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
-
父神破除混沌，鸿蒙始分清浊。轻清上腾者，化天九重；重浊下凝者，成地万载；从此乾坤两定，阴阳相交，万物生发，终成世界。
后天地大劫，众神陨落，虚空破碎，衍化神仙人鬼妖魔六界。众生轮回，何去何从，各有定命；万物造化，无量因果，皆随机缘。
又说灵长有寿，天地有数。积三十年为一世，积十二世为一运，积三十运为一会，积十二会为一元。
众世界中，吸会元之精华，集六道之奇葩者，盖仙魔两界矣。
仙界五帝，掌东西南北中；魔界圣君，号空虚寂寞冷……
看到这句，男人冰雪雕凿的面孔露出一丝裂痕，眉心的银色雷纹蕴起威凛的煞气，手中的仙魔史籍顿时化作飞灰，被崖顶的罡风吹散成烟，翻滚着卷向远方。
历代魔君都是拿来吹的，唯独他是拿来黑的。
倒也不怪著书者调侃如斯。这一任魔界大佬的人生，委实落寞如雪。
仙界有五位帝君，乃是因仙修道法自然，讲究制衡调和之术，即便老东西们互看不顺眼，也尚能凑成一桌马吊，和谐共处。
而魔界众生臣服于强者，不受天规法则约束，魔君的竞争尤为残酷。
到了玄渊这一代，圣君境界的同道已被杀得一个不剩，后续或有偷偷进阶的魔修，也无人敢于露头，生怕为新任魔君所忌惮。
玄渊用了一万年，终于点亮精分技能，能够自己和自己对弈，自己和自己聊天，自己和自己打架，自己和自己……互相取暖。
他不知道活成一个自娱自乐的孤家寡人，到底算成功还是失败；只知修魔有违天道，历代魔君皆不得善终，便是上苍降下的惩罚。
至于寂寞空虚冷，不过是站在高处的代价。
思及此处，魔君陛下的心境又沧桑了几分。
他拂了拂玄色的衣袖，蹲下身，凝视着土砾里一株青嫩的幼芽。冷峻的眉梢下，那双沉寂幽深的潭眸里，竟映出一丝充满生机的光芒。
这人啊，一上了年纪，就喜欢侍弄花草。
可惜，他身上杀戮寂灭之气过盛，低阶妖魔不得近身，寻常生灵更是养啥啥死。
唯独这小苗是个异类，不管怎么蹂|躏都坚|挺如初，十分耐操，让魔君陛下格外欣赏。
不过，仙草妖木的古籍上并无相符的介绍，所以他始终不知这是何类木种。
玄渊伸指，第一百零一次戳问对方：“你是何物？”
小苗扭了扭纤细的茎肢，将萦绕在周身的魔气丝丝化解，毫无多余的反应。
木灵之气如此精纯，八成是仙界之物，又能生生不息地抵抗和消化魔气，简直是魔修的天敌。
初见此物时，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怎料，那植株竟有些本事，将他的弹指之击反噬回来，还得意地摇着头顶的绿叶子，一副你奈我何的嚣张模样。
玄渊纵横魔界万余年，见惯了匍匐在地磕头求饶的生物，冷不丁遇上个主动找死的，颇有点不适应。
讶异之余，他收起亵玩的心思，掐灭了指端的焚天魔焰，未再辣手摧草，而是施咒结界，将都广崖顶的罡风挡在外面，小心地把幼苗呵护起来。
算了，还是养肥再吃吧......
这一养，就是三百年。
云荒变换，星移斗转。看似光阴漫漫，于天地同寿的仙魔来说，不过须臾转瞬。
都广崖上的小苗有了些许变化。青嫩的幼芽变成了一根紫色茎杆，顶端两片翠绿的叶子细长如针，散发着微毫青芒，个头也蹿了一蹿，从七寸长至一尺高了。
崖顶大石上的男人容颜如旧，穿着万年不曾掉色的玄袍，低声读着一本关于神界的书。
亿万年前，仙和魔为抢占飞升神界的通道，每隔百八十万年就要打上一仗，回回折腾得六界不安，生灵涂炭。
众神看着糟心，就画了一道屏障，用无边海将两窝斗鱼隔开，总算落得清静。
后来神界陨落，无边海枯，都广崖烂，仙魔两界又连通了。
然而通天井已经封闭，六界众生再也不能飞升成神，与其互相伤害，还不如各自安生。
老怪物们握手言和，小崽子们也不好惹是生非，仙魔两道开始了漫长的蜜月期。
翻到后面，这书就开始八卦仙君们的幸福生活，令魔君陛下读着非常不适。
他手一扬，厚厚一本史籍再次化作飞灰，纷纷飘落在小苗脚下的土壤里。
玄渊抬眼望着小苗，问道：“你长这么慢，何时才能修炼成精？”三百年，就是养头猪也会说人话了。
对方沐浴在阳光下，美滋滋地舒展着叶片，一点也不急。
“等本君死了，谁来照顾你呀？”
每任魔君继位时，都已步入魔道的巅峰。他们无法飞升成魔神，又不能如仙界一般论资排辈地当阁老，只能继续修炼，直到魔元膨胀爆体而亡；亦或让修为停滞在原地，等待新人壮大，取己代之。
总而言之，都是等死。
玄渊已等了万年。
“到时候，谁给你浇水？谁给你挡风？谁给你读故事……”
小苗仿佛根本听不到他的念叨，连晒太阳的姿势都未变动。
“草木无心。”魔君哀怨地叹了口气。
反正在这里，没人看到他的脆弱和寂寞，一切不堪道的心声，都化作低落缥缈的风语。
“快点开灵智吧，小笨蛋。”
“……也好，陪我说说话。”
夕阳渐渐沉落在天的尽头，余晖映照着万里云海。碎金翻腾，磅礴似锦。
都广崖壁立千仞，灵气稀薄，罡风至烈，又是仙魔两界的交界，故而人迹罕至，那株小苗也多年未被发觉。
但不代表永远没人发现。
比如此刻，正有五道强大的气息朝这里而袭来。从威压看，全是圣君境界的顶尖高手。
玄渊睛光微敛，望向虚空而立的五尊庄严法相，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
“五帝尊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仙界这几尊大佛一向不问世事，突然出现在这里，只怕来者不善。
五方帝君为首的是中天帝，一个黄袍玉带的中年男人。
他看了眼玄渊脚下的植株，毫不客气地开口道：“吾等来取仙界之物，还请魔君行个方便。”
“仙界之物？有何凭证？仙魔交界上的无主之物，自当先到先得，莫非尔等连这粗浅的规矩都忘了？”
天帝脸色一变：“放肆！吾等与你父君同辈，何必诓骗于你？此物乃神界上古灵物——建木！”
建木？！神界灵物怎会流落此界？
玄渊睨视着地上不起眼的小东西，灵台一凛，顷刻明白这五人为何前来抢夺。
建木乃上古神树，万木始祖，生生不息，有通天之能，可以生长延伸到神界。
在通天井封闭的情况下，谁得到建木之苗，谁就得到了飞升神界的通道，也休怪这帮困居此域多年的老怪物眼红。
可他身为魔君，总得为同族考量。若让仙界中人得此神物，本就式微的魔崽子们岂有活路？
“中天兄，何须与他多言？”身穿白袍的白须老者不屑道，“魔道中人，六亲不认。他这魔君之位都是弑父杀兄得来，岂会同我等讲理？”
“不错，魔素不讲理。”玄渊眸色一寒，“本君看上的东西，谁也别想动。”
“痛快，那便手下见真招吧！”
五方帝君同时出手，铺天盖地的仙力煌煌落下！金赤白黑青五色神光大亮，将昏暗的夜幕映得如同白昼。
六人皆是仙魔巅峰的存在，折腾出来的动静大得骇人。每一次法力的碰撞，都撕出了恐怖的空间裂缝，狂肆的风暴横扫天境，仿佛要将整个域界毁成碎片！
一时之间，天地震动，四海翻腾。两界生灵尽吓得蛰伏起来，唯恐被动荡的能量波及。
眼看法阵的光罩越发稀薄，摇摇欲坠，五帝面露喜色。
正欲一鼓作气击碎最后的屏障，忽听魔阵中的男人念出一串古老的咒语，光壁上的古篆骤然爆射出黑光，单薄晃动的光壁像海绵吸水一样涨大变厚，令五人的攻击功亏一篑。
玄渊扬手一道乌光射向上空。
那墨色光团如滴墨入水，迅速扩散渲染开来，很快笼罩整片天际。
“不好，是钧天雷阵！”天帝大喝一声，急忙收势掠后。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闪电银蛇在云层中游走，千百道紫色雷霆巍然落下！
堪比真神天劫的寂灭力量，纵是仙帝也不敢硬抗，五人仓惶后撤，纷纷祭出手中的仙器与天雷抵抗。
雷电本对魔修不利，若非玄渊乃风雷孕育而生，也不敢在仙帝面前托大。
可饶是如此，同时对战五个同等境界的老怪物，还是太吃力了。
五方帝君在天雷之击下苦撑，施阵者也疯狂消耗着魔元，庞大能量的挤压之下，崖上的魔阵渐渐溃散。
玄渊口角溢出血来，脸上却挂着目空一切的神色，甚至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脚下的建木苗聊天。
“幸好没把你当菜炒了。不过既是神木，应该也炒不熟吧？”现在想想，自己给这货浇水挡风也够傻的。
“可惜，看不到你长成参天巨木了。就像当年，我也看不到他们的结局……”
玄渊轻咳一声，笑容苦涩。
那道经年未愈的伤疤始终长在心口，撕扯开来，仍是血肉淋漓。
生是老魔君幺子，资质逆天，本无意魔君之位，哥哥们却没打算放过他。
弑兄之后，父君震怒，父子间又是一场恶战。最终的结果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哪一任魔君，不是踏着万千枯骨而来？而这弑亲杀友的心魔，比千载万载的寂寞还要折磨。他一生孤冷，与世隔绝，便是不愿死在相识之人手中。
一滴血顺着唇角滑落，直直下坠，滴在建木苗的叶片上。
玄渊见状，忙弯腰去拂，却见叶子将那滴猩红吸了个干净……
“笨蛋，魔血也敢喝…”
趁其分神的瞬间，天帝瞅准时机，仙决变换，法力化作明黄色的利剑，迅疾刺下，从背后洞穿了玄衣人的丹田！
玄渊痛得踉跄一步，眼中杀气暴涨，猛地将一口精血喷在半空，如同撒开一张红云天网，大片血雨倾盆落下。
都广崖四周，黑红的魔气冲天而起！
无数血色的雨丝化作灵活的赤蛇，视屏障和法体如无物，飞速钻入五帝肌肤，在他们丹田内大肆吸灵喝血，除非宿主血干肉尽，否则绝无休止。
“嗜血吞魂大法？”天帝大骇，“你疯了吗？这东西连你也会吞噬的！”
玄渊浑身浴血，神色冷峭如冰：“本君早活腻了，拉你们几个老不死的垫背，划算。”
他将脚下的建木连土拔起，执在手中，撑着最后一口气跳下高崖！
“此魔要逃入下界！”
五人身形一晃，同时冲下云海，哪知对方竟将建木抛向红尘，扭头冲他们露出诡异的笑容……
“不好！快退！！”
话音刚落，一团刺目的强光突然爆裂炸开！
五仙的法体被炸得四分五裂，四人神魂俱灭，只剩天帝的元神惨叫着遁逃！
魔君的实力向来强横，可谁能料到这即位不过万载的年轻魔头恐怖如斯？居然为了建木和他们同归于尽了！
猛烈的自爆将玄渊的魂魄撕成碎片，如烟花般飞射四散，化作点点流萤，随风飘散。
身死道消之时，他终于了悟父君死前的眼神，明白对方为何连低级的攻击都没躲开。
好在，自己也解脱了。
失去意识的瞬间，黑暗中闪过微末的绿色荧光，耳畔响起一个奶声奶气的童音：
“你、才、是、笨、蛋。”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