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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纱幕阻孽情 ...

  •   我渐渐转醒,头脑却仍是一片晕眩。恍然间意识顿失,有种飘然若梦的感觉。直到我看清伸至我眼下的双手,深蓝的衣袖上绣着双龙纹样,方才猛然惊觉,颇为吃力的抬头唤道:“六哥……”
      “你受苦了。”奕訢试图将我身上与伤口黏结的血衣扯开,他的动作迟缓轻颤,生怕将我弄痛。我紧咬着双唇,强忍住痛苦,滚滚的汗珠将我包围。终于,我实在承受不了,惊呼道:“六哥——算了——痛——”
      “这怎么行?不把衣服脱掉,太医怎么给你上药?”我这才发现他身后还有一人,便是太医了吧。
      “公主您别怕,要痛就痛这一下,如果不及时治疗,只怕会留下病根啊。”太医说道。
      “是啊,繁儿你听六哥的话,就忍这一下吧。”奕訢说罢将手臂伸至我嘴边。
      “六哥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解道。
      “如果疼,你就咬我,这样就不疼了。”我徐徐转头望向他,透过丝缕散发,他幽深的双眸在那一刻朦胧模糊,我已分辨不清那里面包含着何种心思了。
      如果这是我渴求得到的爱,为何恍然间内心的触动却是在提醒我更为遥远的陌生。
      奕訢坐在我的床头,像宠溺一只小花猫一样爱怜地揉着我一头散发,感觉软绵绵的,让我有了一点点的安心。而太医则是趁着这份温情,不带丝毫忧郁地一把扯下我血红的单衣,瞬间撕裂的痛感贯彻全身,我惊恐地大声呼喊,突然一只削瘦到青筋尽显的手臂塞进我口中,我满足的大口咬了下去,那一瞬我痛到忘乎所以。
      在我失去了所有意识前,我看见了今生最爱的那副容貌——虽然他面目抽搐、神情痛苦,但是深重的欣慰之意,却已渗入了他萦结的眉眼间。
      待我再次苏醒时,痛觉已然消散,我瞪大眼睛望着整间屋子,终于在仰首的那一瞬间搜寻到了自己最想凝望的眼眸。
      “我昏迷多久了?”我问道,却意外发现他的手臂上缠着一圈圈的纱布。
      “也就两三个时辰吧。”奕訢用另一只完整的手触着我的脸颊,满足地摩挲着那润滑白皙的凝脂。
      “你的手怎么回事?”
      “被一只淘气的小狗咬了。”
      我不解,拼命在记忆里搜索,终于想起他的伤口是拜我所赐。
      “对不起。”
      “没事,跟你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我发现你的命真硬,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怎么打都打不死。”
      “好哇——你竟敢说我臭!”我噘着小嘴,不带丝毫怜悯的朝他手臂上的伤口挥舞过去。
      奕訢吃痛一声,却不示弱,他死命地揪着我的耳朵,道:“我发现你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了,连你六哥也敢打!”
      “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王爷饶命!”

      “你们俩挺有闲情逸致的啊,大老远就听见你们的打闹声了。”一阵低沉深邃的声音传来,我和奕訢吓得赶紧分开,一见来者居然是咸丰,更是惊慌失措。
      “臣弟给皇上请安。”奕訢浑身颤抖地跪了下去。
      “皇上,繁妤有伤在身,恕繁妤不能请安。”我艰难转侧,冰冷说道。
      “朕知道你有伤,所以特地来看看你。”咸丰径直走到我的床沿,却并不恩赐奕訢平身。
      “繁妤承受不起皇上的大恩大德。”
      “怎么承受不起呢?”咸丰不顾奕訢在旁,握住我的手安慰道:“朕是来给你道歉的。”
      “皇上,”我凄凉一笑:“那种‘打一巴掌揉三揉’的游戏希望您以后别跟我玩,繁妤玩不起,也不想玩。”
      “朕确实下手重了些。”
      “重了些?”我恶狠地望着他,怒火熊熊燃烧在双眸中:“众目睽睽之下褫衣廷杖,连一个普通宫女都不曾受过这般侮辱。你当我是什么?狗彘之畜?我与你血浓于水,我要是狗彘你也逃不了!哼,原来啊,我爱新觉罗家就是一族畜生!”
      咸丰气急败坏,扬手欲打我,却被一旁的奕訢拦住。
      “皇上,万万不可啊!七妹还有伤在身!”
      “老六,朕没让你起来你敢擅自起来?”咸丰更为恼怒。
      “皇上。”奕訢又重新跪倒在地,满目含泪,重重地给咸丰磕了一个响头,带着哀求的语气说道:“臣请求皇上放过繁妤,她真的经不起一丝一毫的折腾了!”咸丰有些震惊,万万没想到奕訢竟会为了我这般的卑躬屈膝,只听他继续道:“皇上,臣知道您一直都想赢臣,您不早就做到了么?江山、权利还有繁妤,我哪一样赢了您?现在臣只求您能让臣和繁妤苟延残喘的活着,别的一切,什么亲王、军机大臣、都统,宗人府宗令臣通通可以不要!”
      “六弟,你还在为去年朕罢免你一切职务的事耿耿于怀吧?”咸丰的语气逐渐平和,紧蹙的双眉亦随之舒展。
      “臣不敢。”
      “罢了,六弟,你也是个痴心人啊。”咸丰扶他起来,道:“从明日起就恢复你镶红旗蒙古都统的职位吧。”
      “臣谢皇上隆恩。”奕訢叩首再拜,恭谨如一。

      “其实朕今日来是想跟繁妤谈谈她的终身大事。”咸丰突然将一道深不可测的目光抛向了默然伏在床上的我。
      犹如骤然霜降,我的脸猛地苍白成纸,支吾道:“皇上……繁妤……年纪尚小……此事…还是过几年再说吧……”
      “你都十七了还小?再过几年就成老姑娘了!你看,连比你小四个月的七弟都大婚了!”咸丰道。
      我与奕訢对视一眼,竟发觉他的脸颊比我还要惨白几分,虽与我相对凝眸,但从他空洞的眼中,我清楚地感觉到了有一种火热坚固的东西在那刻轰然碎裂。
      咸丰见我俩猛然失态,遂更加得意道:“老六,依你看,嫁给穆荫的儿子哲睿可好?”
      奕訢再不敢看我,战战兢兢答道:“穆荫是兵部尚书兼军机大臣,繁妤嫁过去一定不会吃亏的。”
      “你也这么认为?那这事就这么定了,等繁妤伤势痊愈,朕立刻下旨赐婚。”
      奕訢不敢有任何异议,只是机械般的点了点头。

      这个穆荫的儿子哲睿我早有耳闻,是个地地道道的纨绔子弟,经常流连于花街酒巷不算,竟然还吸食鸦片,萎靡至极。听碧瑷说,有一次哲睿在大街上看见一位美貌妇人,遂起淫念,当街调戏,谁知那女子倍感侮辱,回家后一时想不开上吊自缢了。后来妇人的家人告到官府,官府知哲睿乃圣眷正浓的穆荫之子,便徇私枉法,草草结案。因此民间还编了首顺口溜:
      哲大爷,穆荫子。
      杀人放火都不死。
      要问怎样才能死?
      花柳梅毒俱来时。

      咸丰竟要我嫁给这种花花公子?他是存心想置我于死地么?

      “皇上,既然让我嫁人,好歹也要让我跟穆大人儿子见一面吧。”我说道。
      “也好,等你病好了,朕安排你们俩见上一面,朕跟你保证哲睿一定不会委屈了你。”

      三月之后,我的伤势好转,只留下一道道狰狞的口子,从脖颈一直蔓延到两股,像墙角吐着细丝张牙舞爪的毒蜘蛛。不过并未伤及面部,所以穿上这高领口的淡绿旗袍,我仍与平常一样,看不出丝毫受虐的痕迹。
      今天是我与哲睿初次见面,碧瑷早在我与他之间设置了一重纱幕,他只能窥见我模糊到不真实的轮廓。
      “臣哲睿参见和硕端仪公主。”他单膝跪地,恭敬说道。
      透着那一层的朦胧,我隐约看见了他颀长□□的身躯,他的身形很美好,完全想象不出那完美身躯下潜藏着怎样一颗肮脏不堪的心灵。
      “你起来吧,你可知皇上有意将我许配于你?”我淡淡问道。
      “臣的阿玛跟臣提起过。”
      “哦——那你可愿意?”
      “臣愿意。”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为何?”
      “公主容貌秀丽,端庄典雅,能娶公主是臣三生修来的福分。”
      “你错了。”我缓缓撩起那层阻隔他深入探测我的帘子,让我与他之间朦胧的美感逐渐散去。那刻我清楚地看到他不加修饰地惊讶,他其实是个单纯的孩子,他简单到连掩藏心机都不会。
      “如果我告诉你,我已非完璧,你会去向皇上表明不愿娶我么?”
      “公主你不要拿臣开玩笑……”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我轻扬头颅,眼神直逼他暴露在外的一颗心:“如若不信,你可以试试。”
      哲睿万分惊恐,赶紧俯身叩首:“臣不敢,公主久居深宫,怎么会……”
      我摆手打断他:“深宫里有太多的是非、太多的秘密、太多的无奈……你如此单纯,还是不要卷入这场纷争吧!”
      “公主,即便你说的是真的,臣也愿意娶公主。”
      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径自解下那层掩饰我一切伤痕的衣物。
      哲睿想是有些误会,忙用手捂着眼睛:“公主,别……这要让皇上知道了,臣小命不保啊!”
      我浅浅一笑,转过身,以背部对着他,说道:“你睁开眼睛。”
      过了一会儿,我重新转过身。却发现哲睿被我背部纵横交错的伤痕吓得颤颤巍巍,到现在还不曾平静。他大概从来没有想过,他眼里所谓的金枝玉叶,帝王之女,全身竟会布满这样一条条可怖狰狞的印记。
      “你了解宫中的痛苦了吧?”我扣好衣服,道:“其实我又何曾不想离开这深宫大院呢?只不过,嫁与你,对你,对我,都是一种折磨,倒不如你继续风流倜傥下去,而我,也继续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子,安静等待着一个新的起点。”
      “臣明白了,臣会向皇上说明的。”
      哲睿最后的话语让我悬挂的心安定下来,他随即匆忙离去,步伐敏捷轻快,恍惚之间我竟以为是奕訢刚刚离开,却猛然想起现在的奕訢,走路的姿态已经略有些迟缓疲惫了。

      其实,在我与哲睿并不长时间的了解中,我发觉自己竟是这样深深的嫉妒他。
      虽然他的确只是一个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可他骨子里无心暴露的那种纯洁的天性,是在我身上早就丧失了的。
      亦或者,就是由于他纯真,所以才毫无节制地挥霍自己的青春吧。因为如果不像人展示自己无能乃至荒诞的一面,那么就可能与自己的父亲一样,随波逐流,湮灭在无声无息的黑暗官场中,看似位高权重,实质性命堪忧。

      难道不是么,他大权在握的父亲,不是离死期也不远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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