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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枫樱番外:此彼一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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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免曾经问过她的枫岫阿叔:“你和我爸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呀?”
枫岫总是这般回答:当年我和你爸还有你极道叔一起在苦境办了个小有名气的书社,极道领头负责策划和编辑,文章刊栏基本都是我主笔,你爸负责美工那一块,江湖上人称“三先生”,也有道上跟我们不对付的管我们叫“三神棍”,这世上老有人见不得别人说实话...
而每当枫岫在跟自家女儿炫耀当年的丰功伟绩时,似乎远在厨房的拂樱总会抽出手头最顺手的“武器”,精准无比地扣在枫岫的脑门上。
有时是一把芹菜,有时是一个西红柿,小免记得最凶险的一次,一把炒菜勺在离枫岫阿叔高挺的鼻梁不足三寸...所以对于自己的爸爸,小免一直是很自豪的。
从小在学校里,当别的小朋友说起爸爸妈妈时都是我爸又给我买了个某果牌的新手机,我妈夸我的成绩又进步了要带我去某某地玩,而小免说起自己的阿爸阿叔时,画风是迥然不同的。
“枫岫阿叔说他要办他新书的签售会...晚饭就不回来吃了,然后我爸就对着电话那边说他要是今晚不回来吃以后就不用回来吃了。”
“然后呢?你阿叔到底回来了没?”剑小雪问道。
“然后晚上阿叔就坐着警车回来了。我爸吓得血压都高了...”
“哇”,小朋友们齐声发出惊叹,又问道,“然后呢?然后呢!?”
“枫岫阿叔的签售会开到一半凌空就是几声枪响,砰砰砰!”看到其他小朋友都被吓得一抖,小免满意地接着讲了下去,“然后会场乱成一片,签售会办不下去了呗,警察来了发现阿叔躺在地上抱着他的书...你们猜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
“六颗子弹都是擦着枫岫阿叔的身子打过去的,一颗都没中!警察带着阿叔去局里做笔录,局长叔叔跟他比较熟就顺道给他送回家了,刚好是饭点,我爸那天就没赶他出去。”
在小免在大大小小的考试中幸存并成功考入苦境一中,成为一名光荣的初中生时,小免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家庭似乎不太寻常。
于是小免回到家除了看动漫之外的一大爱好就是趁着阿爸不在缠着她的枫岫阿叔讲那过去的故事。
“你和我爸以前不只是一起出书那么简单吧?”小免不动声色地套着话,“我记得小时候有段时间,我爸都是躲着你的。”
“哪有...”枫岫是谁啊,当年在慈光和无衣师尹并称弭界主座下两大狐狸精的人物,怎会看不出来自家乖女儿是想套话。于是他装作一脸沉痛的样子,“唉,当年那事,是我负了他。”
“啥事。”小免一脸懵。
“当年苦境时局动荡得厉害,书刊行业本来就不景气,我好几篇文章因为内容敏感根本刊登不了,再加上你极道阿叔家里出了些急事,书社的事情便不了了之了。我本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哪知道你爸突然出了车祸,要是我当时在他身边就好了。”枫岫叹了口气,再抬起头时,发现自家女儿早已是一脸泪水,哭得一抽一抽的。
小丫头肯定自个又胡乱脑补了什么苦情戏码...枫岫无奈地笑笑,看了眼书架上一家三口的合照,拂樱和他抱着小小的小免笑得无限温柔。
其实,在很早很早以前,枫岫就认识拂樱了。
彼时的枫岫还没开始他的写书大业,每天过着抄抄无衣师尹的作业,放学有专车接送还躺上年级前三名的腐败日子,可谓是拉足了全校的仇恨。而彼时的拂樱则过着节衣缩食、勤工俭学的悲惨生活,可谓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枫岫就读的高中自然是四魌最好的中学,一个好的学校具备什么样的条件呢?那自然是:资源多、门槛高、收费嘛...当然也高。枫岫身为慈光的公子哥自然入学无忧学费不愁,出身佛狱的拂樱却不得不为了生计和学业兢兢业业来去匆匆。
就像大部分校园言情故事一样,枫岫与拂樱的初遇也是俗套的贵族学校的贫困优等生少女,抱着一沓书迎面撞上富家阔少...少女柔弱地向后一倒,雪白的书册便如同飞落的白鸽轻盈地落了一地,阔少不解风情地冷嘲热讽却挑起少女精致的下巴印上霸道的一个吻。
故事自然不可能这样发展。首先,拂樱不是什么弱不经风的少女。其次,身为阔少的枫岫并不冷酷霸道反而从来自带着脸T光环。于是那一天的故事是这样的,无所事事的枫岫在对着拂樱叨叨了许久心灵鸡汤,诸如“生活如此美好你却如此急躁,同学这样不好啊,只要慢下来一切都能变得井井有条...blablabla”之后,忍无可忍的拂樱暴打了他一顿,并以枫岫难以企及的速度捡起一地散落的书本跑了。
所谓不打不相识,自那之后,对自己的武力值并不服气的枫岫时常踩好点去找小自己两级的拂樱“决斗”,屡战屡败,却越战越勇。
直到许多年后,从慈光阔少成长为慈光大佬的枫岫问自家集做作虚伪与卑鄙阴险于一身的老爷子,为啥慈光的单体战斗力一直在四魌垫底呢,中学那会是还没开始在江湖上混打不过一个低我俩级的学弟,到了大学我勤学苦练还是干不过人家碎岛的杂兵...
弭界主抿了口茶,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说道:“你不懂,佛狱碎岛都出来混得早啊,你看你高中都快毕业了连枪是怎么拆装怎么保养都不知道,人家佛狱的孩子七八岁就在家里码子弹玩,初中上完就拎着枪干生意去了;看看人家碎岛的,从小就帮着看场子...再看看你哟,除了写几篇文章骗骗人还能干个啥?”
“老爷子您不是说知识就是力量嘛,碎岛和佛狱玩阴的绝对玩不过您老的...”枫岫趁机拍了几句马屁。
弭界主笑了笑,说道:“你还是不懂,知识是好啊,可是碎岛和佛狱看不起也玩不起这东西。他们的心太急,等不到果实成熟就想把它揽入怀中,我却不急,等我这边的小崽子们都好好学习身居高位,看谁先耗死谁!”
曾经的枫岫不是很懂弭界主说这话的意思,直到很多年以后,佛狱和碎岛挨个搞起了大事情,明面上作壁上观暗地里挑事的弭界主坐收两家势力时,枫岫才明白,弭界主的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
不要总急着想搞个大事情,笑到最后的才是真正的赢家。
在枫岫考上四魌国立大学的第二年,考上了同样一所大学的拂樱却不得不放弃了学业。自此,大学校园里少了一个叫拂樱的学生,佛狱却新添了一个干部。枫岫左等右等当年的小学弟没等到,一打听才知道拂樱家里条件不行,勉强高中毕业便去混社会去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也渐渐地忘记了那些年少的往事。
在拂樱过着刀尖舔血火中取冰的艰难日子时,无所事事的枫岫终于忙了起来;在当年的老同学们挨个踏上了江湖时,枫岫却在奋笔疾书;在当年的同窗无衣师尹走出校园并超越了自己站在了拉仇恨的顶峰时,枫岫出了本书。
那本书的名字很文艺,叫作《荒木载记》内容上可谓是包罗万象,对人情冷暖和世事变迁有深入的剖析与思考,还深刻反映了社会现实和人性丑恶。总之,这本书一问世便引起了整个四魌的轰动。
枫岫便这样火了,他的书迷遍布大江南北,对他可谓佩服得五体投地,尤其是年轻的小姑娘们天天给他寄情书,总共好几麻袋都装不下,信纸颜色都不带重样的。后来他满足于一本书所描绘的世界,便《荒木载记》出成了三部曲。
枫岫彻底出名了,他的书被各界大佬摆在案台上仔细品读,发售不出三个月,便被列为禁书再难寻音迹,枫岫本人也被请进局子里喝茶。无衣师尹带着他的三部曲来探监,第一句话就是“你说你在写书,我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写书都能把自己写进局子。”
枫岫翻了个白眼说,“别当我不知道是谁把这事抖出来的,无衣师尹,没想到这么些年,我竟是看错你了。”
无衣师尹叹了口气道,“唉,写书就写书,你为什么要写得那么实诚,大家心照不宣就好了。你挑明了说不是明摆着跟他们过不去,你现在要是在外边,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了还能在这跟我xjb扯蛋...”
“你再说一遍?”
“要不是老爷子好心送你进局子,你早就不知死了多少回了谁还听你xjb扯淡。”
“至于嘴这么毒吗?”枫岫翻了翻无衣师尹带来的书,哟呵,还是精装版。
“你的右手边就是当年叱咤风云的佛狱扛把子,邪天御武,据说这两年精神不太正常你少理会他。照看你这边的是龙主的儿子炽焰赤麟,想写东西了可以问他要纸笔,当然,出版你就别想了,写着自己看吧。”
枫岫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转过身去,远远地对他喊着:“你会后悔的。”
那人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那就是以后的事了...”
无衣师尹离开后,再一次站在四魌仇恨值巅峰的枫岫,又搞出了个大事情。
他,越狱了。
三个月的时间里策反牢头和狱友,成功偷渡到苦境,改头换面还给自己上了苦境户口。可谓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本以为这辈子不过如此,隐姓埋名,蹉跎一生然后客死异乡。
没想到,缘分真的是一种奇妙的东西。枫岫在苦境再一次遇到了当年将他摁在学校草坪上摩擦的小学弟。所以当某个患有重度洁癖的老友拉着拂樱过来,眉飞色舞地说要组成苦境文名的书社时,枫岫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现在想来,枫岫觉得自己当年还是图样图森破。一个在苦境办起来的书社,主创三人竟没有一个是苦境原住民也就罢了,就说三人全部是四魌偷渡过来还每人顶了个假身份这是何等的卧槽。
缘,还真是妙不可言。
心怀鬼胎的三人在苦境愣是把一家书社办了许多年,在枫岫以为这辈子如此平平淡淡过去也不错时,佛狱终于把手伸进了苦境,本以为瞒得天衣无缝的过往瞬间给抖了个彻底。
“凯旋侯。”枫岫没有转身,被枪口顶着的后颈丈量着枪口的温度,凉彻心扉。
“你早该猜到不是吗?”那个数年里自己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温润嗓音却说着最陌生冷酷的话。
“拂樱...”
“够了,别再自欺欺人了!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拂樱!也没有枫岫!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原来,从头至尾,只有自己一人把这逢场作戏,当了真。
被关入佛狱的牢房时,枫岫的双眼已经看不见了。隐隐听见一人的脚步声缓缓行来,努力睁开被血液粘黏的眼
也无法看清微弱灯光中的身影,但他知道,那是拂樱。
“你来了。”枫岫扯开嘴角想像从前那样对他笑一笑,嘶哑的喉咙却只能发出垂死挣扎的气音。
“来看你死了没。”枫岫听到那个人这样说。
“还没...让你失望了吧。”
“你还有什么愿望,说吧。”
那个人的声音还是那么冷、那么硬,枫岫却能听到那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常人听不出来,但一个瞎子却感觉得到。
“让我的拂樱为我画一幅画,让他慢慢地画,画得俊一点...”
“有病!”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随着愈行愈远的脚步,牢门咔嚓一声便锁上了。
“我话还没说完啊...拂樱,我不恨你,我原谅你。”
在枫岫以为这辈子就要如此荒唐地结束时,他“死”了,“尸体”被完整地送还慈光,接下来的十几天都恍若梦中。
“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不长记性”,无衣师尹看着躺在病床上,双眼蒙着一层厚厚纱布的昔日同窗淡淡地说着,仿若这只是一场再平淡不过的叙旧,“某个人希望你能活下来,等伤好了就走吧,回你的苦境去,再也别回来。”
当枫岫再一次回到苦境时,依然是那个麻烦不断的苦境,依然还是那个枫岫,却早已没了三先生,没了一起创建的书社,也没了拂樱。他忽地想起不知何时何地听到的一句话,“好运就像是瓶中的水,用着用着,总有一天会干的”,也许是自己一直以来的好运终归是到了头,这样想着,他又觉得轻松了起来,最差也不过是让一切回归原点。
几年过去,当年的伤处虽落下了病根倒也算好得利索,本以为自己下半辈子只能当个瞎子的枫岫在某一天治疗后惊讶地发现自己原先接近于八百度近视的视力突然间掉到了五百度,这一瞬间的落差让他愣了几秒,几秒之后他就恨不得立马下楼抱着给他看病开药的素大夫转两圈。
刚摸索着下了楼还未平复自己激动的心情,迎面就撞上了个人,对方似乎腿脚不便,扶着栏杆也还是没能站稳,眼看着就要倒在地上,枫岫瞅着面前模糊的人影一把把对方拉了起来。那个人也未道谢,拖着不太灵便的腿一瘸一拐地走了,枫岫听着他远去的步伐,不知为何觉得心口有些酸涩。
“再有三个月左右,你的视力应该可以恢复到正常人的标准,未来可能还是会有些畏光畏风的情况存在,注意要避免过度用眼,这是你下个月的药,每日早晚用...”素续缘一边开着药单一边嘱咐枫岫一些注意事项。
“谢谢素大夫”,枫岫接过自己的病例和药单,忽然想起方才撞到的那个人,便随口问了问,“我刚过来遇见了一个人,似乎腿脚不太好,被我撞到时不吭一声,扶了他一把也不说声谢谢...”
素续缘叹了口气,说道:“拂樱其实挺可怜的,他被送来时右腿胫骨骨折,左手腕部粉碎性骨折,踝部多处骨裂,声带也严重受损。不是他不想道谢,他那个样子实在也没法说出话来啊。”
“等等,大夫,您说他叫什么名字!?”枫岫本以为自己已经淡忘的名字,在别人再一次提及时,却像是一团火,从心头猛得烧了起来。
“就叫拂樱啊...怎么了,你们认识?喂!你干什么去!病历还没拿呢!”,还未等素续缘反应过来,枫岫就跑了出去,一本病历被孤零零地扔在地上,而它的主人身为半个瞎子,却在医院的楼道中狂奔。
终于,他找到了那个人。纵使,眼中的画面再模糊...他终归是找到了,那个人。
“拂樱...”
那个人猛地停下了脚步,缓缓地转过身...拂樱觉得枫岫是该恨他的,他做的一切都足以让枫岫恨他,那些一同度过的岁月、一起积攒的点滴记忆,都是假的,被他一手点燃烧得一点不剩...最后的一点私心,也不过是尽力保下他一条命。
枫岫该恨他,本该如此的...
拂樱闭上眼,迎来的却只是一个拥抱,一个纯粹的、温暖的拥抱。
“你终于回来了。”
我,回来了。
枫岫轻轻合上自己手中的精装版《荒木载记》,微微发黄的书页间忽然掉出了一张纸片,翻开一看才发现是一张照片。
那是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坐在草地上望着湛蓝的天空,他的身边,整整齐齐地摆着一沓雪白的书册。
那一天,小免放学后忽然就发现自家客厅的墙上多了一张照片。
“咦,阿叔,这是谁啊?”
“你爸啊,他高中那会可厉害了。”
“你不是说你们俩是办书社那会才认识的嘛...”
“听说的...你爸那时候可是打遍年级无敌手呢,特有名。”
“哦。”
在枫岫为女儿讲了三分钟那过去的故事后,一只花椰菜正中红心。
“枫岫,你再跟小免胡扯就不只是一颗花椰菜了。”
“水某我错了...”QAQ
此彼一生,莫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