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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二十三章 萍水(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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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剑秋正坐在桌边慢慢喝着手中的一杯酒。
阳光笼在窗外的小镇上,格外静谧安详。天高云淡,远处群山连绵,一派和睦,实在不似是一个接近战场的是非之地。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瘦削苍白的手轻轻按在了他的桌上,随即一个似笑非笑但确实好听的声音响起:“这位兄台,可介意小弟前来叨扰?”
他顺势抬眼看去,只见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年轻男子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正站在他的桌边,一双眼角微微上挑的眼睛正盯着他。
容颜秀丽,然而眼角眉梢却都又带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韵,更显得夺人注目。
可真正吸引陆剑秋注意的,却是那人左手提着的长刀。
刀鞘华丽,刀身细而长,接近刀头部分微弯,看上去是一把难得的好刀,此人身着普通兵士的服装,显然并不合适。可江湖人的话,一时之间,他却也完全想不起有使这样的长刀又有这样容貌的人。
更何况酒铺二楼的客人寥寥无几,皆是空位,这人却偏偏冲着他来,实在无法不叫人起疑。
心中念头一闪而过,陆剑秋却已经放下酒杯,微微一笑道:“一个人喝酒正有些闷,这位兄弟来的可不是正好?”
那年轻人回以一笑,拉开椅子大喇喇的坐下,目光流转,脸上更添几分洒脱不羁的味道。
他仿佛很自然的顺势把长刀放在了桌上,手随即离开刀柄,显出并无威胁的意思。整个人懒懒的斜靠在椅背上,风从窗外吹进来,拂乱了他的长发,他就抬起手慢条斯理的把那些散乱的青丝理到耳后去,动作舒缓又优雅,无一不让人觉得妥帖舒服,看着都是一种享受似的。
陆剑秋含笑看着他,照样静静喝酒。那年轻人理完了头发,才忽然抬眼冲他一笑道:“兄台恐怕心中正疑惑小弟为何偏找上你吧?”
陆剑秋并不答话,知他必然是自己要说的。
果然,那年轻人带着一丝笑意把玩着一个白瓷酒杯,又开口道:“其实,小弟是偶然路过此地,忽然见到了兄台栓在店前的马,实在喜欢的紧,才问了老板找来的。”
陆剑秋挑了挑眉,放下了酒杯。
年轻人直视着他微笑道:“那可真是匹好马。”
陆剑秋也笑了起来,点了点头:“不错,雪旋确实是一匹好马。”
“雪旋?”年轻人疑惑的问道。
“马的名字。”
“哦。”年轻人点了点头,顿了顿却重又笑道,“这等好马真是难得,不知兄台从何处得来?”
陆剑秋没有答话,只是静静的打量着这个年轻人。
那人“扑哧”一声笑了,摇头道:“兄台您不要误会,小弟只不过自幼爱马成痴,见到好马总要多看几眼,能买到手的就更佳,所以才多问几句,还望兄台不要见怪。”
陆剑秋“哦”了一声,点头笑道:“只可惜,这马并非在下的,只怕是无可奉告了。”
“不是兄台的?”那青年却好奇的追问。
“是一位朋友借给在下的。”陆剑秋淡淡道。
“原来如此。”那青年显出一副惋惜的神色,片刻却又眼睛一亮复又问道,“小弟冒昧的问一句,不知兄台的这位朋友可有可能卖了这匹马?”
陆剑秋立即摇了摇头:“我那朋友十分珍爱这匹马,断然不会肯卖。”
那青年却大笑了起来:“十分珍爱的马却肯借给兄台,看来果真是一位好朋友!”
陆剑秋眼神微微一动,却不置可否。
“来来来,我生平最欣赏这类待朋友豪爽之人!就为了你那位朋友,咱们干上一杯!”那青年也不见外,自己拿起酒壶斟了一杯就高举起来。
陆剑秋一笑,也举起手中酒杯,各自一饮而尽。
“啧!这是什么酒?怎么忎的没滋味?!”一杯酒下肚,那青年却紧缩眉头抱怨道。
陆剑秋却苦笑道:“在这地方,有酒喝就不错了。”
“这话说的倒也不错,只不过好酒终归是有的,只是看你会不会去找啦。”那青年说着,忽然眨眨眼睛笑了起来,随即从腰上解下一个漆成朱红色的酒葫芦拿在手里晃了晃,里面立刻发出液体碰撞的声响。
陆剑秋眼睛一亮,那青年便大笑道:“今日得遇兄台也是有缘,好酒终须有人赏,今天就咱们俩喝了这壶酒吧!”说着一下子拔开了葫芦塞,一股馥郁芬芳的酒香立刻飘了出来。
陆剑秋深深嗅了一下不由赞道:“果然好酒!”
那青年拿过他的酒杯,替他斟满,透明的液体在白瓷的杯中轻轻摇晃,散发出愈加浓烈的香气。随即又替他自己斟了满满一杯,而后端起敬道:“请!”
陆剑秋只犹豫了转瞬的功夫,也举起酒杯回敬,随即一仰脖子,把杯中的酒喝的涓滴不剩。
那青年笑嘻嘻的倒过酒杯以示自己也已经喝完,才问他感觉如何。
陆剑秋笑道:“辛辣豪爽,刚中带柔,果然是北方之酒的味道!”
那青年顿时得意的大笑起来,又给他斟了满满一杯:“这酒啊,是原先蓟州城西面三十余里的一家崔家酒铺里最好的酒。我和那里的老板熟识,才得了两坛,喝了这一壶,就还有一坛了。”
陆剑秋接道:“这等好酒果然是要少,方能显得更妙,多了便也不够别致。”
那青年点了点头,含笑道:“这酒最妙的地方,却还不在于滋味。”
“哦?”陆剑秋好奇的看向他。
那青年仰脖又喝了一杯才继续道:“崔家酒铺的老板有个独生女儿,名唤玉兰,今年大概十七、八岁了,生得很有几分颜色。而这酒,就是崔家的玉兰姑娘出生那年崔老板创制成的,因此也就取名叫做‘玉兰酒’,当地就有人编了句话,‘酒中玉兰真逍遥,不及女儿颜色娇’,你说,是不是比这酒的滋味更妙?”
陆剑秋听罢不由也哈哈大笑道:“果然绝妙!看来这崔家酒铺一定要去上一去!”
那青年却忽然敛了笑意,略显出了一丝怅然:“那却是不能了,战火一燃,崔老板早已带着全家躲进关内去了,只留给我两坛酒。”
陆剑秋一愣,忽然又提起了战争,一下子就又回到了现实,自然也笑不出来了。
“罢了罢了,不说这个了,说得人气闷!”那青年却一拍桌子,脸上复又浮起笑容,“对了,说了这么半天的话,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呢。我先说我自己吧,我姓殷,单名一个昊字。”
陆剑秋仿佛也才想起这个同桌共饮了半晌的人并不知姓名,也笑道:“原来是殷兄弟,在下姓陆,名剑秋。”
殷昊笑起来,抱拳道:“陆大哥。”
陆剑秋却微微一证,随即微笑着摇了摇头:“不用客气,直接叫名字就好。”
“当真?”殷昊眼睛一眨,略略探身近了笑道,“那我就叫你剑秋兄,如何?”
陆剑秋点了点头:“想来我也该比你年长些,就不推辞了。”
“哦?”殷昊勾起唇角懒懒的靠在椅子上看着他,“那就请问剑秋兄今年贵庚?”
陆剑秋淡淡笑道:“惭愧,痴长二十又七。”
殷昊大笑道:“我二十四。”
“果然还是年轻啊。“陆剑秋挑眉笑道。
殷昊撇撇嘴,却又探身过来:“对了,不知剑秋兄你何故在此地?”
陆剑秋愣了一愣,才轻描淡写的开口道:“答应了一个朋友一些事情而已。”
“借你马的那个朋友?”
陆剑秋看着那双注视着自己的眼睛。殷昊的眼睛很漂亮,本有一股英气,却因为略略上挑的眼角和细长的眉,显得多了些许阴柔,略呈现出淡棕色的瞳仁,在阳光下仿佛透明又仿佛深不见底,交织出了一种复杂的魅力。
他淡淡的笑了笑,点了点头。
“倒有些肝胆相照的味道,教人羡慕啊。”殷昊靠回椅子上挑着眉梢笑嘻嘻道,随即又叹息一声:“我就无聊的很了,在军队里当个军官,这日子可当真无趣的紧。”
“为国为民,原也是应该的。何况我看殷兄弟你,活的可是潇洒放旷的很。”陆剑秋微笑着看着坐在对面的年轻人。
殷昊听了他的话又大笑起来,频频点头:“可不是?人生在世,不过百年,况且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倘若再不自己寻些开心,岂不是太辛苦了?”
陆剑秋也大笑起来,举杯道:“殷兄弟所言甚是,当再浮一大白!”
“好!”殷昊立刻举起了酒杯。
“殷……!”一声断喝却伴随着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爆响在小酒铺的二楼。
陆剑秋抬头,就看到另一个身着戎装的年轻男子气急败坏的爬上楼梯来。年纪大概比殷昊要大些,容貌端正,一股老成持重的气息,正双目圆睁瞪着坐在他对面的人。
殷昊却嘻嘻笑了起来:“啊呀,小方啊,你终于找到我了啊,来来,一起坐,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今天刚结识的陆……”
“你够了没有!还有心思喝酒?!”那姓方的年轻人却更加气急败坏的打断他的话。
殷昊却丝毫不为所动,依然保持着微笑道:“那你也该听我把话说完,这是我今天刚结识的陆剑秋陆公子,甚是投缘,剑秋兄,这是方捷,我兄弟。”
陆剑秋抬眼笑道:“幸会。”
那方捷却只是匆匆撇了他一眼,很敷衍的说了一句“幸会”。停了停,却又转过脸打量了他几眼。陆剑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总觉得方捷看自己的眼光似是有些怪异。
“说完了?你到底回不回去?”方捷看了他几眼又把目光收回去只盯着殷昊问。
殷昊懒洋洋的挑了挑眉:“到底又怎么了么!”
方捷刚欲说话却又瞥了陆剑秋一眼,又止住了。
陆剑秋当然明白,当即转而对殷昊笑道:“殷兄弟,恐怕军中有什么事务,可不能耽搁,咱们就此别过吧。”
殷昊苍白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桌上的酒杯,淡笑道:“只是不知今日一别,何时才能相见了。”
陆剑秋微笑道:“有缘定会再见。”
殷昊长笑起身点头道:“好一个有缘再见!也罢,至少今天这酒喝得十分痛快!”说着竟十分利索的拿起桌上长刀挑起酒葫芦,架在肩上。
临走前,他却又忽然俯下身到了陆剑秋近前,小声说了一句什么,这才一抱拳,转身潇潇洒洒下楼而去。
陆剑秋略微一愣,目送着那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处。
酒香未散,人却已去。
临别之言依然萦绕耳畔。
殷昊临走时低声说的那句话是:“我们肯定会再见面的。”
是吗?肯定吗?
他忽然有些玩味的笑起来,扭头看向窗外。
殷昊一骑枣红马,方捷一骑黑马,都快马加鞭宛如两道轻风迅速的奔向蓟州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