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客》五*

6、CHAPTER6(上）

　　1998 炎夏(上）
　　铃声响起，我把一直咬在嘴中的笔拿放下，看向坐在另一旁的张渺，然后不禁佩服的笑了,只见她揉着眼睛坐直，看向我，然后灿烂的一笑，我马上觉得在这个炎热的夏天有了冬天的感觉,原来张渺才是一牛人,期末考试她居然都能睡着！
　　“现在交卷，交卷后不准离开。”监考老师站在讲台上说到,同学们像见了花粉的蜜蜂一样，一窝蜂的冲到讲台，把自己的卷子塞到老师手中，那个画面忽然让我想到超市大减价时候争先恐后的人群，我站在位置前看着拥挤的人,靠在桌子上,想等人少一些再过去,林寒伸手把我的试卷拿走，我拍一下手直接走回位置坐下，张渺走过来，跳到我桌子上翘着二郎腿坐着，把手中的笔放在上嘴唇和鼻子之间夹着，看着我做鬼脸，我不禁笑出来，张渺把笔拿下来，拍我一下
　　“干吗这么给我面子，我还没发挥完，你就笑了。”我正一下表情
　　“那你继续表演，我继续看。”
　　“你当你看耍猴呢。”张渺说完跳下来，监考老师退下去，班主任拿着一沓不算厚的表格进来，我们各自坐回位置
　　“放假前，我们学校要再次了解大家的基本情况，大家按照表格把基本情况填写一下。”
　　表格发下来，和填过的任何一个表格一样，姓名，性别，民族，年龄，籍贯，我一项一项的填过去，在写到家庭关系的时候我却愣住了，那里清晰的印着，父亲，母亲，我愣了一下，在父亲一栏写上张国强，在母亲那一栏写上杨敏，那是被我称为妈妈的人的名字，我一笔一笔的用力划下去，仿佛是要刻上去一样，仿佛手中的不是一支笔,而是一把刀,仿佛笔下的不是一张薄薄的纸,而是厚厚的龟壳,而自己就在那用力刻着,划下一笔又一笔,不止刻在纸上还刻在心上，却在划下最后一笔的时候因为太用力，在表格上划下一个大大的裂口，纸张撕裂的声音并不巨大，却让我的脑袋也嗡的跟着响起来，我望着那个大大的裂口，仿佛是一个人嘲笑的嘴脸，然后我举笔刷刷在上面加了几笔，举手
　　“老师，我填错了，能再给我一张吗？”新的表格很快被拿来，我重新填写，一样的内容，填写起来总是飞快的，但是我的笔在母亲那一栏却停了下来，然后慢慢的轻轻的写下一个名字，赵悦，那是被我称为大妈的人的名字，填写完毕我交上去的时候，张渺正好也站起来，我们一起放到上面，张渺看到我的表格的时候，愣了一下，看看我，没有说什么，我也看了一眼张渺的，父亲那一栏空白，我们彼此转身走回去，她走回她的位置，我走回自己的位置，老师在讲台上说着暑假注意的事项，我回头看一眼张渺，她转头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忽然觉得那个本不阴暗的角落，忽然变的阴暗潮湿起来，仿佛长满了绿色水藻的臭水池，张渺回头看到我，扯一下嘴角，然后指指老师，我也笑一下回头，手和自己的衣角扭到一起,张渺到底看到什么？我姓杨，而我的爸爸姓张，我该怎么跟她解释，告诉她自己就是她最厌恶的那类女人生的？
　　老师宣布放学的时候，林寒抓起早已经收拾好的书包就往外冲，和几个同学互相打着招呼约定暑假踢球的事情，我走到林寒身边
　　“林寒，你不和我们去老家了吗？”林寒才如梦初醒般，拿书包朝自己头上砸了一下，和朋友道歉，然后承诺着请他们吃饭，把他们送走，张渺依然坐在位置上慢慢的收着东西，整个教室只剩下我们三个
　　“五十，你今年多大了？”张渺忽然停下手上的动作问
　　“当然跟我们一样13了，你笨蛋啊！”正在黑板上发挥他涂鸦才能的林寒朝张渺抛下一截粉笔头
　　“11。”我低声的开口，林寒马上走到我面前，惊讶的看着我
　　“11？”林寒和张渺一起叫出声音，我点点头
　　“哈哈，叫哥哥！”林寒仿佛终于找到了欺负我的理由，趾高气扬的看着我
　　“但是你表格上填的86年出生，应该是12啊。”张渺说着拿起书包，背在身上，走到我面前“走吧。”林寒也把书包背起来，我们一起走出去，教学楼已经安静下来，甚至连我们上锁的声音听起来都有些突兀，张渺愣住是因为我的年龄吗？还好是虚惊一场，林寒还在一旁不断计算着我的年龄
　　“不用算了，我真实出生是87年，因为转到城里上学的原因，改成了86年，我小学在乡下姥姥家读书，乡下的小学是五年，所以我今年11。”
　　张渺静静的听着，林寒则伸着自己的手指头在那算着，然后看看我，张渺一直没有说话，踢着脚下的石子往前走，林寒一边倒着走一边望着我和张渺，一切仿佛都在这瞬间静止安静下来，有的只是天际慢慢的悄无声息的滑过的云，一片一片，洁白洁白的云。。
　　“你们和家里说过了吗？他们同意你们和我去吗？”他们听到都摇头
　　“你和家里说过了吗？”张渺望着我问，我摇头，张渺把脚下的石子一脚踢得很远“还以为你已经拿到尚方宝剑了呢。”
　　“不管怎样，我都要回去的，走也要走回去。”我说着拉一下自己的背包带，说完还咬了一下牙齿，因为太用力，我甚至能听到在牙齿摩擦时产生的那种仿佛要咬碎一切的让人发冷的声音，我不知道我要咬碎的是什么，我只知道我一定要回去一次，回到那个我所谓的世外桃源一次。
　　“一起离家出走怎么样？”林寒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忽然变的激动，冒险应该是每个人的梦想，张渺还没有说话，我直接开口
　　“即使离家出走我也不会拉着你们，阿姨会杀了我！”
　　“那好，明天七点车站见吧，我会说服我妈妈的。”张渺像以往一样揽住我的肩膀，他放下来的长头发就随着风飘到我脸颊上，痒痒的
　　回到家,我就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他们,我以为我要用很多的唇舌来说动他们，可是他们几乎没有一秒钟的犹豫就答应了下来，我甚至因为他们过快的答应有了一丝的失落，他们忙着准备带给姥姥的礼物，几乎把家里没有开封的东西全部拿了出来，一切准备完的时候，爸爸坐在沙发上点一支烟，像他去接我的时候一样
　　“雅优，明天我让司机送你们过去。”我点点头，放下拿在手中的遥控器，站起来
　　“那我洗澡睡觉了。”我回房间拿出姥姥为我买的那件裙子，小心的放在床头，然后拿出一直压在床垫下的纸包，里面的左小宁给我的钱，我要还给她的，一切整理好的时候，我洗澡，然后安静的躺在床上，夜里很安静，听不到任何声音，我的心却雀跃着，也因为心里的雀跃，大脑兴奋着，仿佛有千万个声音在呐喊，要回去了，要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我早早起床，爸爸和司机一起把我送到车站，我手里拿着大妈给我的袋子，她送我出门的时候，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只是把手中的袋子递过来,我望了一眼,袋子里是一件衣服，给姥姥的衣服，崭新的，我昨晚睡觉的时候还没有见到的，今早就忽然出现，什么时候去买的？昨天晚上还是今天凌晨？可是我没有问,只是接过来,拿稳,然后低声开口
　　“谢谢.”
　　到达车站的时候，张渺已经等在那里，还是像以往一样的背着她的背包，而张妈妈正在旁边帮她整理着一切东西，我走下车子的时候，张渺朝我挥手，然后急匆匆的跑过来，张妈妈就在后面追着
　　“渺渺，把这些吃的喝的带上，路上饿了渴了。”
　　“妈，我不是小孩子了。”张渺无奈的停下来看着妈妈把一兜一兜的东西塞进他的背包，塞的满满的，鼓鼓的，就像人吃饱了食物的胃一样,张渺等她妈妈塞好,然后一起走到我面前
　　“五十，林寒呢？”话还没落就看到从路的一边招手的林寒，只是他是一个人，没有任何人送，等车流停下来的时候，林寒快速跑了过来，双手扶住膝
　　“我迟到了吗？”他边说边吐着舌头，我忽然想到乡下因为天气热而吐舌头的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它叫笨笨
　　“没有，笨笨。”我说着摸摸他的头，林寒一把把我的手打开
　　“摸什么摸，我好不容易整这么酷一发型！”他边说边把头发整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的看着我“笨笨是什么？”
　　我只是笑了笑，没有说什么，爸爸拍一下手
　　“既然来齐了，就走吧。”
　　一路的车程，只有我们三个加一个司机，我发现我们真的很有默契，我带了大堆大堆的礼物，张渺带了大堆大堆的衣服和零食，林寒则带了大堆大堆的小说，当然是武侠的，如果有一天我在里面翻出一本言情的，我想我基本上就可以判断那不是林寒了，一路上，我和张渺吃着东西，听着林寒为我们读着小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醒来的时候，发现林寒和张渺也已经对着头睡着了，而我的口里还有没有含化的半块糖，因为在嘴里待了太久的原因，口腔一直弥漫着一种粘稠的甜，虽甜却不讨人喜欢
　　车子慢慢的颠簸了起来，也因为颠簸的原因，我听到张渺的头很不客气的砸在车窗上，然后就看到张渺呲牙咧嘴的坐起来，摸着被车窗亲吻过的地方,然后抬手
　　“喂,你打破它我没意见,但是到时候是你赔我家的玻璃费,还是我赔你的医药费?”我说完望着张渺,张渺瞪我一眼,在玻璃上拍了一下,又回去揉自己撞痛的地方
　　“呀，你再喜欢这辆车也不能这样亲密接触吧？”林寒也因为失去了张渺的肩膀醒过来，边揉着眼睛边说，张渺望一眼窗外，已经没有了高楼大厦，有的只是低低的平房，金黄的小麦，偶尔会有老人领着羊走过
　　“怎么没看到水牛？”林寒四处望着问，我一听就哈哈大笑起来
　　“水牛？那是南方吧？不过这里也有牛，你想的话我找一家，让你骑一下。”
　　“真的吗？”林寒听到我的话，眼睛马上变的像夜晚的狼眼一样，闪着兴奋的光
　　“看你表现。”我说完扭动一下身子“坐车坐太久，肩膀好酸。”我马上感觉到肩膀上多了一双按摩的手，并且听到张渺低声的一句“没出息的家伙！”
　　我给司机说着去家里的路，我看到路过的人都惊讶的看着我们的车子看过，他们的眼神就像第一次看到这辆车子的左小宁一样，车子一直往前开着，慢慢的，车窗外忽然飞过一个骑车的身影，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急忙回头看了一眼
　　“停车！”我大叫着，然后不等车子停稳，就打开车门，一步跨下来，因为太心急，我听到我的头撞上车门的声音，那声音比张渺撞击车窗的声音还壮观，但是却悦耳，我等不及站稳，就把双手围成喇叭装，放到嘴边
　　“喂，骑车的，你不看路的啊？！”
　　我看到前面骑车的人猛然刹住车子，几乎腾空的从车上跳下来，落地的时候脑袋已经转向我的方向，惊讶过后，是一如既往的笑容，双手一撒，车子就晃荡的躺在了路边，她看一眼，想伸手去扶，却放弃了，急忙的跑到我身边，却一把抓住我的辫子
　　“破五十，你毛长了，一年都不联系我！”
　　车里的张渺和林寒看着我们，不明所以，我只是傻笑着，然后一把搂住左小宁的肩膀
　　“我姐妹，左小宁！”
　　张渺和林寒挥一下手，左小宁也尴尬的挥一下手，显然她不习惯这样的招呼方式，这个乡下,天蓝风轻,我们就这样站着,张渺忽然从车窗伸出手
　　“请你吃糖.”张渺说着把手中的棒棒糖递过去“我也是五十的姐妹,我叫张渺,渺小的渺.”
　　左小宁接过来,看看我，又看看他们,笑了,我像张渺揽住我一样的揽住左小宁,然后四张脸在太阳下笑的不知世事,那也许是我们最美好的时光,风吹过,云飘过,燕子飞过,一切都是静的,悄无声息,就像无声间我们流逝的时光,就像悄然间我们拉远的距离,就像不知觉间改变的我们,静静流淌的岁月静静的改变了静静成长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