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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青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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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早上和其他任何一个早上没什么两样,简单吃了点方便面,打发孩子去上学,我也急急忙忙往报社赶。
刚进院子还没上楼,我就觉得刚才的判断是错误的,今天单位里的气氛和平时有点不一样:你看保洁大姐正在打扫卫生,她仔仔细细地擦着楼梯的扶手,一丝不苟。倒不是她平时不擦楼梯扶手,只是今天这擦的时间实在有点长。照这速度,今天一天她都不得闲了。
我脚下略微加快了点速度往办公室里走,好听听消息灵通人士解释一下今天的异常是为什么。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一片欢声笑语。看我走进来,以厨艺见长的李大姐就招呼我:“舒雅快来,尝尝我做的卤鸡蛋。”
我一边剥着鸡蛋皮,一边问大家:“我瞧今天咱单位卫生规格要求很高啊,谁要下来视察工作?”
“说是新来了一个市长,今天不是6号了嘛,来慰问慰问,意思一下。”有人回答。
不说我还真给忘了,11月8日可是我们的节日,记者节啊。只可惜没人给放假,也没人给多□□票。
科长走进来了:“赶紧的,市长马上要来了啊,快收拾收拾,别给头儿丢脸,满屋狼藉的让头儿看见了铁定骂咱们一顿,说不定还要扣银子。”
就是,得罪了谁也不能得罪现管啊。大家七手八脚的,动作都挺麻利。
我去倒灰。才出门,就看见社长领着一群灰西装往会议室走去。去会议室必然要经过我们办公室,我不好退回去,情急之下,我只有作低眉顺眼状贴墙站立,心里无比懊悔我此时此地出现在这个场合,你说早不倒晚不倒,偏偏这个时候倒,万一市长为了以示关心问我点儿什么家庭、事业之类的问题,我是说实话让领导瞪我呢,还是说瞎话给同事们增添一个新笑话呢?
“舒雅,你好。”
我正在心底默念着:不要看我,不要看我,我是透明的,忽然有一个男声传来,是叫我的,同时我的脸前伸过来一只男人的肥肥白白的手。
什么?我抬起头来,看到各色各样的眼光都射向我,再仔细看时,只看到一片温暖的目光、微笑的胖脸。
我有些迷惑。
但我立刻高兴起来:“中元大哥!”
我已经有15年没有见到中元大哥了。其实当年大学的同学没有这么叫中元的,大家就是去了姓叫中元。中元比我高两个头,看着他威猛的背影,我不知怎么就开始叫他中元大哥了。眼前的中元大哥红光满面,肤色比过去更白净了,额头上虽然可以看出岁月留下的淡淡痕迹,但眉眼之间更多的是踌躇满志。
握着中元大哥肥软的手,我惊异地脱口而出:“你怎么到我们报社里来了?”
旁边的一群男人们善意地呵呵笑起来,社长仿佛很高兴似的说:“朱市长已经调到咱们市来管文教了。”
市长?中元大哥什么时候成市长了?
衣服挺括的男人们好像更高兴了,他们看着我,好像我是个表现良好的幼儿园宝宝似的。
这时中元大哥扭头对我们社长说:“赵舒雅过去在我们班就是个笔耕不辍的勤奋同学,现在我猜一定也是个优秀的编辑。”
社长频频点头说:“当然当然,赵舒雅可是我们报社数一数二的优秀编辑。”
我愣住了,不能这么昧良心吧。虽然我觉得我自己吧,也不错。可距离这“数一数二”好像还有那么一大点的路程。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省得中元大哥误会。可看看周围一圈我一点都不熟悉的男人们,我抿了抿嘴,又把解释咽进了嘴里。
中元大哥又说:“我是来向你以及广大的记者们表示我的崇高敬意的,你们辛苦了,有什么困难没有?”
看着中元大哥亲切的目光,我却窘迫地不知说什么好——从幼儿园起到大学,语文老师都没教过我见到领导该说什么样的台词,虽说我一直做记者工作,可那都是纸上谈兵,不需要面谈的。我很想像过去在学校里那样直白地对中元大哥说,打什么官腔呀,有困难你就都给解决呀。但我知道现在我不能那么说。
男人们却鼓起掌来了,记者的照相机不停地咔嚓。
闪光灯把我晃蒙了,我想大声说不要拍,我想捂住脸,我想逃出这个男人圈。可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只是咧着嘴傻笑,我自己都感觉得到嘴部肌肉的僵硬,估计这辈子的笑容都攒到今天大爆发了。
就在这尴尬的间歇,我竟然还看到了各个办公室都有同事探出头来,我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虽然已经是秋季,毛衣都已穿在身上了,热汗却从我的脸上、身上奔腾而出,我现在的唯一念头是,站到家里的莲蓬头下面好好冲洗一下。
中元大哥满脸含笑地挥手向大家致意说:“记者同志们辛苦了,我今天代表四大班子成员来慰问你们这些无冕之王,希望你们再接再厉,继续为社会惩恶扬善做出贡献。”
当然是掌声雷动,不得不说,这个时候,中元大哥真像个官员。
然后这一群灰西装就从我身边过去了。
大家把我拉进办公室,围上来问东问西。中元大哥刚才的语气让我很不舒服,我也不愿意这么被同事们刨根问底。我不想说话,但我又不能不回答。显然,我的轻描淡写不能让同事们满意,我知道,他们一定以为我想隐瞒他们什么。
中午回到家,马飞正在做饭。
“哎,马飞,今天上午朱中元到我们报社去了!”
“为什么?是咱们的同学朱中元?”马飞也是我的大学同学,只不过我和中元大哥在一个班,马飞是邻班的。
“就是他。据说是当了市长。”
“呵,想不到这小子飞黄腾达了,真看不出来啊。哎,他毕业后没留在这儿,怎么到这来了?”
“我哪儿知道!”
马飞看了我一眼说:“怎么说着说着就生气了?”
我也不知道。如果是中元大哥的神态使我不舒服,也犯不着啊。一个普通的同学而已,我有什么资格生气。可我还是看不惯这小人得志的样儿——虽然我并不认为中元大哥就一定是小人。
下午依然有同事对我或旁敲侧击或直接提问,我一概搪塞过去。只是一个同学而已,他的飞黄腾达跟我有什么利害关系。
晚上回到家,我换了衣服就去厨房做饭。
一会儿马飞也回来了,歪在沙发上看电视。忽然他大喊:“舒雅快来,你上电视了。”
虽说我从事新闻工作,但我们这种纸媒,一般没有上电视镜头的机会。现在娱乐节目、民生节目满天飞,各个地方台播的都是老百姓家里的事,但上电视这种抛头露脸的事一次也没降临到我身上,所以我也很好奇,百米冲刺般第一时间飞到电视机跟前。
虽然才只扫了一眼,镜头就切换到别的新闻了,但我还是看清了自己巴结的笑容。原来以为自己是冰山雪莲呢,谁知我也是芸芸众生的普通一个。
马飞说,中元大哥只是管文教卫生的副市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