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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佯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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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莲国师是去年突然出现在江湖中的,来历神秘,武功高超,出手狠辣。自古以来江湖与朝堂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从青莲国师突然出现在厉国,江湖一片血雨腥风,厉国各州县处处建起了国师府,笼络高手如云,作为朝廷的左右手,专干些暗杀、抢掠的腌臜污秽之事,这个青莲国师也成为厉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这个青莲国师作为江湖风云人物,又是亲自过来淮梁送岁贡,光和帝自然是要设宴款待一番的。可是这国师尚不知足,让使者传信跟光和帝说:听说秦家老四秦子祯美得不行,想一起吃个饭。(使者:“国师钦佩秦公子已久,欲一睹公子尊容。”)
光和帝愁上了,据说青莲国师脾气喜怒无常,武功又厉害得吓人,厉国皇帝都是把他当个大爷供着的,这国师如此无礼,偏偏还有点不敢得罪。要是应了他呢,淮梁泱泱大国颜面尽失。
大雪飘了一天,在夜幕降临时终于慢慢止住了,大红的宫灯映照着夜色中的道路,青黑的松柏披着白衣,宫墙高耸,寒月初悬,宫廷里一片凄清肃杀,月色中飘来了清幽的琴声。
长长的成阳殿上灯火通明,两排几案依次排在大殿两侧,美酒佳肴备齐,朝中重臣业已入座,首位的光和帝摆摆手,淮京第一歌姬然华伴着琴声开嗓。
秦雎坐在末席,临近门口。大殿里虽然烧了地龙供暖,热气也被门口的寒风吹得差不多了。面前的几案上菜肴刚摆上去就冷了,秦雎拢紧衣袖,之前吃了一粒药,有点困。
然华的歌声柔柔的,听得秦雎恨不得就地躺倒睡去。
突然,宦官尖尖的嗓子一声唱,打断了大殿里的歌声:“厉国、青莲国师到——”
秦雎一个激灵,坐直了些,只见大殿门口先迈进一只嵌着金丝线的黑靴,往上看去,是一个身材高大悍利的男子。一席黑衣上隐现金丝暗绣,依稀是些莲花图案,一头青丝如瀑披散肩头,暗金色的面具遮了半边脸,只留下两瓣形状姣好的薄唇,似笑非笑。
青莲迈进大殿,没有先给光和帝行礼,反而两个曜石般的眸子在大殿里一通扫视,从殿头找到殿尾,在看到秦雎时猛地一亮,跟看到了猎物的野兽似的,随即咧开一个大大的微笑。
抬脚就往这边走来。
随行的几个宫女宦官吓得小跑着拦他:“按照礼制应先向陛下行礼,国师、国师!”
秦雎眼看着青莲国师两三步走到了他的几案前,来不及反应,青莲已经微微俯身,非常手贱的,摸了摸他的下巴。
这手骨节分明,指尖带着薄茧,粗糙、温热。
秦雎本来就困,这下直接愣住了。
青莲又捏了捏他的鼻尖,笑得十分暧昧:“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
“思服你大爷!!!”大殿上一声暴喝,只见邢武一蹿,把案子都带翻了,在一阵杯盘碎地声中,冲着青莲举着拳头就打上来。
秦雎皱了皱眉,抬手打开青莲的爪子。
青莲看都没看身后冲过来的邢武,笑意渐深,目光幽幽的盯着秦雎,微微侧身,以诡谲的身法,一扭就避开了邢武气急败坏的攻击,又反身一脚把他踹出了八丈远。
秦雎霍然起身,退了一步,嫌恶的扭开头:“国师请自重。”
“哈哈哈哈哈,”青莲仰首长笑,“可爱,想日。”
之后就是混乱,青莲的下流话引得众人一片哗然,自负军中武功第一的邢武被他踹的更是怒气上头,喊着骂着又冲上来,光和帝也是震怒,说着“真是成何体统!”又叫人过来拉架,可惜他声音小,没几个人听到。
最后秦骏不得已叫来了暗卫营,七手八脚的把缠斗在一起的邢武和青莲国师分开来。
邢武被几个暗卫拉了下去,满朝文武都看着青莲国师在成阳殿上挑衅,却没有一个人敢说重话。现在是厉国给淮梁交岁贡,一打起来就不定是谁给谁交了。
这不,人家国师想见谁,光和帝都不敢说一个“不”字。
秦雎绷着脸心情十分糟糕,但还是不得不坐下来,把宴席继续下去。几个文臣和了和稀泥,说“厉国民风开放,与中原不同”,简单的给青莲找了个台阶。
青莲倒也没再调戏他,坐在大殿最里头,光和帝的旁边,歪着身子没个正形的斜躺在几案后面,一会儿拿着筷子摇头晃脑的打节奏,一会儿颇感兴趣的对光和帝问这问那。
秦雎冷得厉害,哆嗦着手饮了一杯酒,还要再饮,被身后侍奉的扶风按住了手腕。
“公子,不可。”
“去向我大哥通报一声,说我身体不适,要先行离开。”秦雎下意识的看向青莲,却见青莲把着酒壶正在豪饮,目光笔直的看着他。
秦雎错开眼,不理会他。
没待扶风走到秦骏身旁,青莲突然振臂高呼:“好酒!”
他身边七倒八歪的扔着四五个银质酒壶,语气里也满含了醉态,站起来扶着身旁的小宦官,歪斜两步走到光和帝身边,按住他的肩头,凑到他耳边大喊一声:“皇帝陛下!今夜!可否让秦子祯陪我!”
秦雎站起来就走。
他不知道,看似已经醉了的青莲,在光和帝耳边还小声的说了一句话:“我可保厉国五年内不犯你边境。”
光和帝脸色霎时白了。
秦骏在另一侧下首坐着,疑惑的看向皇帝。
光和帝软弱偏信,手无缚鸡之力,平日里只会吟诗作画,但并不是小人,他在秦骏警告的目光中,在青莲手握他心脉的同时,轻轻地摇了摇头:“不行,我已经对不住他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
青莲国师一笑,起身离开了。
是夜,淮京街头出现了一幕闹剧。
秦家公子的马车后面,一个黑衣假面的男子,醉醺醺的坠着,高呼着孟浪露骨的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艳诗淫词,大概是有些武功,时而能够跑到马车侧驾,这时驾车的男子就会把着车门对他连蹬带踹,骂道:“你这登徒子,滚开滚开!”
男子时而能够拉住车辕,疾呼:“太匆匆!相聚难、别亦难!莫道不消魂……”
“扶风,莫要理会他。”紧接着车架中传出一阵咳嗽声。
扶风担忧地回头看了看马车里,手中鞭子狠狠抽下去:“驾!公子再忍耐一下,马上就到家了。”
秦雎紧紧攥着领口,忍着咳嗽。他挑开车窗的帘子,隔着琉璃看着醉态癫狂的青莲国师,这人似乎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他到底有何意图……
秦府遥遥在望,青莲国师不知什么时候起没有再跟了,扶风丝毫不敢放松,狠狠抽着马屁股,回头对车架里喊着:“公子,公子,快到了!”
没有人再应他,扶风有些慌了,他还是个少年,恐惧就写在脸上。
公子已经病了十年了,随时都有可能……
秦府门口,马儿一声嘶鸣,停了下来。秦雎贴身伺候的桃芷、红菱拿着毛披风在门口等着,赶忙迎上去。扶风打开车门爬进去,哭着喊道:“快去叫周大夫!叫周老过来!快!”
施针、熬药,秦府在秦雎的睡梦中,又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大概四更天的时候,周老揉揉熬红了的眼,白胡子一颤一颤的,走出秦雎的卧房。
扶风哭唧唧的过来,想进去看看,被周老拉住了。
“别开门,外面凉,两个丫头看着呢,稳定下来了。”周老叹了口气,“他一点凉都受不得,竟然还去空荡荡四处跑风的大殿里吃饭,这寒毒十年下来已经吃的他只剩一副空壳了,唉……”
“这些日子不要让他出门,在家里静养一段日子。”周老又吩咐了几句,也去休息了。
扶风不敢去睡,就靠在门口守着。他记得几年前他刚入府的时候,公子的身子还不像现在这样糟糕,时不时还能在院子里舞剑,即使公子一点内力也不剩了,还能勉强与他过几招,再指点他几句。
周大夫不让公子再舞剑了,他还要偷偷地在夜里舞几次。公子说,从前有一个人很喜欢看他舞剑,那个人去了远处,如果那人哪天回来,看到他在舞剑,就会知道,他过的很好。
即使公子过的一点也不好,十年下来也不过是在熬日子。
公子舞剑的时候,看起来就像是在想念一个人。
直到前一阵子,公子拿不起剑了,夜里也看不清东西了。
他把剑悬在墙上,连同他昔年在江湖上有些名声时用过的兵刃一同束之高阁。
秦雎坠入了一个浑浑噩噩的梦境,梦里那个捣蛋鬼又来他府上偷东西了,他气急败坏,却又赶不上那个混球的轻功,追追停停,累的恨不得跪地哀求,好不容易逮住了他,一松手那人又跑了,只留下地上血迹斑斑的捆仙索。
“求求你等我,等等我!”他站在院里,看着那个人在夜色中从这个屋顶跳到那个屋顶,活似一只大猫。
“等我!我命将尽,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桃芷凑近秦雎唇边,依稀听清他的呓语,“等?公子要等谁?”
在看似一片祥和安宁的淮京城内,护国公府里已经成了人间地狱,全府上下三百余人,被屠戮殆尽,一抹黑影站在遍地尸身中央,提着夜灯,拿着长长的刀,用刀背拨过尸身的脸,凑过去辨认,似乎在检查有没有遗漏。
这时,庭院里传来一声惨叫,黑影身法诡异,像一只夜蝠一般扑过去,只见月光下,被血染红的残雪中,遍地尸身中央,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少年似乎已经躲了一会儿,终究没忍住,精神已经崩溃,手里拿着一把匕首嘶叫着,直直冲着黑衣人杀过来。
黑衣人却似乎愣怔了,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呆呆的看着少年的脸。
匕首“噗呲”一声扎进了黑衣人的腹部,少年呆住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轻易地做到了。
黑衣人扔掉刀,提着夜灯凑近少年惨白惊惶的脸,他用沾满鲜血的手摸了摸少年的侧颊:“很像,你跟你哥哥都很像他。”
话语未落,黑衣人已经钳住少年幼嫩的脖颈,把他高高的举了起来。
“你哥哥在哪里?”
“算了,你不必告诉我,我自己会找。”
黑衣人自言自语一番,终于手掌一合,捏断了孩子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