僧重点保护的,所幸他们的禅房里起火的大殿较远,有弟子及时解救,所以并未受伤。
谢殷一行人进了一间较大的并未被烧的禅房,便看见三位垂老的和尚正在诵经。他们静静站着等待,三位老和尚诵完经后齐齐睁开眼睛,目光带着出家人特有的慈悲。
觉远介绍了来人身份,三人站起来,合十行礼道:“昭王殿下,豫王殿下,各位施主。”
众人还礼,坐到蒲团上,褚衍方问道:“三位大师,关于地宫一案,我们想知道一些多年前的旧事。”
慧净道:“哦?不知昭王殿下想问何事?”
褚衍目光微微地扫了一眼觉明,道:“请问三十年前,可有人打开过佛牙舍利塔的地宫?”
慧净想了想,摇摇:,“自地宫供入佛陀舍利之后,便封死了门,再也未曾开启过。细算一下,也有五十年余二了。”
褚衍点点头,忽然又问道:“那当年可有人想偷盗佛家宝物?”
慧净道:“自然是有的,不过本寺弟子众多,地宫门又已封死,少有人能进了内墙。”
这时一个侍卫进来,在褚衍耳边耳语了几句。见褚衍点头后又告诉了顺天府尹。
然后就退下了,对其他人视而不见。
在旁边翘首以盼十分好奇的谢殷和褚徇:“……”
感觉变成隐形人。
褚衍一眼扫过去便看见谢殷和褚徇并排坐在那儿眨巴着四只充满求知欲的大眼睛,嘴边不自觉扬起一丝笑意,但一闪即逝,对慧净道:“请大师将灵光寺未受伤的弟子都召集到一处,本王有话要问。”
慧净看向觉远,觉远便合十行礼道:“是。弟子现在就去念佛堂。”
众人起身前,一直未说话看上去有些木讷的慧善忽然想起什么,对身边的慧空问道:“师弟不正是三十年前拜在师父门下的?”
慧空怔了一下,垂眸笑道:“是,师兄好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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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佛堂离起火地较远,也是此次顺利逃过被烧毁命运的灵光寺残存建筑之一。
平日此处是供僧人聚集讲佛所用,室内极大,容纳所有弟子也绰绰有余。
除了一些帮助顺天府衙役清点残余和受伤过重在别处接受治疗的弟子之外,大部分弟子都已聚集在了念佛堂。
慧字辈三位高僧坐在蒲团之上,两位王爷与谢少卿和顺天府尹都有椅子坐,其余和尚和侍卫衙役一概站着。
年轻辈僧人中虽有看着面相甚老,比觉远大出许多者,不过行事都是觉远在安排妥当。
觉明跟着进来后站在最靠大门道地方,视线一眼一眼地瞥向三位慧字辈高僧。
顺天府尹看向褚衍,得他眼神许可后便站起身来,道,“今日将贵寺弟子召集此处,是为了破贵寺泼油纵火一案。”
此言一出,像一颗石子掉进了平静无波道水潭,念佛堂中的众多僧人们瞬间小声嘈杂了起来,有惊诧不知所以然的,有质疑他们是如何知晓泼油的,有愤慨纵火者恶劣行径的,有眼神悲悯低声念佛的,也有脸色发白目光精亮的。
府尹让专门勘验纵火现场的下属上前告知众人,原来他们在大殿焚烧痕迹最重的地方勘验,经幡与桌椅地板皆比别处烧得更烂更彻底,有被泼油迹象。焚烧物中有一截焦黑的竹筒,是寺庙厨房常备的简易火折子。
僧人们听了勘验结果,群情愈加愤慨,念佛堂中吵吵嚷嚷,在慧净念了一声佛号之后才安静下来。
谢殷偷偷观察那些僧人,绝大部分人都是愤怒而惊诧,也有平静淡然和哀伤者,只有站在最末尾的觉明,脸红若霞,脸上混合着既惶恐又快意等等复杂的情绪。
觉明年纪还太轻,尚不能掩饰自己的情绪。
顺天府的人接下来就将查探到的证据摆在了众人面前:事发前半个月,有人找关系调到了寺院后厨帮忙打下手,昨晚最后一个打扫厨房的人也是他,而且,他此时身上依然携带着纵火的证据。
群僧惊诧愤怒,连三名高僧也不由得抬眸看向顺天府尹。
“去吧,把人拿下。”顺天府尹一挥衣袖,颇有官威,两名带刀衙役闻声而动,直接走向群僧的末尾。
众僧不自觉地分开一条路,眼神顺着衙役的方向窥视,只有末尾一名小弟子不闪不避,直接迎上衙役。
于是众僧眼睁睁看着衙役架住了觉明的肩膀,念佛堂里响起一片躁动之声。
衙役将觉明押出,展开他衣袖一大片深色污渍,正是昨晚趁众僧入睡后泼油沾染上的。
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怎么会是觉明师弟??”
“觉明师弟为何要这么做?”
“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是不是觉明不小心……”
“证据确凿,看来真的是他!佛门中人竟然如此残忍,我们那四位师兄弟就是因他……”
觉明好像丝毫不为自己被抓而害怕般,在一众师兄弟的质问、指责和愤怒的声讨声中,他只是脸上怀着恶意而扭曲的笑,直直瞪着前方。
直到有人提起那因火灾而死的四位僧人时,他的神色才有短暂的后悔和不安。
相较于其他僧人来说,觉远是与这位小师弟接触最多的了,虽然和他交往的过程中总是朦朦胧胧觉得觉明在隐瞒着什么,可觉远向来待他真挚,如今面对最疼爱的小师弟居然纵火间接害死四位师兄弟时,觉远也一时有点不敢置信,整个人僵在那里。
顺天府尹捋捋长须,道:“疑犯觉明,你为何要将地宫中的尸体移动位置,你与那死者是何干系?”
此言一出如水投油锅,“尸体?” “官府为什么之前没有说!” “地宫都多少年没有开启了,那尸体该死了很多年了吧?”
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端坐在蒲团上面色悲悯的慧空瞳孔忽然狠狠一颤,激烈的情绪涌现在了其中。手念佛珠的速度也突然快了起来。
觉明桀骜地昂着头,脸上带着一丝有些诡谲的笑容:“尸体本就在地宫中,为何要栽赃到我头上?”
顺天府尹“哼”了一声,道:“你这小和尚,本官又不是说是你将尸体搬到地宫中的,本官是说你为何要将尸体移到地宫门口?”
觉明咬了咬牙:“你怎么知道的?”
褚徇也十分好奇:“对啊,你怎么知道的?”
顺天府尹看着这位王爷,连忙收起了玩弄疑犯于股掌间的得意劲儿,解释道:“供案除了滴有蜡油外很洁净,只在边缘处积灰,而尸体躺的地方却有厚厚灰尘。且尸体手中有轻微灼伤痕迹,且为死后造成。死者应是用手抓着还在燃烧的蜡烛靠在供案上而死。”
说完又对褚衍拱拱手,“还多亏昭王殿下慧眼如炬,一眼就勘破了真相。”
谢殷感觉自己的脑子毫无用武之地,完全是一个嗑瓜子看戏的状态,此时连忙问顺天府尹:“他把舍利子藏到哪里去了?”
早在顺天府拿定觉明是纵火疑犯的证据时,就已经将他的住处搜了一遍,此时只好道:“本官还未从他的床铺下搜出佛陀舍利,多半是带在身上。”说着大手一挥,“搜!”
两名衙役动作粗暴地将觉明全身都搜了一遍,一无所获。顺天府尹的脸皱了。
这时僧人中突然有人大声叫道:“舍利宝物定然被觉明盗走了!他纵火撬开地宫,肯定是为了来灵光寺盗取宝物!这贼人骗了我们这么久,还害死了四位师兄弟,官府要严惩他,还佛门一个清白!我看舍利宝物肯定被他藏起来了!”
这下炸开了锅,僧人中逐渐有了附和声。
谢殷看向发话那人,不过二三十岁的年纪,长着一双三角眼,说完这句话之后很快把头缩回了人群中。
觉远皱着眉头看向那人,道:“觉安,你平日便与觉明不睦,何苦在这时候落井下石,何以当自己是佛家弟子?”
觉安脸蹿红了,脸色十分不忿,但觉远一向声望高,他咕哝了几句没说话了。
顺天府尹道:“这话说得未尝不是。觉明,既是你纵火开了地宫,不是为舍利子又是为哪般?快快如实招出你将佛宝藏在何处,或许能减轻你的罪责。”
觉明看着坐在蒲团上的慧空,神情慢慢平静下来,声音中却藏着刻骨的狠戾,让听者悚然一惊:“我没有盗取佛宝。我想打开地宫,只是为了地宫中枉死的人。”
谢殷一直在观察众人的神情,此时忽然觉得坐在离他稍近的蒲团上的慧空反应很奇怪。
刚刚听说尸体的时候,慧净与慧善都有短暂的惊愕,只有慧空一直闭着眼睛数着佛珠,嘴里念经的速度越来越快。如果不是光线问题的话,他的脸色似乎也越来越苍白。
接着,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觉明讲了一个故事:三十年前,有两个至交好友觊觎上了灵光寺的佛陀舍利,有人告诉他们能拿这个换一大笔钱。于是他们在灵光寺附近住了下来,观察僧人们轮值的次序,画了详尽的地图,终于在一个夜晚跳过灵光寺的院墙,悄悄来到了地宫。那个晚上下着倾盆大雨,掩盖了所有突兀的声音,包括开启地宫门的声音。没人知道在地宫里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后来,只有一个人走出了地宫,而另一个人就永远消失了。
谢殷在听这故事的时候就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果然,觉明说完最后一句后死死盯着依旧在闭着眼睛念经的慧空,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低声道:“那个走出地宫的人,就是灵光寺如今的慧空大师。”
……
念佛堂中一片死寂。觉远的脸色也变得惨白。
过了很久,僧人中逐渐响起了几声议论,“胡说!” “慧空师父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若他真的觊觎佛宝,如何在本寺这么久也没有趁机盗取?” “慧空师父似乎真的是三十年前来到灵光寺的……”
一向憨厚的慧善也有些懵了,忙叫着身边的师弟,然而慧空一直在念着佛经。
终于,慧空停下了手里的佛珠,睁开眼睛环顾一圈,所有弟子都逐渐安静下来看着他。
他佛法高深,待弟子慈和,觉字辈弟子几乎都亲近他。
许多人紧张地盯着他,希望他能开口辩驳这无稽之谈。
然而事情正往所有人都不愿看到的方向发展,慧空最后看向了被衙役押着的觉明。
他看着那有几分熟悉的面孔,叹了口气,站起身拂了拂僧袍上的尘埃,道:“从前预料到有今日时,只当是劫。如今真的来了,才知道其实是解脱。我做了三十年的噩梦,该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