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第七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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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照大地……”
躺在柔软的草垛上，仰面朝天，婉灵双手枕在脑后，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半眯着眼睛，哼着小曲。
少女的歌声婉转清呖，宛如月夜黄山的山涧流水，逶迤的山路随之弥漫，于层峦峰林从中，渐次折入远方。
曲意声声入耳，驾车的墨鸦唇边含笑，静静听着，心中竟慢慢腾起一股安宁的归属感。
山间时光悠然，一路慢慢悠悠，却仿佛还在夷鳴山下。
“真是惆怅啊。”
齿间的狗尾巴草随着动作上下摆动，划出一片怡然自得，一声浅叹溢出，分明是无比遗憾的字眼，却因配合了漫不经心的语气，而显得格外地不诚心。
“过惯了闲云野鹤的生活，这下子怕是要不适应喽。”
墨鸦闻言，侧了侧脑袋，一副惊讶之情溢于言表的样子。
“真的吗？你的表情可不是这样的。”
“你憋说话！”
毫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婉灵回怼一声。
感受到少女有形而无质的不满，墨鸦耸耸肩，无声一笑，又听对方道。
“不过，就这样悄咪咪地跑路了，还真是有点于心不忍啊。”
“其实也无所谓啦，这可是徐老头自己说的，去留请便嘛。”
“而且这家伙还跑去云游，真是想不悄无声息都难呐。”
“再者说，我可把这几年酿的‘不语’都给他留下了，还额外搭了几坛‘念春’，应该也不算不辞而别，估计没什么不妥的。”
语毕，婉灵还点了点头，仿佛是对自己观点的认可。
只是，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婉灵心里也确实觉得如此行事有点不太好，毕竟这几年徐逢春帮了他们不少，如今只是留了几坛酒便悄然离去，倒委实有些失礼。
即使，徐逢春可能根本不会在乎这些。
总之，但愿徐老头看在那些个酒的份上不要拉黑他们吧。
“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这个么……”
婉灵闻言，阖着的眸张也不张，慢吞吞道。
“如今六国统一，天下太平，走到哪里便是哪里了呗。”
“只是，人在江湖飘，小心会挨刀。”
如今秦扫六合，一统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可如此世道，对于婉灵和墨鸦来说，却依然并不安逸。
甚至，可能更加凶险。
浑水之中，尚且容易摸鱼。
至清之水，却终究会无鱼。
当年他二人反将一军后还能顺利脱身，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托了世道艰难的福，彼时七国局势不稳，纷争摩擦不断，秦国虽强，但想要吞并其余六国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此重心全然在对外扩张之上，相较而言，自然是顾不得她与墨鸦这种沙砾般无足轻重的存在。
而如今大业已成，帝国运转平稳，顺利地进入了大战后休养生息的阶段，也终是，到了秋后算账的时候。
当埋入地下的引线重见天日，必定是天翻地覆的一片火海。
更何况，事情过去了那么久，又有谁会在乎真相几何？当初为了保命的权宜之计，落入他人眼中，难道不是心虚的畏罪潜逃？如今就算有心洗刷冤屈，又哪里比得上赵高这些年日日夜夜的有心暗示？否则，为何这么多年过去，她与墨鸦在江湖上的官方通缉令丝毫不见遗忘，反而悬赏金一路直线上升？
看来，这一局，罗网与她，终究还是对方占了上风。
婉灵咬着狗尾巴草，恨恨地想。
那王座上的九五至尊虽未必信了赵高那厮的鬼话，但也绝不是个耽于往昔的家伙，对于一个已经死.了的人，还是如此不甚重要的死.人，即便心中存疑，也不会再派人追查事情的真相了。
毕竟对于他来说，事情的结果以及能否给出的交待，远比事情本身重要得多。
也正因嬴政的这种态度，赵高才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名正言顺追杀他们的借口，一种不同于命罗网私下动手的权力。
只怕如今，还依然在乎韩非真正死因的，也只剩下她而已了。
呵，真是，好大一口锅啊。
婉灵依旧闭着眼，五指却骤缩，暗藏隐忍的颤动，竟是愤然不已。
前方驾车的墨鸦微微侧目，显然是注意到了这细微的情绪翻腾，倒很是贴心地没有多言。
沉默蔓延，空气仿佛一下子凝固了，照在身上的阳光明媚而灿烂，却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空旷又寂寥的山谷中，只有车轮碾过沙土的声音在久久回荡，持续不断。
不知过去了多久，四周依旧是层峦叠嶂，相似得像是从未改变，倒是地势似乎变得险峻了不少，大片大片的断崖连接着深渊，无穷无尽，像是魔.鬼.的凝视，仿佛若是不慎失足，就会落入一个永恒的黑暗国度。
车子依然在慢吞吞地往前走，慢条斯理地在山谷的沙石路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车辙，躺在柔软草垛中的婉灵却猛地睁开眼，双眸之中已满是戒备。
“有人。”
空谷之中，除非声势极大，否则一般情况下，正常范围内的声响基本不会被察觉到，但习武之人五感向来比旁人灵敏许多，加之二人处境之特殊，自然是对身边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极为上心。
所以几乎就在婉灵出声提醒的瞬间，同为习武之人的墨鸦也立刻察觉到了远处传来的异动，气场一变，紫色双瞳倾刻浮上一层凝重。
“莫非是……”
话未尽，意已明。
婉灵沉吟片刻，最终缓缓摇了摇头。
“……不是。”
诚然，察觉到异响的那一刹那，婉灵的确最先想到了罗网，然而慌乱之中的结论根本经不起任何推敲。
婉灵与墨鸦避世数载，踪迹难觅，如今更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特意挑了人迹罕至的山路，想来罗网再如何神通广大，也绝不可能在他们仅出谷半日就能有所察觉，这响动，多半是巧合。
“不过……”
婉灵顿了顿，话锋一转。
“谨慎些总是好的。”
随即便是一个飞身，眨眼便由车尾闪至车头，伸手抓住缰绳勒了勒，令车速更缓几分，双目平视前方，口中却已干脆利落地做出部署。
“将车子藏起来，然后躲到崖上去，我们探探情况先。”
婉灵和墨鸦都有功夫在身，做这点事情自是不在话下，片刻之后，两人已然在山崖上寻了一块合适的凸石，开阔的视野将曲折蜿蜒的山路尽数容纳，没有丝毫隐瞒。
声音的源头由远及近，渐渐清晰，缓缓露出庐山真面目。
那是一辆再普通不过的马车，木制的方形车舆，两匹棕色的快马并驾齐驱，那车的速度很快，即使是凹凸不平的山路，也没能令它的速度有分毫减损。
骏马全力奔腾，马蹄带起的风卷起一片尘土飞扬，烟雾迷蒙之中显得很是狼狈，那模样与其说是在赶路，倒不如说是在逃命。
目光微移，视线落在驾驶位的驱车手身上，那人着一身白衣，隐约可见玄色花纹，墨色长发扎成一束，乖顺服帖地垂在脑后。
这个人……
婉灵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
饶是婉灵目力向来非常人所能企及，然对方速度实在快极，滚滚尘烟之中，面容早已无可端详，再好的视力也瞧不真切了。
只是，那人周身气场，却不丝毫受距离的影响，一股甚是熟悉的久违之感，就这样迎面而来。
不过婉灵尚未来得及细思，便敏锐地察觉到一丝杀气，紧接着余光瞥到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婉灵没有犹豫，当即将目光投注过去。
那是个身高足有两米的壮汉，皮肤黝黑，手持一把通体漆黑的大剑，那剑钝而厚重，看起来蠢笨无比，可就是这样一件其貌不扬的武器，却蕴藏着巨大的威力，挥动之时所发出的剑气如同钢刀一般锋利，电光火石之间，竟生生将疾驰中的马腿斩断！
极速前进的车子骤然间失去了平衡，哪怕那驭车人已经竭尽全力稳住车身，然而受惊又受伤的马匹却没有这等临危不乱的魄力，挣扎一番后，最终连人带车坠入了悬崖。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婉灵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便眼睁睁地看着那车失去了踪影，只留下两匹骏马悲惨至极的嘶鸣和一声久久回荡的惊叫。
婉灵目瞪口呆，足足愣了有好几秒，才如梦初醒般，忙将目光转向那罪魁祸首。
后者站在悬崖边上，垂首看着如墨般的深渊，周身慢慢显出一股极其复杂的气息，有大仇得报的快意，再见宿敌的狠戾，对手不加反抗的愤怒，以及，一丝似有若无极淡极淡的恨意。
……等等，恨意？
婉灵闭了闭眼，迅速在脑中整理起线索来。
壮汉，巨剑……
她想起江湖上广为流传的一则江湖见闻，见闻中的主人公身负一把大剑，冷血残忍，以打败所有强者作为人生目标，败亡在他手下的剑客数不胜数，虽曾多次被七国捕获，关入死牢，但却总能逃脱而出。号称是从炼狱而来的男人，见其人如见鬼神，足以令人闻风丧胆。
难道眼前这位是……？
可，那人不是……？
婉灵想起那位见闻中的主人公最后的结局，倘若眼前人当真是那人，那么他现在应当是在秦国的某一座牢.狱之中才对，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除非……
婉灵心中骤然一紧，忙将目光投向方才那马车坠落之处，眸色已不似先前般单纯。
她好像知道车中之人是谁了。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第七十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