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意难忘（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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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叶子陵伤势渐渐转好，偶尔也能与叶子谦调笑几句，只是目光掠过沐颜时有些许的停顿，叶子谦每次总一笑而过，恍若未见。
自梁亓一事后，叶子谦内奸的嫌疑总算是洗清了，连日来，就着伤势休憩，颇是自在。戎狄那一边，也出奇地没有再犯，令人再诧异之中不免带了几分深思。
此时，沐颜正陪了叶子陵闲聊，手里握了安净持才到的信，眉间淡淡忧思，却不甚浓重。
“怎么？净持回了你无事，你却反是担心了？”叶子陵倚再床边，手里松松把玩着从晚商新送来的流光杯，容上笑容放肆，却总算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飞扬。
沐颜伸手拿下他手中的酒杯，淡道：“你伤未好，不能喝酒。”说罢自己竟举杯一饮而下，缓缓站起，渐清冷了声音，“他越是让我安心，我却越觉里头有猫腻。小乔的性子我又不是不晓得，这种状况下，她在晚商，必定会搅得翻天覆地，父亲一贯宠着她，却也不晓得她心底里想了些什么，只怕小乔她，会比我思虑更甚。”
她又转首面向叶子陵，凝着神色道：“你想想，我们临出晚商城前，理了多少线索给他？又让他去查了多少人？以九殿下的能力，就算不能知道得详细明白，这么久了，总会有个大概，何至于只得现今一句‘平安无事’？”
叶子陵从后望着她的背影，白衣皎洁，却显得极为落寞，只一种淡淡清辉，裹了一身，又如深夜钩月，寂静冷清。
慢慢低垂下了目光，叶子陵回她的话：“沐颜，你要知道，他毕竟是九王，有些事情，不是我们可以插手的。”
“也罢。”沐颜回首，把信丢回给叶子陵，看他指间一捻，就将那纸化作了齑粉，静道，“我估摸着戎狄也安静得奇了，多半是，九殿下有了动作罢。”她弹指一笑，笑容竟犀利异常，“我瞧着三殿下还未必有那个能耐。”
叶子陵含笑看她不语，只渐渐觉得过去在晚商城里指点江山而从容自如的沐颜重新回来了。冷静镇定，这些性格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她身体里面，那个会为了陆湛、为了他而哭泣的沐颜已经被掩藏起来，也许永远，也许暂时，都不会再展现出来，只是她在坚忍而决绝的笑容背后隐藏的泪光，始终被叶子陵记得。
那种奋不顾身的感情，一生或许只有一次，陆湛之于沐颜，就如同沐颜之于他叶子陵，错过了，失去了，就不会再重来。对他而言，从不奢求沐颜能够像爱陆湛那样不顾一切地爱他，只要沐颜如现在一般，安静而平和地站在他身边，他就已能豁然微笑，一如当日在九王府中，他意气风发，蓝袍翩卷，满庭的凤竹萧萧，她锋芒隐含，白衣清寒，身后日光微熏，却形似一双壁人，那时候，何曾想到今日，两人竟能够联手为安净持打开一片天地，齐名于晚商城？
“沐颜。”叶子陵目光流转，犹如玉壶光华，“是否觉得太累？”
沐颜瞧他一眼，淡淡绽开笑颜：“怎么说这样的话？这三年也就这样过了，有什么累不累的？”
“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叶子陵神色恍惚，怅然道，“现在才觉得，那也是一种解脱，却永无烦忧了。”
沐颜顺手拿起桌上的流光杯掷向叶子陵，眼神一扬：“那是什么话？别枉费了辛垣先生救你的辛苦。”
叶子陵接住，长声大笑起来，又拉过沐颜揉乱她地头发，看她那双清亮的眼里水光缭绕，黑白分明，忽地就柔声道：“我既是死里逃生，便让寒泱陪我一起走了罢。”
沐颜蓦地抬头，额前的发贴在冰肌上，凌乱而柔软，神色里却是疑惑与惊诧并存。
叶子陵伸手掩住她的眼眸，把她的头按进怀里，低声道：“一个人承担两个人的责任活着，一定很累罢？”
沐颜手上一颤，叶子陵却仍是继续说着：“那么，就当作寒泱陪我一起死了罢？只有沐颜一个人，就不会再那么累了是不是？”
沐颜肩膀一动，低首倾听他言语，良久才闷出一句：“我若能早如此作想，又如何会有今日的我？”
她抬起头，泪光盈盈：“失去寒泱的沐颜，其实根本站不起来。”从很小的时候起，她就学会了面对铜镜告诉自己：我就是寒泱。那个衣袂翩然的清俊少年一去不回，却在她十多年的生命中根深蒂固，犹如一枚瘤，拔除不去，而又时时刻刻痛着。看着寒泱，就像是看到了另一个自己，镜像倒影，彼此并蒂。
“我以为，你会明白陆湛教会你的最后一件事。”叶子陵与她平视，沐颜却在瞬间别过头去，只漆黑的发垂着，盖着侧颊，看着却似沉沉甸甸的，坠了满眼。
叶子陵一字一字对她道：“已经过去的人与事不会重新回来，能够放弃陆湛的你，也一定能够放弃寒泱。寒泱，他已经故去，对你而言，他只是过去的一个存在，而非这个世界。”他也从未想到，最了解陆湛想法的，竟然会是自己
沐颜慢慢地笑了，泪水渐渐流下，素白的容颜宛若风中清荷。她忽然想起寒泱死去的那个晚上，风雨交加，天地如血，她的世界顷刻崩塌。
寒泱，我终究无法再把你的心魂留下，你也终究不会再守着我一人，十年来的苦思妄想，一朝竟只能当作梦一场。
“沐颜……”叶子陵低声唤她。面前的女子清泪盈盈，却倔着一张脸，脆弱得如同一个孩子，就好像，这么许多年来，她在面对寒泱的话题的时候，从未学会成长。
沐颜蓦然转身，只手握成拳，道：“我会慢慢改，只是那已经成为习惯，就像毒瘾，戒不掉的。对我来说，寒泱一直与我并存，他是比小乔还要血脉相连的人，我永远不能抹杀他在我生命里的存在。只是，就如同子谦说的那样，我也确是到了该忘却的时候了。”
叶子陵一手按上她的肩膀，微笑道：“你永远不是一个人。”
“叩叩”的敲门声响起，沐颜与叶子陵同时抬头望去，只见叶子谦一身的淡青色长衫，含带了笑意，静立在门口，几分潇洒几分温雅。
“子谦？”叶子陵几步走至他面前，笑道，“伤可好全了？”
叶子谦莞尔一笑：“似乎是大哥的伤势比较重罢？”
兄弟两人对视而笑，叶子谦顺势向沐颜拱手道：“苏大小姐。”
沐颜回眸浅笑，泪光隐淡，拂手便是一礼：“子谦可是有事？”
“先生说晚商有急报，要大哥与苏小姐同去。”叶子谦翩翩风度不减，只消瘦了不少，更显纤细，沐颜却从他身上瞧出了几分安净持的味道，也不知叶家如何出了这样两个性格迥异的兄弟。
叶子陵瞧着沐颜长发散乱白衣单薄的样子，但笑不语，叶子谦也终是笑了出来：“大小姐且梳妆去罢。”
沐颜微一颔首，眼底的清淡浅了几分，与叶家兄弟擦肩而过。她略抿着唇，仅一双眼顾盼流转之余，碧丝相绕，眼波盘韧，却也萦着若有若无的落寞，一瞬间，那渐渐远去的瘦削身影竟成了一幅水墨风景，白裙撩动，黑发如墨。
就着房中的几味胭脂，沐颜生疏地绘着淡色彩妆。小时候，都是寒泱那惯于书画丹青的手为她上妆，后来，就是与她情同姐妹的侍女霁夜，她似乎已经很久不曾自己梳妆过了，总是习惯那一身男装白衣和素净的容颜来往于各个府邸之间。
指尖轻掠过一侧的纱衣，已近深秋，当初带来漠北的衣裳已无法再穿了，纵使披着，也有了丝丝寒意，岁月斗转，物是人非。
沐颜选了两件浅紫色绸裙，配了流岚色的纱衣，清淡素雅之余，不损相府小姐的身份。
出了房门，才近大堂就听一声极怒的声音道：“议和？这怎么可能！”
不要说大堂中的人了，就连沐颜听得这句亦是怔在了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方才那句怒吼是叶子陵帐下一员将领所出，却也代表了多数军人的意愿。连日来的浴血拼杀，换来的仅是朝廷轻描淡写的一句“议和”，这让人情何以堪？
“为何要议和？急报上可说了？”沐颜施然一拂袖，进了厅堂，姿态从容澹定。
辛垣皙眼里精光一闪，即刻答她道：“九殿下请旨，三殿下附议。”
沐颜骤然目光一划，手心紧缩，看向叶子陵，见他微颔首，才道：“能否给沐颜一阅？”
叶子陵顺手将急报递给她，大红色的皇帝印信昭示了命令的不可违抗。沐颜看得心潮难平，的确怪不得那些士兵接受不了了，就算是她自己，在经历了那几场大战之后也不能做到心平气和地去看待。那些不能忘却的鲜血与生命，怎么能用一纸诏书抹煞？
环视周围，皆是不甘与怨愤之情，就连叶子谦与叶子陵都是沉了容色，辨不明神情。沐颜定了心思，又问道：“议和使臣何时到达仍未定，恐怕戎狄那里亦有了消息，议和一事势在必行了。”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将军何必借势打进戎狄，到时候谁敢说一句不是？”又一员将领忍不住大声说了出来。
叶子谦眼锋一扫，冷道：“那是什么？是叛逆，你想让全军陪葬么？”
“子谦说得不错。”叶子陵摆手示意下面安静，斟酌了许久，他低了声音道，“暂且只能议和了，我知道你们心有不甘，但是，我们终究是容朔的子民，朝廷的命令不得不听，如今之计，惟有静观其变。”
他轻轻扫视一眼，冷道：“有言在先，擅自妄动者，军法处置。”
气氛一时冷凝，席下有人想回话，也被叶子谦一个眼神逼了回去，沐颜不得不承认，这对兄弟在这样的情况下，能将一干武将完全压制下去，的确有着与生俱来的魄力，其领兵能力亦是毋庸置疑。
正僵持着，却从门外冲进一个小厮，上气不接下气道：“将军，戎狄来人了。”
叶子陵霍然站起，目光中透出凌厉来，语气却一下子松了出来，意味深长地笑道：“还不把我们的客人请进来。”
来人态度恭敬，见了叶子陵也极是有礼，待他抬头之时，才有人脱口而出：“梁亓？”
一身妃色长袍，笑容清淡，正是戎狄的奸细梁亓。沐颜想起当时被他推下城楼之事，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叶子陵从身后扶住她，暖暖的手心握住沐颜的手，笑着暗示她别动，转首敛了笑容道：“梁大人有何事要传达么？哦，对了，军队私自占用了梁大人的府邸，可真是失礼啊，你们说是不是？”
满堂哄然而笑，叶子谦更是上前一步笑道：“此番有劳梁大人贵人踏贱地前来通报，容朔之人实在受之有愧。”
梁亓怒意一现，又恢复了优雅的姿态，竟拱手向沐颜道：“在下此次是奉湘夫人之令给苏大小姐带口信来的，不知苏大小姐是否赏脸屈尊一听呢？
沐颜微一扬眉，神色倨傲，容颜清冷，复又嫣然一笑道：“梁大人请说。”输人不能输势，无论如何，在梁亓说出“湘夫人”三字时，她的好胜之心就已起，若要看她失态，区区一句话也未必能做到。
梁亓笑容愈加深沉，稳稳当当地朗声道：“三日之后湘夫人与龙骧将军大婚，诚邀在场各位与苏大小姐观礼。”
沐颜刹那冰冷了目光，手心死握紧，却被叶子陵更用力地握着，坚忍骄傲的天性促使她粲然微笑，但那绝代风华的容颜越发显得苍白，叶子陵只能听她清晰而锋利地道：“我苏沐颜定如约而来！”
“静候各位。”梁亓一拱手，转身就要离去。
“慢着。”叶子陵唇角勾起玩世不恭的一笑，“梁大人可是平庄知府，还要去哪里？”响指一打，“来人，还不快请梁大人回府好好伺候着。”
“叶子陵！”梁亓忽地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我还要回去复命。”
“这种小事让手下去做也就是了。”叶子陵眼神阴鹜，笑容愈深，“何必再劳烦梁大人呢？”低沉了面容，向属下道，“还不动手？”
梁亓一介书生，却只能眼睁睁地被人架出去，临走前，他却对着沐颜肆意一笑：“大小姐，请自己保重玉体啊。”
叶子陵回首，心已凉，但见沐颜笑靥如花，只眼里地深沉愈加刺眼。听得梁亓的话，沐颜飞快拿过身边一个侍卫身上背着的弓箭，一箭飞射而出，从梁亓的耳边擦过，几缕断发轻飘，众人再回首看时，梁亓的鬓发已缺了一束。
看着梁亓惨白的脸，沐颜拂袖一笑，高扬起下颚，声音清冷：“我看，梁大人还是先担心自己罢。”说罢一掷弓箭，转身旖旎而去。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意难忘（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