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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夜来飞祸自此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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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摔摔得倒挂在树上扮鬼吓人的明桥慌了神,连忙取了戴在脸上的狗脸面具,一个鲤鱼打挺便跃下了树枝,三步并作两步地顺着山坡奔到了章怀春跟前。
“大春姊姊,你没事吧?”
章怀春已是摔得直不起身来,满身狼狈,见明桥来扶自己,她因心里恼他,冷冷道:“不要碰我,我还能动。”
明桥知晓自己酿成了大祸,见她清冷如月色的脸,也不敢言语,只能讪讪收回了手。
“我的脚扭伤了,你帮我叫人来吧。”
章怀春本不想理会明桥,无奈她尝试了许多次,发现双脚已无力行走,只能请求眼前的这个罪魁祸首。
明桥也不敢耽误,忙道:“峁哥哥就在山上,姊姊不要乱动,我去找他来!”
这两人时常会聚在一处厮混,章怀春并不好奇他二人这个时辰在山上做什么,只是想到方如仪那张病怏怏的脸,便对堂兄这般冷淡的态度感到寒心。
***
章茆慌慌张张来时,章怀春从他身上闻到了浓浓的酒气,若非此处无人可求助,她真不愿沾染上他身上的酒气。
章茆背她回了一庭芳,早已惊动了满院子的人。章怀春怕惊动了栖迟园的阿母,叮嘱众人不许声张,也不让人出府去请医工,自己给双脚的扭伤处做了处理。
逢青楸与两个妹妹询问她摔伤的缘故,她不愿多生事端,淡淡道:“夜里上小灵山坐了坐,夜黑没看清脚下的路,不当心摔了。夜深了,二妹妹与三妹妹去歇着吧,我这里有青楸照看,不会有事的。”
想起院中还有阿兄与明桥在,她又向章咏春道:“阿兄与隔壁的明桥还在外头,这里毕竟是我们姊妹几个的院子,他们深夜在此多有不便,你让他们也各自回去吧。”
听见如此说,章咏春、章叹春也不敢多叨扰,与她说了两句姊妹间亲热关切的话,便一同出了屋子。
而屋外的两人一见了她们,不约而同地凑了上来。
“妹妹的伤势如何啊?”
“大春姊姊的脚没事吧?”
章咏春本想随意敷衍两句话,她身边的妹妹也不知何时憋了一肚子的气,见了明桥,便气势汹汹地质问道:“这深更半夜的,你为何会在我家?我阿姊的脚是不是被你伤的?”
明桥并不否认,因担心章怀春的伤势,只能再次向面前若有所思的章咏春询问:“二春姊姊,大春姊姊的脚怎样了?”
然而,不待章咏春回答,章叹春便再次气哼哼地冲他道:“你还有脸问!我阿姊若是有个好歹,我拿你是问!”
“三妹妹!”章咏春怕这个妹妹乱嚷嚷惊动了屋里的阿姊,适时出声制止了她继续发难,转而对面前的两人说,“阿兄与桥桥先回去吧,阿姊好歹是医者,会照顾好自己的。若是担心,白日里再来吧。”
院子的主人既已下了逐客令,明桥与章茆也不便再在此逗留,遂相伴着出了一庭芳。
然而,两人尚未走远,青楸便提着一盏残破的纱灯追了出来。
近了两人跟前,她将手中的纱灯递至章茆跟前,恭谨道:“这纱灯是女公子从夫人那儿借来的,如今摔坏了,女公子想请世子修补修补。”
章茆本想说一盏灯而已,坏了再换一盏便是,可双眼瞥到这盏纱灯上时,目光微沉了沉,不动声色从青楸手中接过了这盏灯。
“我看看。你回去与妹妹说一声,让她不必将这盏灯放在心上。”
青楸其实也颇不解,不明白女公子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劳动世子来修补这盏纱灯。毕竟这灯只是市面上卖的普通纱灯,且似有许多年头了,世子夫人还不至于为这样一盏灯而对这府中的大女公子怀恨在心。
然而,这些皆是府中主子们的事,她纵使有万千疑虑,也不该过问,只需谨遵主子之命,认真办妥主子吩咐的事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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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东院的演武场后屋,章茆便唤来了在此当值的阿峰,随手将手中的纱灯递了过去,吩咐道:“明日,你带着这灯去水街一带的灯笼铺子里问问,看看有谁家能修补或是制作这种样式的纱灯,钱不会少。记住,这事你要谨慎些,莫传到夫人耳里了。”
这阿峰与阿岱本是侯爷夫人还在府中时培养的护卫,如今虽留给了章茆,章茆却知这是阿母放在自己身边的眼线。这两人真正忠心效力的人反而是漪兰院的方如仪,他每日的行踪自然也会经由这两人的口被方如仪所掌握。
最初,他还会因为此事与方如仪理论争执;长此以往,他反倒不在意了。毕竟,这两个人在他面前不过是长了眼睛的哑巴,不会张嘴多言烦扰他。
因此,他几乎不曾吩咐两人为自己做过什么事。
阿峰毫无预兆地得了他这样的吩咐,再看这手中的纱灯分明是这位世子在成婚前的某年灯节上买下来送给夫人的,便知这灯是夫人珍视的;而世子之举,分明还是将夫人放在了心底的。
因为有这样的猜测,他破天荒地说了一句:“夫人身子染恙,躺了一天了,世子去看看夫人吧。”
章茆似有些诧异,但想到昨夜里的事,心底那点怜惜愧疚之情便倏地消散无踪,冷淡道:“我不会医治病人,去了不顶事,你让她屋里的人好好照看便是,明日给她请医工来看看。大女公子腿脚受了伤,要静心休养,让她屋里的人别去叨扰她。”
阿峰还未从他这突然转变的冷淡态度里回过神,便又听他道:“我这里还有贵客要招待,你退下吧。”
阿峰颇替方如仪不平,却也只能垂首领命:“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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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章茆本就心绪烦闷愁苦,又接连被章怀春受伤与方如仪染恙的事所扰,此刻的心情更是沉重。
而往昔那个朝气蓬勃的明家小郎君,此时也是蔫头耷脑的,全无一丝往日的张扬意气,苦着一张脸似要哭出来一般。
见他这般模样,章茆觉得新鲜有趣,故作恼怒地诘问着:“受了惊吓、伤了腿脚的是我妹妹,你这个罪魁祸首怎么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明桥自责道:“我不是委屈,是懊恼!”
章茆并不知晓事情的具体经过,便趁机盘问起了这小子究竟怎么害得他的妹妹摔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明桥这时候分外老实,将章怀春摔下山坡前后的经过仔仔细细地交代了个清楚明白,连腰间挂着的狗脸面具也交到了章茆手上。
“我真不是要吓唬大春姊姊,是看她似乎有些难过,便想要逗一逗她。”
章茆把玩着手上的狗脸面具,觉得这狗脸有些眼熟:“这面具是照你那条狗的模样做的?”
“没错,就是福星的脸!”明桥点头,又有些不解疑惑,“我以为这面具很可爱,姊姊见了定会欢喜,没想到会吓到她。”
章茆毫不留情地泼了一盆冷水:“你当谁都像你这般喜欢这些玩意么?福星是挺可爱的,但你这面具看着确实挺吓人。我妹妹没被你吓得晕厥过去,已算是女中豪杰了。你这面具我缴了,算是对你的惩戒。”
明桥纵使舍不得这狗脸面具,此时也无话可说,只是万分担心章怀春会因此而疏远冷落他,再也不同他说话了,便向眼前的人求救:“大春姊姊定然会恼我恨我,我要如何向她赎罪呢?”
章茆道:“妹妹心善,虽不会因此记恨于你,但定会冷落你。你要赎罪,唯有负荆请罪方能显出你的诚意。”
因明日还要带郑纯去拜访阎公,他也没有多留明桥,耐心安抚了这个懊恼自责的小郎君好一会儿,便将人送出了府。
而明桥似是想起了什么,忽在沉沉夜色下唤住了章茆,郑重道:“峁哥哥,你放过阿姊,也放过自己吧。”
章茆脸色陡然沉了下来,毫不留情地将人推出了府门,皮笑肉不笑地提醒着:“明日记得去我妹妹面前请罪!”
***
章怀春的脚终究是伤了筋骨,竟于半夜发起了热,自然就惊动了歇在栖迟园的徐知春。
徐知春早年也曾在徐公身边习得了一身精湛的医术,这些年打理侯府已是疏于此道,不敢妄自托大对章怀春的脚伤进行治疗,只能派人去徐氏医馆请人来。
医馆来的是徐遇。
徐遇是章怀春表兄,与她又同是徐公门下弟子,皆是徐氏医馆里的医工,章怀春一向敬重这个温厚似长者的表兄。
他替她细细检查了双脚的扭伤肿胀处,对她的双脚伤处反复按压了几回,按压一回便问她是否会痛。
章怀春知晓他在检查自己的骨头,身为医者,她其实很清楚自己的伤情,面色平静地问了一句:“我的左脚脚腕应只是扭伤肿胀了,右脚脚腕应是折疡[1]了吧?”
徐遇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紧拧着眉头说:“右脚确实折疡了,我需要为你正骨,会很疼,你忍着些。”
他怕章怀春受不了疼痛会乱动,便让青楸从她身后将人抱住,又让屋里人说些话以转移她的注意力。
章怀春其实没有那般娇气,与人说笑间,从脚腕处传来的一阵阵疼痛仍是让她忍不住湿润了眼眶。正骨不是能一蹴而就的,她一时觉得骨头里有人在用刀斧砍凿,一时又觉得里头有万千只蚂蚁在啃噬,疼痛时而密集,时而剧烈,她只能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嘴边阿母递了一块浸染了药香的帕子,柔声道:“不想叫出来,便咬着这帕子吧。”
章怀春也没有拒绝,心里却不免将那个害自己受这份罪的明家小郎君埋怨了一番。
正骨后,徐遇又给她的伤处敷了药草,用细竹片将伤处固定好之后,认真叮嘱道:“好好在家休养,三个月应能恢复,我会时常来看你的。”
章怀春已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幽幽叹了一口气:“那我养伤的这三个月岂不是去不成医馆,也不能聆听外大父每月一次的教诲了?”
她这话里没有对腿伤的担忧惶恐,只有对不能坐诊行医、聆听教诲的遗憾惋惜。
徐遇安抚道:“妹妹若要听大父的教诲,我替你将那些教诲记下来,再给你送来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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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徐遇,这院中听闻动静而来的人也悉数被徐知春打发走了,只留了青楸在章怀春床边精心伺候。
而徐知春也趁四下无人之际,将章怀春受伤的经过情由从这女儿的嘴里给逼问了出来。
章怀春知晓明桥是无心之过,怕阿母责怪这个小郎君,试图对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当时似乎也被吓着了,经此一事,我想他应会收敛些,不会再往我跟前凑了。我们侯府大人大量,实在不便与他这个小郎君计较,免得伤了邻里和气。”
对此,徐知春并未表态,只意味深长地叮嘱着:“明桥这孩子虽还年幼懵懂,但毕竟与你男女有别,你又在招婿,还是不要与他太过亲近。明日,我也与你阿兄说一说,让他注意些分寸,不要总是将那小郎君引到你们院中来。叹春跟着他们厮混了这些年,哪里还知自己是个女娘,行事言语愈发没规矩了,你与咏春好好管一管她吧。”
章怀春不敢忤逆,温顺应道:“女儿知错,日后会好好约束教导妹妹的,请阿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