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查凯西Ⅰ》夏小峤

1、1

　　我看见酉酉来参加我的葬礼了，她的眼睛红红的，但是葬礼上，她未掉一滴泪。

　　正值春季，万物生辉。人民第九医院的某间病房里却是死气沉沉，医生给一位白血病患者下了病危通知。患者是个很年轻的男孩子，就在半年前住院的那天，他收到了一家外企的聘书，显然一切都有点太迟。
　　然而他是乐观的，直到生命尽头的那些时光，他仍然没有忘记微笑。撒手离开这个世界，是他这辈子做得最残忍的一件事情。
　　他没有监护人，但他有如同亲人的人在关爱他。

　　他总觉得自己并没有死去——至少在精神上。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下葬的那天，刚好是清明节；他能看到挚爱的女朋友孙酉酉一度伤心地昏厥过去，对着他的照片狠狠骂他；他经过自己曾经住过的地方，门上被挂上了招租启示，有一对情侣来看房子；他没有忘记“暖爱舍”，那是他和酉酉最常去的地方，暖爱舍收养了不计其数的流浪狗，是一座小型的狗狗福利院。
　　他们都是爱狗的人。

　　令他奇怪的是，他觉得自己还在自己的身体里。他以为自己灵魂出窍，然而不是，他感受得到□□的存在，却无法支配它们动作。
　　他没有觉得自己的身体变轻盈，他察觉到身边空间的存在感，他的思维在真实的活动，他甚至没有睁开眼睛……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世界怎么了。
　　一日继一日，想张开双眼看看究竟。这种念头，越来越迫切，变成一种几乎发狂的渴望。
　　终于，有一天早晨，他习惯性挣扎眼皮，他成功地睁开了眼……

　　天、天呐..我、我这是怎么了？

　　醒来的时候他看到自己正趴在地上，试图站起来，却只有一点点高，甚至没有床的高度！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的“手”，也许那不能称之为“手”，而是一只毛茸茸的爪子。他又看到自己的身体，没错，真的是四肢都撑在地上。浑身都是白色的柔软的毛，小小的身体像是一个毛球。
　　他愣愣地抬着一只爪子，内心一片茫然，大脑像被谁按了暂停，顿时无法思考。
　　闭上眼，再睁开。再闭眼，再睁开……连续很多次，他都没有发现自己身体的变化。一直都是毛茸茸的，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张口说话。
　　“汪汪汪……”非常清脆的，狗叫。
　　怎么会这样…发生什么了…救命，谁帮我叫医生…他很想说出这样的话，只是出口的，还是一连串“汪汪”的狗哮。

　　房间很空旷，还有淡淡的油漆味道。装潢简单，基本上除了老式的家具就没有什么其他的装饰了。
　　叫声在房间里荡来荡去，他想堵住双耳，他又想停止叫声。但是此刻他无法停止，他不知道该怎么倾诉自己的无助感——自己死后睁眼，居然变成了狗。
　　以后要吃狗粮，不能说人话，不能找像酉酉那样的女孩做女朋友，不能进电影院看电影，不能戴耳机听音乐……或许还能看电视，或许还能出去透透气。只是，他失去太多以前身为人类所能做的事情了，他要过十几年狗的日子。
　　房间里走进来一个人，走到他面前的时候，把他抱了起来，视线高了起来，身体悬在空中，身体被很不舒服的掐住，人手上的戒指让他很难受。
　　“死狗！嚎什么嚎，就不该买你回来。”
　　是个女人，她抓着他小小的身躯，出了房间，丢进了阳台。他看到她很瘦，30岁左右，穿着花睡衣，走路拖沓着回里面的房间了。

　　阳台上的阳光很显然是晨曦，他选择了一个最充足的地方趴下来晒太阳。刚刚那个一定是女主人吧，他想是叫声影响了女主人的休息。
　　惶恐和不安还没有完全消失，他有点想哭，又哭不出来。他甚至不知道现在的情形是好还是坏，如果直接死去了呢，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糟。可是，他又是多么留恋这个世界，不想离去。
　　上帝没有经过他的允许便夺走了他的生命，现在又把他的灵魂安顿在一个狗的身体里！
　　他肚子空空，不能自己弄吃的，很沮丧地在阳光下，不知道这样的人生会有什么意思。很快，感觉到尿急，可惜阳台门关着，他够不着门把。
　　如果再次汪汪大叫，那个看似脾气不是很好的女主人，说不定会抛弃他或者踹他一脚，毕竟狗是没有被法律保护的，狗也不能向法庭起诉有人虐待他。
　　做狗太痛苦了……他继续忍着饿，和要尿尿的冲动。

　　没有了手表，他不知道现在的时间，只知道过了实在够久。他开始想主人是不是忘记了他，出门去了？
　　他决定叫叫看，“汪汪汪……”
　　说真的，他真的很讨厌自己现在的声音，没有磁性不说，还一点都不温柔。
　　阳台的门果然被打开了，一个拎着洋娃娃的小胖妞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有点艰难地蹲下身，伸出肉肉的小手摸了摸他，“小狗狗，你饿了没有，我叫妈妈给你买饼干。”
　　奶声奶气的声音，小胖妞天真地对着他乐，他懒懒地撑开了一点眼皮，心想，“我年龄比你大，小屁孩。快给我端尿盆来！”
　　小胖妞看起来有三岁了，三岁的娃娃，牙都没长全呢。
　　他没有想要搭理她的欲望，不过考虑到从此之后可能小胖妞会是对自己最好的人，他勉强地笑了笑。
　　笑？还会笑么…他有点疑问，但表情似乎已经做出来了。
　　而，小胖妞也看懂了！她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他足足五分钟后，尖叫着跑回房间里，“妈妈！妈妈！小狗狗会笑、会笑！它会笑！妈妈妈妈……”

　　他实在憋不住了，感觉肚子里有什么东西被释放了出来，随后身体一阵轻松。然后小胖妞拖着一个只穿着裤衩的男人出现了。
　　“爸爸，刚刚它笑了！”
　　小胖妞指着他说男人说，那个男人看起来比女人和蔼多了，但他没敢对这个男人笑。低调低调，被人当成怪物可就糟了。
　　尽管有很多关于动物奇观的电影，比如《夏洛特的网》《101斑点狗》，可那些都是电影啊，虽说票房不错，但生活中还是不能付诸实施的。
　　男人迷瞪着眼睛，慢慢地像醒过来的样子，仔细端详了面前的小狗几秒后，没发觉跟其他狗有什么异样。他只知道了另一件事，于是转头对小胖妞说：“酉酉，快叫妈妈过来，小狗狗在阳台尿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