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李李翔

1、第 1 章

　　第一章艾宅

　　上林是一个华美而苍凉的城。

　　这个城市如夏日一般绚烂，又如冬日一般萧索。蔚蓝的海水怀抱着上林城，轻轻摇曳，如王冠上的明珠，璀璨夺目，熠熠生辉。繁华过后是凄凉，笙歌过后是离殇——艾晴曲起双膝，看着落地窗外蔚蓝的天空与大海，一望无际。

　　在海天一线的尽头，在茫然未知的世界，那里是不是有天堂？

　　“砰”的一声巨响，清脆悠扬的碎裂声乍然响起，然后是嘈杂的喝叱以及叫骂声，艾晴却视而不见，仿若未闻。这样的吵闹已不止一天，整个艾宅早已陷入慌乱中，人心惶惶，仿佛是世界末日。

　　艾宅若干年前已患上不治之症，如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大半个身子已埋在足下的泥土里，仅留下微弱的呼吸，苟延残喘。可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外人看来，这座百年老宅依然豪华庄严，气势恢宏。

　　直到房门被人大力推开，艾阳重重走进来，脸上怒气未消，领带歪在一边，眉头紧蹙，显得心烦意乱。艾阳三十来岁年纪，身材稍显瘦削，五官是好的，眉眼分明，脸色有些苍白，下巴上有青色的胡渣，这样不修边幅的艾家大少，异常罕见。身上时不时散发出一种公子哥儿所有的狂暴气息，脾气也是的——

　　“你怎么在这儿？像个死人一样也不吭一声！”看见窗帘后的妹妹，他十分不悦。艾晴没有说话，脸由窗外转回来，眼中却没有焦点。好半晌，她站起来，往外走去，不疾不徐，上身挺直，神色镇定。

　　艾阳抓了抓早已凌乱的头发，“‘艾氏’濒临绝境……为什么会这样？”声音沙哑，茫然不知所措——他仍是一个未成年的富家少爷，不知道一夕间怎么会呼喇喇大厦将倾。

　　艾晴知道他是在自言自语，脚步不曾停顿。她当然也不知道，只是觉得一切都到尽头，是该结束了。历史上数百年的王朝亦曾历过无数次更迭替换，何况只是一个小小的‘艾氏’——亦将随着洪流湮灭在时间的海里。艾氏并不是生来就有的，所以总会有完结的一天，没什么可留恋的。

　　在艾晴经过桌边的时候，艾阳突然发怒，偌大的玻璃鱼缸瞬间化为碎片，一直溅到玻璃窗上，发出“嗤”的一声脆响，然后无力滑落，静静躺在地上。

　　她连忙举起手遮住眼睛，可是雪白的脚踝已划出一道血痕，碎粒镶嵌在柔嫩的肌肤上，颜色猩红，并不感到疼痛。艾阳颓然倒在椅子上，吼道：“出去！滚——”气息不稳，咳了一声，急促而仓惶。

　　艾晴抬眼看他，眸中暗含轻蔑，“在我滚之前，是不是顺带让李嫂给你端杯咖啡润润嗓子？”
　　艾阳站起来，大力捶了下桌子，颈上青筋突起，眼看就要暴发——一个声音插进来， “阳，出什么事了？闹这么大动静？”门口出现一个美丽的贵妇，纵然穿着家居服，仍然仪态万方，身姿窈窕，匆匆赶来，眉宇间有掩饰不去的忧愁烦闷——整个艾宅鸡犬不宁，人人自危。

　　艾阳看见妻子，重新坐下，脸色依然不好。孙媛媛瞥见房中的艾晴，眸光闪了闪，转身大声吩咐：“李嫂，将地上打扫一下。”

　　艾晴在门后与孙媛媛擦肩而过，正要下楼时，孙媛媛开口：“你哥心情不好。”艾晴抬眼，没什么表情说：“大家心情都不好。”

　　世界上没有比艾宅更糟糕的地方。百年大族，光鲜亮丽的背后，藏污纳垢，到处是丑闻。艾晴纵然厌恶，可是她的血是这里的，洗都洗不脱。

　　经过走廊，书房的门半掩，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华天’欺人太甚！步步紧逼，落井下石，分明是想蚕食鲸吞整个‘艾氏’！”这是‘艾氏’长子艾正得的声音，五十来岁，保养得当，依然风度翩翩，此刻因为愤怒，眉头紧皱，露出两道深深的皱纹，神色憔悴，短短数日，老了一大截。

　　艾匀迟疑道：“自从楚平入主‘华天’，大刀阔斧进行改革后，声势颇盛，近年来明里暗里一直在打压挤兑‘艾氏’，做的这么明显，显然是故意针对我们。我在想是不是派人去‘华天’跟他谈一谈？”他是艾正得的儿子，艾家长孙，虽称不上纨绔子弟，却一向无所作为，性格华而不实，好大喜功。

　　艾晴的父亲艾正仿说：“楚平这人，为人低调，外人所知甚少，轻易不肯露面，神秘的很。我们这个时候找上门去，恐怕不易……”要想谈判，总得有筹码，而今“艾氏”江河日下，唯有任人宰割。商人惟利是图，楚平怎么会白白放过到嘴的肥肉？

　　艾晴虽没有留心听，不过声音自然而然传进耳中，脚步不由得顿了顿。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她再厌恶痛恨这个地方，也改变不了骨子里姓艾的事实。她对商场上的这些事一概不知，也没必要知道，楚平何许人也，她根本不关心。可是由一向目中无人的伯父说来，似乎是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

　　慢慢走下楼来，盛夏的空气潮湿闷热，庭院的花草欣欣向荣，已是夕阳西下时分，风中似乎可以闻到海水的腥味，举目是高耸的悬崖峭壁，锋利的岩石破空而出，海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惊涛裂石，卷起千堆雪。海天一色，点点白鸥迎风翱翔，自由旋转，无拘无束。

　　晚风轻柔，空气清新，绯红的轻云连绵如锦缎，不断延伸铺展，周围堆着一层又一层如雪的云朵，像一幅工笔画，色彩分明，倒映在水中，整个天和地连成一片，宛若另一个世界，隐隐的似乎还有美丽的彩虹，半天瑟瑟半天红。如此神奇的美景，却无人欣赏，艾宅的人早已司空见惯，习以为常。

　　人人都有这样的心理，近在眼前，触手可及的总不是最好的；宁愿风尘仆仆，万里迢迢去寻找。等你身心疲惫，恍然大悟，蓦然回首，才惊觉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只不过为时晚矣。

　　艾晴背靠在亭子下的大石头上，腿蜷缩起来，双手抱住自己，头歪在手臂上，一只蝴蝶翩然从她眼前飞过，瞬间没入花丛中，消失不见。一个蓝白相间的小球滚到她脚边，花丛边出现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大大的眼睛，一尘不染，嘴唇殷红，眉目俊秀，费力扒开横出来的枝条，脚步不稳，口中嚷嚷：“姐姐——球……”

　　艾晴微笑，招手：“飞飞，过来。”捞起地上的球，塞到他手里，拥着他问：“怎么一个人出来？”他不说话，乖乖躺在她怀中。

　　艾飞是艾正仿在外面的私生子，母亲扔下他不管，远走他国。艾家的人虽没有饿着他，也是不闻不问，艾正仿自然照顾不到这些地方。小小年纪，已知道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

　　艾晴牵着他的小手回来，淡淡说：“李嫂，飞飞的手划破了。”李嫂立即说：“是我不小心，我这就带小少爷去上药。”艾家的佣人也是势利的，不过艾晴容不得他们欺侮到自己头上，纵然她在艾家的地位可有可无。

　　一阵风过，一人从楼上冲下来，快到门外又退回来，“姐，‘艾氏’是不是要倒了？”他是艾正天的小儿子，艾晴的堂弟。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是叛逆的时候，天塌下来，也不与他相干，反正还有父亲母亲，哥哥姐姐，怎么压也压不到他头上。艾晴看了眼他，耸肩：“大概吧。”
　　“阿修，你又要去哪里？该吃晚饭了！”

　　“妈，我还有一点事，去去就回。”

　　“你还不快回来——”声音逐渐严厉……

　　屋里吵闹不堪，她只得再次出来，静静坐在紫藤架下。

　　艾修还是成功逃出来，拉起等在门外的同学一溜烟儿就走。那同学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指着远处问——

　　“艾修，那边那个女的是谁？”

　　“哦，是我堂姐。快走，快走，看什么看！”

　　另外一人却惊叫出声：“你堂姐？哦——天！是不是就是鼎鼎有名的艾家大小姐？果然面若桃李，冷若冰霜……”

　　艾修没好气说：“哼！你倒清楚了——”

　　他依然兴致勃勃，“上林城谁不知道艾家大小姐啊，想当年她打的那场离婚官司，旷日持久，震动了整个上林！我那时候还没上初中呢，报纸新闻天天报道，人人都在议论，全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艾修瞪他，“你烦不烦啊，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快走！车子在外面等着了！”扯着他就跑。
　　“真是漂亮！我敢说，全城的美女都没她好看……哎——，她为什么要和谢家的二公子离婚？”情不自禁连连回首。

　　艾修哼道：“她有病！”又骂他：“没见过美女啊，趁早死了这条心。她有病，你可别跟着有病……”

　　夜色笼罩下，俩人的脚步声渐去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