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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吟诗人难辨真凤凰 苦心女明讽糊涂人 ...

  •   “原来你就是原!”李旦很是感慨,拉着沈嫄在水边的一块大石头上相对坐了下来,一只手仍拉着沈嫄的衣袖,舍不得丢开,“为什么不早说呢?”

      沈嫄莞尔:“现在告诉你,也不算迟啊!”

      李旦颔首:“也是。”他忽然想起什么,抬头问:“你的表字,是哪一个字?”

      沈嫄抿嘴一笑,伸出一只手在空中比划了一番。

      李旦看了看,忍不住想逗一逗她,于是伸出自己的手,掌心向上送到沈嫄的面前,顽皮的笑道:“方才没看清,烦劳你再在我的手上写一遍。”

      沈嫄含笑嗔怪似的瞪了他一眼,美目柔情似水般的这么一瞪,立马叫李旦酥了一半。她轻轻托起李旦的手,晶莹剔透的手指在他的掌心里又描写了一遍。痒痒酥酥麻麻的,李旦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看着李旦略微失态的模样,沈嫄觉得很好玩。她孩子气的在李旦手心轻轻拧了一下,果然看见李旦“嘶”地一下缩回手,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她。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李旦笑道:“没想什么,只是觉得你这个字特别好。‘赫赫姜嫄,其德不回,上帝是依’,也就这个字才能配得上你!”

      奉承的话,沈嫄听过很多,唯独觉得李旦的这些话出自真心,是真心地夸她,想要赢得她的芳心与喜悦。她执起花篮里的一朵粉色海棠,扯下花瓣抛向水中,看着粉色的花瓣聚集在水面上,缓缓向下游漂去。

      “许久不见,你的气色好看多了。”沈嫄凝视着水面上的花瓣渐渐消失,微笑着说道,“最近过得可好?”

      “好!”李旦颔首,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水中倒映出他们的影子,晃晃悠悠的,仿佛李旦不再平静的内心,“你呢?入宫做了女官,还习惯么?”

      “挺好的,大公主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再者,贵妃娘娘也很照顾我,陛下也不曾为难于我。”她说着,忽然停顿了,好像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来。李旦注意到她的变化,向前靠了靠,微微贴近沈嫄,静静的等她往下说。沈嫄看了看李旦温和的笑容,叹了口气,摇头道:“可惜德妃娘娘,虽说不曾难为我,可也不愿意和我多说什么。德妃娘娘是我的姑母,你知道吧?”

      德妃曾经是位尊贵的公主,嫁给李燚之后,住在皇帝亲赐的公主府中,平日里驸马想要见妻子一面,都是要等着公主召见的。可现在李燚做了皇帝,昔日的公主成了后妃,亲近的族人除了沈覆一家,大多都死了,叫德妃怎么肯和颜悦色地对待沈覆和他的家人?所以但凡沈嫄求见,都将她拒之门外。

      “都怪我们。”李旦颇为黯然,拉着沈嫄的手也松开了。

      沈嫄叹了口气,微笑:“怎么能怪你们呢?要怪,只能怪我们一家没有殉国,反戈了。德妃心里怨我,是应该的。”

      忽然一人在他们身后说道:“小姐,殿下,少爷遣我来看看二位怎么还不回去。”

      沈嫄和李旦同时转过身来,只见一个青衣的十六七岁少女欠了欠身,如是说道。这个女孩身量较高,双眉画得弯弯细细的,颇有几分姿色。

      “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又做一礼,恭恭敬敬回禀:“奴婢是小姐的侍婢,名叫青姬。”

      她伸手搀扶着沈嫄站起来。沈嫄轻轻在李旦背上推了一下,笑道:“你先回去吧,否则我哥哥就要强撑着下地来找你了。”

      李旦盯着她舍不得眨眼:“你不跟我一起走?”

      沈嫄抿嘴一笑,摇摇头,发髻上一根赤金莲花步摇跟着摇曳:“我还有事儿,一会儿去找你。去吧!”她从花篮里拣出一朵最为鲜红,红得如血的杜鹃花,踮起脚尖轻轻插入李旦的黑纱帽中,笑道:“去吧,我看着你。”

      她果真目送着李旦远去了,这才侧头问青姬:“什么事?”

      “表少爷派人来接姑娘了,马车在西角门候着呢!”

      沈嫄抿一抿有些散开的鬓角,略略想了一想,说道:“我先回去换件衣裳,你叫人给我打盆洗脸水。”还没走出两步,又回过头去斥责青姬:“别还总是表少爷表少爷的,现在得叫燕王大殿下了!得说多少遍你才能记在心上?”

      青姬抿嘴一笑,欠了欠身:“知道了,别生气。”

      沈嫄回屋洗了脸,重新施了点粉黛,又换了件玫红色的新衣,戴了顶胡人的黑纱帽,这才悄悄出了西角门。

      马车停在燕王府的南偏门,静悄悄的,守着的人都被事先驱散了。沈嫄轻盈地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撩起黑纱打量了一下四周,问青姬:“确定是燕王叫我来的么?怎么一个人也没有?”

      “是大表妹来了么?”

      忽然听到一声有些紧张的问询,一个三十出头的妇人快步朝沈嫄走了过来,身后只跟了一个随侍的丫鬟。那妇人微微有些发福了,长得很白净,手腕上、脖颈间与发髻上的金首饰尤为多,衬得她白得闪光。

      沈嫄定睛一看,随即欠了欠身:“王妃娘娘安好。”

      燕王妃立即伸手挽住了沈嫄:“表妹,都是一家人,快别多礼了!”

      沈嫄取下胡帽放在青姬手中,淡淡问燕王妃:“表嫂,出什么事了?不是大表哥叫我来的么?表哥人呢?”

      燕王妃钱氏叹了口气:“唉,妹子,不是你哥叫你来的,是表嫂我自作主张请你来的!”她携了沈嫄的手把她往里院拉扯:“不瞒你说,你表嫂我是这几天才到长安的。可来了一看,就发现你表哥仿佛得了心病。我问他,他又不肯讲。表妹,平时我就听你表哥总夸你,说你最有主意,你瞧,我这不是急得没办法了么?你哥都在家里呆了好几天了,早朝也称病不肯去,送点吃的给他又要骂人。你外甥外甥女天天给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再这么下去,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她叽里呱啦说了一大车的话,沈嫄一直安安静静地听,末了问钱氏:“表嫂是想让我劝劝表哥?”

      “可不是!宫里德妃娘娘在将息身子,我随意哪敢惊动?更不敢告诉陛下了,生怕一波未平又起一波!至于那些兄弟姐妹,其实我是一个不信一个不听的——他们哪个不是憋着坏,等着要看我们一家的笑话?”钱氏把拉着沈嫄的手攥得更紧了,“思来想去,只有表妹你最可靠了!表嫂我现在能倚仗的只有你了!”

      沈嫄闻言,冷冷淡淡地一笑,沉默半晌,方道:“好,我就帮嫂子劝劝他。”

      燕王妃大喜,都已经到了她的屋子门口,连停停歇歇脚也不说,又直接拉着沈嫄去燕王李昭的书房。

      书房的大门紧闭,两个小厮面对面守在门口不说话,看见了燕王妃,想起李昭的吩咐,想要阻拦又不敢,只好挡在门口,垂着头不说话。

      谁知沈嫄直接伸手拨开其中一个小厮,在他伸手要拦的时候,冷冷瞥了他一眼。那小厮瞧见那眼神,仿佛被刺骨的寒冰给冻住了似的,那手就伸在半空,再不敢向沈嫄伸出一点。

      沈嫄推门而入,随手又关上了门。

      书房里的竹帘都放了下来,隐隐暗暗的没有什么光线。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绝望的气息,灯台上的蜡烛大多都熄灭了,只有一两个仍在挣扎着燃烧。

      李昭背对着屏风躺在榻上,面对着墙壁,不知是醒是睡。

      沈嫄冷哼一声,在榻前的一个绣凳上坐了。

      “谁让你进来的!”李昭忽然闷闷地发出一声怒吼。

      片刻的沉默之后,就听沈嫄用一种十分刻薄尖酸的语调讥讽他:“真是不像话啊!”

      李昭听到这声,身躯猛地一震,忽然反应过来,随即弹坐起来,盯着沈嫄皱眉:“怎么是你?”

      沈嫄看着李昭那些杂乱的青色胡茬、充血的双眼,目中渐渐露出嫌恶的意思。她抬起手半遮在眼前:“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你也盼着我死?”

      沈嫄闻言放下手,思忖片刻,摇摇头:“暂时不想。”

      “那你走吧!恕不奉陪了!”李昭哼了一声,翻身又躺了下去,仍旧背对着她。

      沈嫄没有被激怒,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过了许久,一丝恻隐之心还是打动了她,她伸手轻轻搭在李昭的脸上,抚摸他的胡茬,叹了口气:“世上难免会有人盼着你死,可是只要你肯好好活着,没有人能杀死你。能杀死你的,只有你自己。”她使劲扳过李昭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你明不明白?”

      “连你也不能?”

      沈嫄盯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李昭不再看她,空洞地盯着头顶上方,冷笑:“我知道,你不是真想杀我。你是要诛心!”

      沈嫄按住他,凑到他的眼前,颇为严肃认真:“这是你欠我的。”

      李昭默然片刻,颔首笑了起来:“好,我等着那一天。”

      “现在来说说,什么事让你这么上火?”沈嫄坐回绣凳,理了理衣角,俨然又是个温顺体贴的好妹妹了,带着几分宽慰的笑容。

      “我想带兵,但是上奏之后,只换来个被责骂的结果。你说,父皇不让我去围剿梁冕就算了,为什么偏偏还要当着众臣的面训斥我?”李昭十分的愤愤不平,即使事情已经过去七八日,他仍旧激愤难平。

      “皇上都训斥你什么了?”

      “只会逞匹夫之勇,还自以为武功天下第一。想做霸王也不看看有没有力拔山兮的神通!”李昭一字不落地重复了一遍父皇突如其来的训斥,“我说,儿臣本来就是个武将,保卫江山社稷乃是儿臣的分内之事,并不是非得要做楚霸王,更不想自刎乌江!谁知父皇就恼了,问我保卫江山社稷,维护的是谁的江山社稷。这话不是嫌我多管闲事,要我认清自己的身份么!”

      沈嫄轻笑起来。

      “你还笑得出来!这分明是欲加之罪!”李昭说着,还狠狠地捶了捶床榻。

      沈嫄握住他的手给他揉了揉,叹息着笑道:“陛下这是忌惮你,你知道这是欲加之罪,还激动不平的做什么?有道是共艰苦容易,同富贵难,更何况帝王之家,你还期待什么父子亲情不成?”

      “话是这么说,可我还算年轻,难道一辈子就得这样受气下去?再说,我又不是头回挨训了,之前刚从燕地回来,就被父皇借着不善经营戍卒与百姓的关系而臭骂了一顿,弄得我见了人都得绕道走!”

      他说着,忽然猛烈咳嗽起来。他是一个人躺着,半天都没喝一口水了。沈嫄无奈地摇摇头,起身给他倒茶。她试了试茶壶里的水,叹气:“凉掉了,你将就一下吧!怎么偏让我碰见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她扶着李昭给他喂水,待慢慢喝了一杯,她才说道:“表嫂子急得不行,跟热锅上的蚂蚁没什么两样,偏又没有办法整治你!还跟我说你见天待在家里,又铁青着脸,把我几个外甥外甥女给吓得……有你这样的父亲嘛!”说着,还是不解气,一根手指直接戳上了李昭的脑门。

      “要不,孩子给你带几天,让你表嫂休息休息!”

      “哎呦!亏你说得出口!”沈嫄啐了他一口,“我可不会带孩子!你别瞎折腾!”

      李昭瞧着他妹子生气的样子,终于笑了:“还是说说正事吧!你说,父皇不叫我带兵,是打算叫谁去?”

      沈嫄将茶杯放在手中摩挲了一番,蹙起蛾眉,姣好的面容上浮现起忧虑:“若是我没猜错,皇上是想借着剿灭梁冕给三殿下立功。三殿下是唯一的嫡子,名已正,就差言顺了。”

      李昭颇为吃惊:“你的意思是,父皇打算立储?可三弟从来没带过兵,倘若此去有什么不测,父皇最疼老三,怎么肯?”

      “表哥,你可真傻啊!”沈嫄忍不住嘲讽他,“你以为王子带兵都得冲在前头?不过是挂个名字罢了!”

      李昭这下沉默了,一时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是跟着李燚东征西战打下江山的功臣,可现在处处受辖制排挤,可李旦游历十年,回来竟然什么都有了,功名利禄,唾手可得。纵然李昭悌幼,心里仍是酸涩不堪。

      沈嫄看出了他的心思,心尖一揪。昏暗的烛灯下,她美丽的面庞上涌现出一种复杂难名的感情。

      李昭伸手托起她的下巴让她对上自己的双眼,有些不敢置信:“你……你对老三,抱着什么态度?”

      沈嫄望向一旁窗外的一株白梅树,树上的叶子已经很繁密了,她幽幽念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此言一出,李昭犹如五雷轰顶,他猛地坐起身,抓住沈嫄的双肩,豹眼圆瞪,吼道:“真的?你疯了不成!你不怕你母亲知道了,把你撕成两半?”

      “你不说,谁知道?”

      “唉!你糊涂啊!这种事情,传得最快了!”

      沈嫄莞尔一笑,把头摇一摇,头上的步摇也跟着晃了晃:“无妨。我是有缘故的,就是母亲知道了也得听从。”

      李昭复叹了口气,涩涩笑了笑:“也罢了。只是你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他!你是个深闺女儿不知道,唉,这个老三是花名在外风流一世的!你凭什么拿得住他?我不妨跟你直说,这次他回来,还带回个叫双宝的伎子。但凡他走过的地方,都有红颜知己。老三这心啊,怕是收不回啊!”

      沈嫄颇为俏皮地瞪了他一眼,以袖掩唇,笑道:“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

      过了一会儿,李昭哼哼两声,不再置一词,这事就算揭过去了。他想了想,说道:“不过,刚刚我和你说的那事,我还想听听你的主意。”

      “你不就是想带兵立功么?其实依我看,这个功劳不如让旁人得了去。你如今已经有功高盖主的嫌疑了,再有什么军功,不过是让陛下更加忌惮你罢了。”沈嫄说着,习惯性地拢了拢披帛,“这次不如你亲自保举一个得意下属,让他去,别蹚这浑水了。”

      李昭把脸沉了下来:“这是我份内的事儿,怎么能推脱呢!就算我不求功名,我这整日在屋里憋着,都快憋坏了!不成,你说的这个主意不成!”

      沈嫄不动声色地另斟了一杯茶,送到嘴边呷了一口:“你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

      沈嫄放下茶杯笑了笑,应承下来:“好吧,这事我替你周旋。”

      李昭听了,连忙拉住沈嫄的手追问:“你有什么办法?”

      沈嫄轻轻抽出手,又拨了拨披帛,警告他:“你别管,也不许在人前多问。否则这事成不了!”

      “好好好!”李昭连连应了。

      这时几个孩子涌了进来,跑到榻边,纷纷都叫“父王”。原来钱氏一直守在门口听动静,见里面似乎平静了,便叫侧妃把几个孩子都领了过来,叫进去给李昭瞧瞧。

      李昭几日不见孩子,这时看见了,倒十分想念起来了,摸摸这个抱抱那个。

      沈嫄抱起他的长子李沪放在膝上摸了摸。李沪是侧妃杨氏生养的,杨氏死得早,一直都放在燕王妃身边教养。只是他没有韩王长子李汨那么聪明,皇孙里面也不太招皇帝李燚青睐。

      “要是这孩子也聪明能干些,说不定也能得父皇的喜爱,这以后也就好过了。”李昭忍不住叹了口气。

      沈嫄瞪了他一眼:“有你这么说孩子的么!我瞧着沪儿就很好,忠厚!”

      “忠厚有什么用?将来尽被人家欺负!”

      沈嫄爱抚着李沪,哄他:“别听你父王说的!姑姑告诉你,吃亏是福!将来你就明白了。”

      李昭拉着女儿的手逗她玩了一会儿,黯然道:“可怜你侄女,今年快五岁了,连个封号名字都没有,整日里就闺女闺女的叫。老四的侍妾刚怀孕,父皇就在琢磨着起什么名了。”

      沈嫄探身摸摸侄女的脸庞,笑道:“陛下忘了,你说一下就是了。别一点点小事就哀怨不止的,又不是深闺怨妇!”她放下李沪说道:“你要是好了,我就回去了。秦王还在我家呢!”
      她刚走出两步,李昭便叫住她:“妹妹,过两日,你陪我去烧柱香吧!”

      “嫂子不是在家么?你让嫂子陪你去,我哥哥还在养病呢!”

      李昭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犹豫了一会儿说道:“你嫂子要是方便去,我求你做什么?你就当帮忙了,算我欠你个人情!”

      沈嫄冷笑一声,大喇喇的讽刺:“我帮你倒不算什么,只是有些事,当真是相见不如怀念!”说罢,再不回头,转身就出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吟诗人难辨真凤凰 苦心女明讽糊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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