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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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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过片刻,龟公送来烈酒,宋临端起酒壶“咕咚咕咚”倒进肚子,赵虞托着腮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大人,跟夫人斗气了?”
“夫人?”宋临把空壶一掼,喊:“上好酒!这酒太差!”然后冷笑着对美人儿说:“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拜了天地写了婚书的才是夫人!我哪来成亲的福气?”
赵虞亲自取过烈酒,满满斟了一杯,笑问:“在衙门受上司的气了?”
宋临一饮而尽,“咔嚓”把酒杯砸在地上,“上司?哪敢啊!我的上司英明神武温和通透,受万民敬仰,我爱戴还来不及,哪来闲工夫生气?”
在上司那里受气了!赵虞断定。
宋大人缓缓站起来,勾着脖子拉赵虞,把酒杯贴上去,“来,不醉不归。”
这位赵小姐极其爽利,抬头饮尽,一扬杯底,“大人,我们姐妹行里的规矩,我喝一杯您可要喝两杯哦。”
“两杯?小家子气!我喝一壶!”宋临抄起酒壶哗啦啦就灌了下去。壶一扔,抱着赵虞颓然栽倒。赵虞惊叫:“大人,您醉了。”
宋大人面色潮红汗流浃背,闭着眼睛浑身僵硬。
“大人,吃点下酒菜吧,喝得太急很容易……”
没等她说完,宋临“砰”倒地不起,挣了几下,呼哧呼哧喘粗气,缓了好一会儿,摇摇晃晃站起来,双腿一软,“咚”瘫倒在椅子上,卷着舌头傻乎乎地说:“下酒菜?呵呵……我喜欢吃虾,喜欢吃鱼,喜欢偏甜的菜,我喜欢拿汤泡饭,芹菜爱吃叶子,鸡蛋爱吃蒸的……”
宋大人还在念念叨叨,龟公缩手缩脚走进来,扫了他一眼,放下酒壶,悄悄给赵虞使眼色,赵虞一愣,龟公背过脸去做口型:这是瘟神,赶快把他藏起来!
赵小姐嫣然一笑,挽起宋临的胳膊,“大人,后院垂丝海棠宛若晴夕垂云,月夜赏花岂不雅哉?”
宋临眼神涣散,“好。”一边答应一边滑倒,赵虞赶紧扶住,笑说:“大人,天色不早了,我看还是快快安歇吧。”顺便瞅了龟公一眼,龟公会意,抢步上前一把扛起宋临。
正当此时,街上轰然大乱,紧跟着“咔嚓”一声巨响,老鸨惨叫。
龟公眼前一黑,耷拉着脑袋蔫了吧唧地唠叨:“完了完了……”
赵虞诧异之极,皱眉问:“哪个衙门又来巡检?”
“不知道。”龟公无精打采,放下宋临哭丧,“刚才巷子口聚了一群公差,正挨家挨户逐个搜查。”
赵虞毫不犹豫地伸巴掌打在宋临手背上,呛着声音说:“大人,你最好快点跑,说不定还能保住乌纱帽,如若不然前程可就丢了,还得连累我们!”
宋临听得直点头,态度之良好前所未见。
但是——
只见宋大人头一歪,身子一颤,“砰”趴倒在桌上,痛苦呻吟,没一会儿,竟然闷在桌布里呵呵傻笑。
危急时刻,管不了身份地位等级差别了,赵虞龟公一人架起一只胳膊,还没离开那张椅子,“咔嚓”,房门大开,差役官兵一字排开。
俩人身形一僵。
一人走了进来,神志清醒的娼门中人互相对视,酒迷心窍的朝廷命官浑浑噩噩懵懵懂懂。
龟公面无人色匍匐在地,全身像筛糠一样瑟瑟发抖。
此人走进屋内,四壁打量一番,折扇轻敲掌心,点头赞许:“销魂蚀骨,动人心魄,果然声名远播香飘四溢,无愧于京城艳姬的称号。”
赵虞急忙屈身跪倒,“贱妾赵虞给大人请安。”
“嗯。”朱佑杭持折扇抬起她的下巴,一指宋临,极其疑惑:“此人似乎是个官员。”
赵虞惊骇,“大人……”
“赵小姐阅历丰富,怎会犯下如此末流的错误?”朱佑杭坐到宋临对面,“赵小姐莫非不知道乐籍人家不得勾留时任官员?”
赵虞慌忙辩解:“大人,”一扯宋临的袖子,“这位大人说自己是刑部的老爷,妾等以为是来检查的。”
“哦?”朱佑杭笑了,“所以……”拾起筷子慢条斯理地拨弄豆粒。
赵虞等得心慌意乱,心脏剧烈跳动,暗想:他知道我在强词夺理?
直到宋临颤抖着手指,抓起酒壶,妄图送到嘴边,却不承想洒了自己一身时,朱佑杭才悠悠回神,叹气,凝视宋临笨拙地往嘴里倒酒,对赵虞说:“你们就是这样应付检查的?用美酒麻痹,用美色引诱?赵小姐,这是贿赂!处心积虑消磨大明官员的锐气,你们居心何在?”
赵虞花容失色,“大人,请听妾身……”
朱佑杭骤然展开折扇,微笑,“别急。”侧头问王统领,“勾留官员□□贿赂,两罪并罚该判多少年监禁?”
“回大人,”王统领行礼,“最少七年。”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朱佑杭转过脸来,长长惋惜,“赵小姐,在下无能为力。不过,念你们是初犯,从轻发落,就监禁三年吧。王统领,把他们全部带走,暂押刑部大牢,日后发落。”
赵虞盯着地面的缝隙发呆,直到公差架起她的胳膊才猛然回神,怒极反笑,拼命甩开差役,说:“大人,”指着宋临,“这位官爷穿着官服嫖妓宿娼罪名更大,妾等区区小事跟他一比小巫见大巫,您睁一眼闭一眼就能过去,谁也不会吹毛求疵地深究。您为什么放着重罪不办却来整治妾等芝麻绿豆的小错?这岂不是本末倒置?”
朱佑杭认真地听完了,垂下眼睑,说:“赵小姐似乎不领情,此番言论正在转移目标试图开脱罪责!好。刚才本官进门时没看到廊上挂旗晃,难道你们意欲隐瞒乐籍面目?还是说你们本身就是暗娼?”转过头去,问王统领:“暗娼该如何惩处?”
没等王统领回话,赵虞跪上前去,磕了四个响头,“大人,明人不说暗话,您在庇护他!妾等明白,妾是他宿娼的证人,此事如若传扬出去,对他的名誉和官声都是重大打击。妾身敢指天发誓绝不传扬,如违誓言天道轮回永世为娼!”
“嗯。我相信你。”朱佑杭站起来,“不过,小姐不说或许有人会说,小姐岂非代人受过?永世为娼就是永世不得翻身,本官不能如此罔顾生灵,小姐还是进大牢暂住三年吧。”
赵虞盯着朱佑杭叹息,被拉起来往外走,悠悠自语,“比起相信妾身,您更相信刑部大牢的保密能力。”
朱佑杭笑了,吩咐王统领,“奇女子。好好安顿她,别让她受委屈,三年后给她脱掉乐籍。”
王统领带领众兵押解赵氏一门六口人匆匆离去。
朱佑杭踱到宋临身边,刮了刮他的鼻子,“你啊……该说你什么好?”
宋临醉得晕头晕脑,使劲晃了晃脑袋,瞅着朱佑杭咧嘴一笑,伸出手颤巍巍地抱住他后背,模糊不清地说:“呵呵……你这头猪……”
朱佑杭一愣,失笑,“你对我的爱称真是……真是……”
“我要喝……酒……呵呵……”突然转脸,一阵天旋地转,定了定神高声冲门外喊:“二十年的女儿红……唔!”
二十年女儿红的主人堵住了他的嘴,宋临咿咿呀呀大为不满,嘟嘟囔囔吵闹不休。辗转多时,宋临浑身瘫软,喘着粗气昏昏欲睡。
朱佑杭像抱孩子似的抱起他,明知他听不见却还是吮着耳垂责备:“以后做傻事不准拿名誉开玩笑!”
刚到门口,朱佑杭身形一顿,又转回来,轻轻放下,摘掉他的官帽,扶着后背解开腰带,脱掉官袍,扯下官靴。宋临喉咙深处咕哝了两声,跟木偶似的任人摆布,不一会儿,就剩下衬衣衬裤了。
朱佑杭招手叫来两个差役,“把他抬到门外马车上,送回尚书府。”
俩人领命,抬起来走了没三步,朱佑杭又叫住,掏出手绢,展开盖在宋临脸上,“走吧。”
马车启动,“骨碌骨碌”渐行渐远,朱佑杭笑了起来。
命人拿着宋临的官服,朱大尚书折扇一挥,官兵衙役外加锦衣卫纷纷聚拢。
尚书大人一声令下,凶神恶煞兵分多路横扫整个陕西巷!所过之处鸡飞狗跳寸草不生。踹开大门异口同声地发威——“刑部巡查,整顿风化!”鸨母龟公姐妹欢客魂飞魄散抱头鼠窜。
此次围剿行动声势浩大摄人心魄,搅得整条花街人心惶惶坐立难安。朱佑杭歪在马车靠垫上抚弄宋临的官服,偶尔挑帘询问:“现在几更天了?”
“回大人,快三更了。”
“嗯。回衙。”
于是,过境洪水急速撤离,时过片刻,原本热闹喧哗红灯高挂的秦楼楚馆变得冷清寥落寒气森森。
您还别说,嫖妓宿娼的官员还真不止宋临一个,这帮刑部的土匪们随便一划拉就揪出十多个各级官员,风雅的正在吟诗作画,务实的已然吹灯就寝。那些刑部的悍匪们早就见怪不怪了,眼皮都没抖一下,就地取材拿床单把那些光溜溜的身子裹了裹,找绳子一个个串起来,典型的“一条绳上的蚂蚱”。一人在前面拉着,一人在后面押着,浩浩荡荡回了衙门。
马车缓行,蹄铁轻敲石板路,夜深人静之际,格外清脆悦耳。朱佑杭挑开窗帘听王统领汇报辉煌战绩——“大人,最大的犯官是正四品,此次共查封了九户乐籍人家。”
“很好!”凝神片刻,缓缓地笑问:“如赵虞这般声动天下的名姬能轻易得窥容颜吗?你说……什么样的人才能成为她的入幕之宾?”
王统领抱拳,“豪商巨贾,风流才子。”
“所见略同!嗯……或者……你说,达官贵人朝廷权臣会不会受她青睐?”
“当然!”王统领极其严肃,似乎说的是不容辩驳的至理。
“那么……几品官才能算得上是权臣?”
“回大人,”王统领郑重行礼,“就小人所知,最起码也得正四品!五品是毛毛虫官,六品是绿豆官,七品是芝麻官。”
朱佑杭放下窗帘,闭目微笑,“见解独到,说出了人间正理。你说……一旦宿娼被抓,所宿之娼是不是赵虞有本质区别吗?”
“没有!”王统领斩钉截铁。
得!黑锅有人背了!
这事要是被宋大人知道非得血溅当场不可。前一天晚上他还言之凿凿地对徐津说:“此人比君子卑鄙,比小人谦和。”
隔了一天,这句评语此时听来极度不中肯,简直错得离谱十万八千里!
人家朱大尚书明明比君子谦和,比小人卑鄙!高尚品格,秉阴阳之气幻化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