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网三策藏·为祸》小莫离

45、四十五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许是冻得久了，许是挨了那几个蛮子几拳头，也可能是因为那毒药的效力还没褪去……但的确是有预兆的，眼前恍然袭上一阵扭打在一起的黑花，慌乱与晕眩一并席卷而来。
　　“霜尽哥哥？”
　　若非这一声唤名，叶霜尽的意识几乎就要被那阵晕眩吞噬了。
　　绕在眼前的昏花居然奇迹般地退了开去，叶霜尽拧了拧眼皮，视线之中这才留出了正常的色彩。他这才发觉刚才自己下意识地伸手要抓住什么稳下身子，竟是把周围的孩子都吓了一跳。
　　“没……没事……”
　　叶霜尽有几分尴尬地笑了一笑，便往后退了一点，与那几个孩童保持了些距离，独自缩在笼子一角。
　　估计面颊是已经被冻僵了，脑子里也嗡嗡胀痛。叶霜尽一下一下地呼着气，身子狠狠得抖了一阵，才稍微觉得清醒了一点。
　　昨夜被带走的那个女孩，至今未被放回来。他们被关得越久，处境就越是令人绝望。
　　他张开眼，望了望来时的路，却只见到刺目的白雪。如此一来他给沈袭云留下的一些记号恐也被抹去了，回纥人过时虽有车辙脚印，可这漫天飞雪没有个停的迹象，大约很快也会被覆盖去……
　　可他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叶霜尽在手里握了握拳，却发现自己几乎连握拳的力气都要凝聚不起来了。这个节骨眼上，这当真是不能再糟糕的事情了。
　　“我要帮你们逃出去……”叶霜尽深深呼出一口气，看着眼前望向自己的孩童们，将声音压至极低，“我有一个办法……”

　　仅是一夜而已，大雪竟是已然积了厚厚一层。
　　他抽下缰绳，试图叫里飞沙跑得再快些，可那皑皑的积雪只是让他追赶的速度愈加慢了。
　　视野中只留下纯白一片，寂静，而又荒芜。沈袭云仿佛孤身陷入另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里，这里没有生灵、没有温暖、没有叶霜尽留下的任何气息，只有无垠的冰冷，和风劈过脸上伤疤时刻下的疼痛。
　　“霜尽……”
　　心口猛有一阵刺痛窜袭而来。他喘着粗气，伸手捂在胸前，空洞的恐慌感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一切的线索都被埋没在雪地之中了。他望不见回纥军马的车辙，找不到叶霜尽留下的痕迹，越是往前追赶，却越是失了方向。
　　“你在哪……”
　　徒然而又迷茫。

　　雪天山路难行，回纥行至枫华谷地界，便选了一处先做休整。士卒去生了火，暂且松了戒备，正三三两两围着火堆议论些什么的时候，那铁囚笼中突然发出一声惊叫。看守听见那叫声，立刻冲了过去查看。
　　只见那小公子昏倒在笼子里面了，唇上竟是一点血色都无。
　　“死了？”
　　那人拧着眉骂了一句，便朝身后两个士兵招手把人喊了来，如叶霜尽所料，那些人信了他装死的戏码。钥匙插入锁孔发出脆亮的声音，对方打开了门，他听见对方用听不懂的外邦话喊了什么，然后另有脚步声走了过来，两只手将他拖出了铁笼。
　　没有犹豫的时间，这将是让这些孩子逃出生天的最后机会。
　　几乎是双脚点地的一刹那，叶霜尽瞬间苏醒了过来，伸臂勾住那两个拉他的回纥人，奋力往下一带，将人摔在地上。叶霜尽见那士卒腰后带着匕首，即刻将其抽了出来。前方看守听闻异动，甫一回头，便有一只手夺目而来，刹那之间扭住他的双手反剪到背后，紧接着，青年的手肘锁死在他身侧，泛着寒光的匕刃抵到了他颈边。
　　首领被擒，一时间围拢过来的回纥兵都不敢轻举妄动了。
　　可叶霜尽这一番大动作，自己也吃力得狠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这般凶狠的反咬全是假象。
　　他的手在发抖，气力在一点一点地流失，尽管如此却仍强装着镇定，向面前回纥人威胁道，“别过来，谁敢往前，我要了他的命！”
　　身后的那些孩子见回纥兵被震慑住，立刻跑离了牢笼，按着叶霜尽教的，去牵住了最近的两匹马。叶霜尽亦寻着法子在脱身，便维持着挟持此人的动作一点一点往后挪着脚步，直到靠到了马匹，又飞快地松手将人推出，一个翻身上马，稳了身子，扬鞭便走。
　　“追！”
　　他以前来过几次枫华谷，记得不甚清晰，此刻又被大雪迷了视线，只能凭着寥寥的印象驱马往前赶路。
　　不知在风雪中奔逃了多久，坐在那匹马上的两个孩子忽然发觉后面叶霜尽那粗重的喘气声音一下低了许多，便觉得有些不对劲。握在他们腕子上帮他们稳着缰绳的那只手，力道也逐渐微弱了下去。
　　“霜尽哥？！”
　　身后给他们抵挡着寒风的身躯忽得一轻——两个孩子诧异着回过头，青年形单影只，宛如折了翼的飞鸟，在谁也来不及伸手去拉住他的时候，就这样摔下了马，滚落到雪地里。
　　“霜尽哥！”
　　年长些的孩子拉住了缰绳，想也未想就要掉头去救。谁知眼看着就可以捞起叶霜尽的时候，前方忽然射来一排箭矢，惊得马儿长啸一声，抬起前蹄来。竟是回纥人追了过来！死亡的恐惧之下谁也不敢再放开救命的稻草，他们只能被迫掉头再度朝着洛阳城的方向逃命。
　　活下来的人回过头，望见回纥人停了下来，抓起了叶霜尽。

　　昏迷的时候他依稀听到旁边有人在议论，说他什么“长得不错”“尝一尝”之类让人恶心的话语，但随即又有人说了一句“是古达妥尔将军要养的玩物”，其余人便不说话了。过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后，多余的脚步声音都离去了。
　　叶霜尽努力地睁开眼睛，他双手双脚都被铁链捆绑了起来。眼前只有一个人，他化成灰都不会认错，是昨夜带走那个小姑娘的军官。
　　“那个……女孩……”叶霜尽试图发出声音，可他嗓子却已经是嘶哑了。
　　恶鬼狞笑一声，“死了。”
　　原先几乎失了神的眼睛，在翻涌的激怒中哗然烧起了火。衣冠禽兽并未意识到危险，正要往前戏弄他，怎料叶霜尽身子忽然一弹扑了上来，竟像只发了疯了豹子的一样，张口死死地咬住了那人的颈子，当即满口血腥！
　　“啊！啊——！”
　　那人惨叫了起来，却又无法逃开，于是拔出自己的匕首便扎向叶霜尽。利刃插入他的肢体，在肉骨被割开的闷响之中粗暴地拔出，他的肩膀，手臂，后背，一刀又一刀，可他紧闭着眼睛，他看见那个已经死去的女孩，他看见那日枉死在回纥人刀下的难民，他痛，他恨，他就像是不要命了一般，就像是也要变成向他索命的恶鬼，死也不愿松口。
　　利齿扎破那人颈间血脉，在匕首扎入他的心脏之前，对方先失去了呼吸。
　　然后他也在剧痛的折磨下，倒了下去。

　　这回他是被一盆冰水浇醒的。
　　只是连睁开眼睛都成了一件要耗尽力气的事情了。眼前的人他并不能看得很清楚，但他还知道，不可能是那个恶鬼，那个恶鬼已经被他杀死了。叶霜尽靠着模糊的双眼辨认了一下，此人魁梧异常的轮廓，加上那声音，应是古达妥尔没错。
　　“你杀死了麦力克？”
　　麦力克大概就是那人的名字了。
　　古达妥尔问他的时候，叶霜尽倒是听不出来那话语中的愤怒，反而觉得对方是在嘲笑他。叶霜尽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否认，也没必要伪装，坦然地认了。
　　“很好。我赞赏你的身手和勇气。你要是愿意效忠回纥，我会考虑让你做我麾下副将。”
　　古达妥尔原以为在人濒死的时候，这一句话能够让对方迅速倒戈投向他，怎知叶霜尽却忽然挑了挑嘴角，从唇边挤出了两个字来。
　　“做……梦。”
　　古达妥尔眯起眼睛，眼前的叶霜尽奄奄一息却仍要逞强的模样，让他觉得好笑无比。他再开口，便是颇为轻蔑道，“这就是你们中原人所谓的骨气？”
　　话落，古达妥尔便喊了两个回纥士卒从那架子上把叶霜尽拎了下来，丢下一句话道，“捆起来让马拖在雪地里，什么时候肯开口了，就什么时候放过他。”

　　雪下得越来越大了。
　　“霜尽！”
　　耳边只剩下寒风在呼啸。呼出的热气还没来得及化成水雾，就消失得一干二净。沈袭云不知自己是第几次这样的高声叫喊，可他得不到回音，不知道叶霜尽在哪个方向，不知道对方离自己多远，他只知道自己必须喊下去。
　　视线中忽然出现了几个黑点。
　　沈袭云生怕是错失了叶霜尽的丝毫消息，立刻定睛凝神，直到那几个黑点离得近了现出轮廓——竟是几匹马，载着那些被回纥带走的孩童！
　　“驾——！”
　　他立刻又夹了马腹，令马匹跑得更快一些。可他压根就来不及感到半分半毫的欣喜，更加令人陷入深渊的事实就摆在了眼前——叶霜尽并不在里面！
　　那些孩童见到他，纷纷如见救星般，拉住了缰绳，另马匹停下来，“沈将军！”
　　“霜尽呢？！”沈袭云喊问。
　　“他被回纥的带走了！”坐在马匹上的孩童当即一指前方道路，哭道，“将军！你快去救他！就沿着这条路！回纥人会杀了霜尽哥的！”
　　沈袭云心下大骇，几乎就要拍马追赶了，可他动作却又像是被什么拦住一般，他突然回过头来，望了望风雪中的这几个孩童，像是在心里做了什么决定般，深吸了一口气，沉默着来牵住了他们马匹的缰绳。
　　“这附近有我们的据点，我先将你们送回去。”沈袭云沉声道，“我定会将霜尽救出来的。”
　　是。
　　叶霜尽拼死也要救出来的这些孩童，他怎可将他们就这样丢在荒野的风雪中不管不顾。
　　他比昨夜冷静了一些，他知道苏梨约说得没错，他如果一个人去对抗回纥一支军队，不仅他会死，叶霜尽更没有活路。
　　但他一定会去救叶霜尽，一定要让那些恶鬼血债血偿，无论他们要给他扣什么谋逆离间的罪名。
　　沈袭云跨入枫湖寨之中。
　　他挥开衣袖，将那枚雕刻着他姓名的雪魔令握在手中，朗声喝道，“枫湖寨！恶人听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