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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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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穆家洛篇
感到鼻子里有温热腥气的液体流下来,每呼吸一下,都像被火灼烧一般的痛。
丁皓这一拳,打得可真狠。
但要是换了我,也会这么生气的吧?无端端的被一个同性吻了,而这个同性,还找不出一个为什么吻他的理由,说什么“把你当成女人了”之类的话,一听就觉得是在搪塞,他能不气吗?接近180公分的潇洒身段,棱角分明的五官,丁皓全身上下,哪有半丝像女人的影子?
连自己都觉得是借口。只是,那句我不是同性恋,是千真万确的。
为什么会吻丁皓?我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不下千万次。然而,抓破了脑袋,依然觉得是一片凌乱。当时的自己,像是中了邪一般,明明知道那个人是丁皓,却神思恍惚地控制不住自己想和他更亲近一些。
丁皓呢?当时是什么反应?想不起来了。似乎有些懵了?是他推开我的?又好像不是。记不清了。本来想把它归属于哥们之间打打闹闹的玩笑,然而又觉得远远不能。在那样的气氛下,哪有半丝玩笑的意味?
理不清,心里一片慌乱。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丁皓,只想逃避。直到今天,避无可避。
隐隐约约地觉得,这是件很严重的事情。然而为什么会觉得这么严重,并没有去深想。
鼻血止住了。心下烦燥,抓起一包烟,想去阳台去晾一下情绪。一打开阳台的门,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末考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迫近了,我却没有办法把心思都放在复习上。丁皓自那天揍了我一拳后,每次我找借口去跟他接近,他都对我客气得疏离,“谢谢”、“请让一让”、“麻烦你了”“不客气”,这些字眼,占了我和他对话的大部分,完全冰冷的神情,这让他完全不搭理我还觉得难受,然而又无计可施。
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么一个地步了呢?从来就没有觉得这么无力过。
接踵而至的近十门末考,让我的神经更加紧绷。当考完最后一门的时候,我几近虚脱。
唉,这一阵子为了丁皓的事情,心里头乱七八糟的。这一次,铁定要挂科了,挂多挂少的问题而已。
回到寝室的时候,看见天歌和阿磊正在收拾行李,天歌是本地人,阿磊是当晚的火车票。我是明天晚上的火车票,丁皓则是明天中午的。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夫妻双双把家还。。。。。”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刚考完试,两人兴奋得不行,在那边收拾行李边扯开嗓子大吼,偶尔还咚咚地捶桌子,当成伴奏。照那个闹法,就差没烧书了。
我瘫坐在椅子里,没一点闹腾的心情,心里想着的,还是丁皓的事。
“丁皓哪去了?”我迟疑了一下,开口问他俩。
“不知道,见他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阿磊故意用他刚才吼歌的超高音量来回答我。
我“哦”了一声,揉了揉被震得嗡嗡发响的耳朵。
“你们俩,怎么又闹别扭了啊?”天歌抬头望向我。
“就是啊,到底怎么回事嘛?”阿磊也凑过来问。
“没什么。。。。。”我支支唔唔地,不知如何作答。难道还能说,我吻了他,所以他恼我?这样的实话,我说不出口。
“那什么。。。。。我去图书馆借些书留假期看,你俩慢慢收拾啊。”找了个借口,我遛了出来。
学校的大部分学院都是今天考完试的,路上遇到许多拖着行李要回家的人,校车站那边也排了长长的队。
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和丁皓还特意在学校多留了两天,大街小巷地找小吃,去旧市场淘碟,到古寺研究菩萨的雕像,去景点瞎转悠,玩得不亦乐乎。而今年。。。。。心下不由地苦笑,他要什么时候才能消气,我心里还没个底呢!
在图书馆里借了两本与专业相关的书,又翻了一会杂志,觉得无趣,就起身走了。
出了图书馆,天已经有点昏暗了。蓝黑得澄净的天幕,显得空冷。呈着莲花形状的路灯,晕着橙黄的光,一路地开到看不见的远处。我一个人走过长桥,看着自己在路灯下忽长忽短时浓时淡地变换着的影子,心里觉得十分落寞。
快到宿舍楼的时候,忽然好像听到丁皓说话的声音。抬眼左顾,只见行道旁站着一男一女,背对着我的,果然就是丁皓,而那个女生,我并不认得。我不由地放慢了脚步。
“学长。。。。我。。。。喜欢你。。。。很久了。”女生的脸微微地仰着,一脸害羞的样子,大眼睛扑闪扑闪的。
我只觉得脑里“嗡”的一声响,表白!急急地加快了脚步,像是偷听了别人天大的秘密。
回到寝室,天歌和阿磊都已经走了。在椅子上坐定,放下书包,心里头还是突突地跳得厉害。
我向来知道丁皓很受女生欢迎,情书啊小礼物啊什么的,我也见他收到过,只是当场的表白,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而且是无意的。
丁皓,会怎么回应?那个女生,长得很漂亮,看起来很乖巧的样子,丁皓会不会就是喜欢这种类型的?好像不觉得。心里不知为什么,下意识地希望丁皓会拒绝她。
过了许久,丁皓还是没回来,心里更加的忐忑不安,坐都坐不住。
窗外很喧闹,是学校里赶着回家的人,笑声,说话声,行李的拖地声,闹哄哄地拥上来,在房间里撞来撞去。心下更加的烦闷。
快八点的时候,丁皓回来了,“啪——”的一下打开灯,看到原先坐在黑暗里的我,似乎吓了一跳。
我尴尬地笑了笑。
丁皓没有说什么,也看不出脸上是什么表情。只是转过身去,放下手中的东西,开始收拾行李。
我不由觉得心里发苦。若他还至少当我是室友,也会问一句“怎么天黑了也不开灯啊”之类的闲话,而现今这样的客套话,他也不会对我说,摆明了不想搭理我。
“我回来的时候看见,你和个女生。。。。。在楼下。。。。”我嚅嚅地,挑着这个话题来说。实在是很想知道,他有没有拒绝她。
他听了这话,回头看了我一下,“嗯”了一声,代表回应,又开始收拾行李,并没有深说下去。
寝室里就只有他收拾行李的响动,静寂得让我觉得难耐。
“你。。。。有没有答应。。。跟她交往?”过了一会,我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
他又转头看了看我,冷冷的表情,让我觉得心慌。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她挺漂亮的。你们。。。。挺般配的。。。。。”我急忙摆手,像撇清什么似的,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表情变得更加冷了,像是竭力地忍着怒意。“我有缠着你吗?”
“啊?”这句话,让我摸不着头脑,我不解地望着他。
“你那么着急我有没有跟女生交往,是怕我缠着你吧?你很希望我跟她交往,好让你心安,是吧?”他一脸的怒意,尽显无遗。手上也不闲着,把东西用力地收拾得哗啦哗啦作响。
我瞪大眼睛,这是什么逻辑?你理都不理我,何来的你缠着我?还有,你跟她交往我为什么会心安?我不希望你跟她交往才是真呢!
还没等我说些什么,丁皓忽然像是很生气地把行李重重地一放,转身向我。“穆家洛我告诉你!你算老几!我凭什么要为了让你心安就要跟别人交往?!你算老几,你不是同性恋,老子就是同性恋?!好,你不想看到我,我下学期就消失!我现在就消失!你满意了吧?”他的声音几乎带着哽咽,一说完这话,把装着行李的背包往肩上一甩,打开寝室的门就要走。
我被他的话打懵了,还没来得及回神,就看到他要往外走,只来得及急急地说一句:“哎,你去哪?”
他什么也没说,“啪——”的一声甩上门。
我打开门,只看得到他噔噔噔地跑下楼梯的身影,我整个人懵懵的,追也不是,站也不是。
不知站了多久,我慢慢地拖着步子往房间里走。
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话,我稀里糊涂的,一句话也消化不了。我为什么不想看见你?什么消失?到底是什么跟什么啊?拍着脑门,一个头两个大。
他这么晚了,会去哪?忽然想起可以打他的手机问清楚,急忙拨号。刚拨通,却忽然听到耳边传来熟悉的来电铃声,放眼望过去,丁皓的书桌上,他的手机在一闪一闪的。这个人!我心里苦笑,连手机都忘了带。
我不知道再做何打算,只得呆呆地坐着。这么大个人了,应该没什么事的吧?可能是去住旅馆了吧?这么冷的天,可千万不能在大街上游荡。他为什么气成这样?为什么是这个反应?是为了我?还是发生了其他事?早知道,他回来的时候,我就应该一句话都不说,直接安静地爬上床睡觉才是,也不至于搞成现在这个局面。
要不要报警?忽然又为自己的这个念头觉得可笑。报警?说些什么?警察受理才有鬼!然而心里实在是担心得紧,脑子里又有许多的疑问和念头转来转去的,几乎整夜没睡。
慢慢地,觉得有些理清自己了。我对丁皓,似乎有一种模糊不清不可言喻的情感,对他的在乎和心理上的依赖,自觉已经超出了对一个好朋友的范畴。
我这是怎么啦?难道说,爱上他了吗?心里不免觉得荒谬,我,穆家洛,一个男人,爱上另一个男人吗?
不敢再深想了。
回到家后,估计丁皓也回到家了,心里放心不下,向辅导员问来丁皓家的电话,打了过去。是他妈妈接的电话,一听到他已经安全到家了,我吊在嗓子眼的担心才放了下来,只说我是他同学,没有说我的名字,就挂了电话。
几近半年没在家,老妈变着法给我弄好吃的,然而我却没什么胃口,害得她抱怨连连。我也不像往年一样,有个假期就去聚起以前的一大班同学到处瞎玩乱闹,欧阳莎莎来找过我几次了,都被我用各样的借口推掉。老妈问起,我就推说功课忙,要恶补。她也没再说些什么。
然而坐在书桌前摊开专业书,心里头一直打转的,还是丁皓的事。一幕幕地回想起我们在一起时的情景。飞扬的,无所顾忌的,骑着划划作响的单车,玩闹着在大街小巷里穿越。想起他偶尔落寞时的表情。想念他清亮的嗓音。想起那天吻他的时候,他温湿颤抖的唇。
和他在一起,总是那么快乐。在我的世界里,他是个特别的存在。想和他永远在一起这样地走下去,这种感情,若不算爱,我也不知怎么把它划分。
然而丁皓呢?若知道我这样想?会怎样?我不由地觉得惶恐。
一个男人,爱上另一个男人。
然而照着我俩目前的情形,似乎是连朋友都难做得成了.
这天,爸妈都去置年货去了,我不想动,待在家里看电视,用遥控一个台一个台地换来换去的。
有人按门铃,我开门一看,是欧阳莎莎。
我懒洋洋地拖着步子回屋,她跟在我身后进来。
“喂,今天有没有空啊?”她问我。
“没。”我干脆地答,坐回沙发上,继续换台。
“你。。。。。”她像是生气了,走到电视机旁,“啪——”的一下把电视给关了。
我怒视。“你干嘛?”
“我才要问你干嘛?这个假期怎么就变成这个德性?没精打采,爱理不理的,我们这班老友约你多少次了,都推说没空!整天窝在家里,懒得像蛇一样!”
“我乐意!”
“你。。。。”她气结。“我不管,你今天非要陪我出去玩不可!”
“不——去——”我故意阴阳怪气地说。
“拖也要拖你去!”她还真的过来拖我,用力地扯我的手臂。
“喂,放手!”我挣扎,然而脱不了身。干脆不动地直直坐着,任她拖,反正我这么重,她肯定拖不动。
果然没一会,她就累得气喘吁吁的,只得停了下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我继续打开电视,用遥控换台。
“喂!”过了一会,她用手推推我。
“什么?”我应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问我,心平气静的语气。
我的心不由地一紧。“没什么。”
“都这副德性了还没什么?快说,坦白从宽!”
“真没什么!”我的口气开始有点烦燥。
她顿了顿,试探性地问:“感情问题?”
“没有!”我急急地撇清,脑海里,却浮起丁皓的影子。
“哼!”她哼了声,“一听就是在撒谎,我们多少年了,我还不知道你!”
停了一会,她又问:“那人是谁?”
我不出声。知道我是在撒谎,那总该也知道我不想说的吧?还问。
“是谁啊?到底?”她又问。
我急了。“别问了,烦!我不可能告诉你!”是真的不可能告诉你。那人是丁皓,我能说吗?
她忽然不再说话。我看向她,觉得她的表情从未这么安静过。
转到个娱乐台,主持人的声音喜气洋洋的,吵得很,又转了下一个。
过了许久,突然听到欧阳莎莎轻轻地说:“家洛,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
我的心猛地一沉,转向她。只见她眼里似乎含泪的样子,定定地看看我,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我忽然觉得坐立不安。
“我知道你对我没那意思。”过了一会,她又悠悠地开口了。
我松了一口气。
“所以,我想知道,我是败给了谁。”她还是定定地看着我,眼里的泪水,似乎就要忍不住地落下来。
静寂了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我想开口,却觉得唇齿发干。舔了舔唇,清了清嗓子,我才说得出话来。“你不会想知道的。”
“我要知道。”她的眼睛依然定定地看着我。
我觉得身上发抖。“丁皓。”是完全认真严肃的语气。
她的眼睛瞬时睁得大大的,一脸吃惊和不可置信的神情。
电视不知被我转到哪个台,在播着个女歌手唱民歌。喜气洋洋的尖亮的嗓音,刮得我的耳膜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