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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6 双影羡孤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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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米酒香飘千户。
凡是文人,最爱两种酒,一种是枫林醉,一种就是这槐米酒,虽然名字不雅,却丝毫不影响他享誉天下,只因此酒极醇极香极醉人,酒量少者敌不过三杯。
苍海低头看了看手中小巧的白瓷杯,杯中酒色微黄,盈盈一杯丰满醇厚,微微靠近那酒香已扑鼻,令人陶醉,带着淡淡的槐花香味,让他想起了小时候柒婆婆做得槐米饭。
他微眯了眯眼,朝对面的韩家兄弟举杯,然后将酒一饮而尽,不愧是名满天下的美酒,口味幽雅细腻,饮后满口生香回味悠长,他放下酒杯,看向两人,只觉得那酒香还在鼻尖徘徊久不散去,带着熏人的醉意。
韩氏兄弟笑得有些兴味,同样将自己杯中之酒饮尽,然后韩淮将酒满上,忽然笑道:“大哥有没有觉得这位小兄弟长得颇像一个人?”
韩雅看了看苍海,却不作声,一边只敢埋头苦吃的桑甜忽然抬起头来,小心翼翼问道:“像谁?”
韩淮露出鄙视的笑容:“三妹妹,怎么这么多年了你的眼色还是没长进?按理说,你跟那位的见面次数熟悉程度比我们多多了。”
卖关子,算旧账,打击人,不愧是靠嘴吃饭的,一箭三雕!桑甜低头,将鸡腿当韩淮啃。
她一年到头见那么多人,哪里想得起像谁?不过……
桑甜忽然抬头,将苍海细细打量一番,忽然顿悟。
像!的确像!仔细看,苍海小总管的面部轮廓跟五官依稀是有那一位的影子,不过,小总管帅多了。
桑甜冒着大不韪的罪名腹诽,然后也没多在意,继续啃鸡腿。
苍海握杯的手稍停了一下,但韩淮却言尽于此转了话题。
酒桌上的气氛让苍海不适,却不知道为什么。他自认不是鄙视贵族藐视权威的叛逆少年,可是,现在却隐隐在心头觉出一丝躁动。
或许,他觉得自己不再是众人围绕的中心,或者,他觉得自己被无形中孤立了。如果是平时的他,稍稍动点手段就可以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可是,现在他却完全没兴趣。他只在乎,甜丫头跟韩家两兄弟那种亲密与熟悉。
他们中间隔着他无法参与的青葱岁月。
身份,这个苍海平日完全不在意的东西忽然变成了一根横贯两人之间的刺,让他不得不开始正视。
桑甜究竟是什么身份?可以跟韩家最高领导者们这么亲密,难怪之前那么笃定自己不会中蛊咒术。他们一起生活了那么久……
他忽然很想知道她的身份,忽然很生气她的隐瞒,完全忘记了自己之前的行为。
然后,他的余光撇到身边的韩雅,跟韩淮的滔滔不绝对比,酒桌上的韩雅倒是并不多话,只是一杯杯饮酒,然后安安静静看着桑甜,表情柔和又捉摸不透。
韩淮正好在拿桑甜的乌龙告白开涮。
苍海猛地闭上眼睛,刚才那一杯下肚,火辣辣烧到了胃里又逆袭到头。他晃了晃脑袋,忽然倾身向前,握住桑甜的手。
桑甜被吓得一噎,连忙看向苍海,只见他满面潮红,目光虚浮,不由头疼,看样子,小总管醉了。这什么人啊?连小总管都对付不来……她心里哀叹,然后看向对面笑得无辜的两兄弟。
“你们把人家灌醉了!”
韩雅脸色不经意间凝滞了一下,又恢复了之前的淡定微笑,看得桑甜心里发毛,而桌子下面大家看不见的地方,小总管的手跟她的紧紧握在一块,都生疼了。
韩淮亦是笑吟吟:“三妹妹出来一趟倒是变泼辣了,居然敢这么跟我们说话呢?”
“我……”桑甜有些无措,这已经是她在韩氏兄弟的魔爪之下能做出的最大反抗。小总管自求多福吧!她心中默念,想将手抽出来。
苍海却不干,反将她的手渐渐攥住,忽然站起,看向二人,笑得有些飘忽。
“素闻韩家蛊咒术独步天下,不知两位可否替甜丫头看一看?”
桑甜被他这么一带,整个人被拖着站了起来,连忙低下头,脸色通红。
另一只手却被韩淮轻轻执起,微凉的触感从手腕间传来,让她更加尴尬无措,心里暗自埋怨小总管的鲁莽。
韩淮轻轻搭在她的手腕,把脉,脸上的表情渐渐严肃,然后,他看了韩雅一眼,将桑甜的手递给他。
韩雅也是同样一副严阵以待的表情,看得桑甜心里忐忑不安。
然后,他放下桑甜的手,看向苍海,沉声质问:“这是谁下的蛊?”
苍海笑容依旧散漫,身形晃了晃,道:“我也不知道。”
“我记得苍兄曾经说过保护三妹妹安全的,如何让她中了这蛊咒术?”韩雅又是一问。
“对,是我一时疏忽。”苍海点点头,却不辩解,他现在是酒精上头一根筋,完全不懂得变通,只把责任全往自己身上堆。
桑甜始终觉得苍海不对劲,这下子急了,连忙嚷道:“不关小总管的事!再说了,我也没出什么大不了的事!”
韩淮却冷笑:“没什么大不了?三妹妹,你好像还没弄清楚状况?你中的这个蛊咒术,我跟大哥都解不了,唯一的方法是人死咒灭,要么施咒者死,要么你死,否则永远摆脱不了他人对你的控制!”
桑甜直觉得心里一沉,像是被裹上了一层坚冰,而被苍海握住的手也更加的紧,他的手似乎还有些抖。
“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韩淮不理他,韩雅摇了摇头,道:“只有看我叔叔了,他一直在研究这些,不过……”
他话题一转:“这事情不能拖延,我叔叔人在潇城,我们应该尽快将桑甜带去那。”
苍海的心在拉扯着扭曲着难过得无法忍受,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看桑甜的脸,定定看着韩雅,说道:“那么,桑甜就交给你们了。”
说着放开桑甜,朝几人干净利落的一拱手:“在下告辞,后会有期!”
说完,扭身就走出店外,爬上自己的马车。
小总管,你这算不算酒后驾驶……
桑甜看着他远去的影子,心里无限哀怨,委屈跟失落化成怒气让她朝韩家兄弟狠狠瞪了一眼。
“你们到底对他做了什么手脚?”
韩家两兄弟十分默契的露出相同的微笑,然后韩雅轻轻执起苍海用过的白瓷杯,翻转过来,将杯底亮在她面前。
只见一个古体的“怒”字落在上面。
“当人们对一种语言产生足够的敬畏与崇拜时,语言本身便成了一种咒术,一个字的形、音、义也就成了施咒的媒介,这就是我们韩家的蛊咒术最基本的原理。”
韩雅修长的手指缓缓抹去杯底的字迹,接着说道:“这只是个小把戏。”
小把戏,却让苍海中了招,言下之意就是说苍海也不怎么样!
坏蛋,坏蛋,怎么能够这样子说她的天青楼主?
桑甜缩着头在心里咬牙切齿,耳边又响起韩雅温润的声音,云淡风轻不带一丝波澜。
“三妹妹,因你的身份,并不适合跟他们这些人混在一起。”
苍海赶着马车一路狂奔,似乎想把一切不好的情绪甩到身后,正午的日头在头顶晃荡着,怎么也甩不掉,就像那随着酒意窜上头的莫名怒气。
最后,苍海素性将马鞭一扔,横躺下来,也不看路,任马车在旷阔的草甸上驰骋。
对于马来说,拖着一辆大车在大太阳下奔跑并不轻松,既然没有鞭子又没有主人的命令,它也乐得偷懒,象征性跑了几步后就停了下来。
于是车就恰好停在了长沙城郊区的小山坡上。
苍海暴晒在日头下,闭着眼睛,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情,然后很挫败很无奈地承认一件事情,他生气了,或者说他吃醋了。
那么现在该干嘛?跟逐天约好的是明天,他本来打算先带着桑甜在长沙城逛一逛,结果,现在完全没有了进城的兴致,连那个讨厌的约会都不想去了!
苍海面临前所未有的沮丧跟寂寞,倒像是回到了四年前刚刚从谷里跑出来,独来独往连端木都没有遇见的那段时光。每天为了生计奔波,到了夜晚便一个人抱膝蜷缩在住处,实在无聊就给自己唱歌。
他从怀里掏出桑甜的耳坠,两串火红的吊坠在眼前轻轻晃动,然后冰凉的贴上自己的额头。
秋高气爽,秋风带寒,秋莎遍野,秋雁飞南。孤身浪荡,与狼为伴,故人何在?人心独怆。
路途苍凉,世情如霜,高歌一曲,琴声达旦。苦酒一缸,对影成伤,横剑临风,把酒言欢。
毕竟还是喝醉了,独行侠苍海唱着唱着就抱着孤独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他的身上飘满了枯黄的树叶。苍海三两下抖开树叶,坐起来,才发现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半圆的月亮挂在幽蓝的天幕,却像一个甜甜的笑靥。
微寒的秋风拂面,让他的脾气跟酒气全部退散,大脑清醒了,苍海发现自己后悔了。
他苦闷的朝自己的脑袋捶了几捶,喝酒误事,喝酒误事!
喝酒喝醉,然后发火,然后将甜丫头扔下自己跑走……自己怎么能够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情?果然冲动是魔鬼!
姑姑说,烈女怕缠男。
春妈妈也说,想要一个人爱上你,就要让她先习惯你。
苍海原本设定的大方针就是死缠烂打也要跟在桑甜身边,不管多么的艰难险阻也要将她周边一切有威胁的异性定点清除。结果,理论跟实践还是有区别的。九爷爷就说过,清醒的人谈不了恋爱,恋爱的人无法清醒。苍海就这么一步一步从清醒变成了不清醒最后犯了糊涂追悔莫及。
因此可以看出,自诩为情场高手对心上人欲擒故纵手到擒来玩转三十六计的苍海筒子其实不过就是个初出茅庐的小毛孩。
归根结底,这是个教育问题。
其实数着指头算算,谷里的老爷爷老婆婆们几乎都是单身,他们除了暗恋单恋自恋畸恋三角恋外从来没有正经的恋过,自己的感情问题都没有解决,如何教育小孩?
苍海就栽在了实践经验方面,由此可见,对于教育,除了情商跟智商并重外,还要着重培养实践能力。
而能让情商已经颇高的天青楼主情绪失控,韩家两兄弟的功力不容小觑。
苍海将宝贝耳坠收好,一探手,摸着了身边的马鞭。他扬鞭甩了甩,打算调转马头,再一思量,动作又停了下来。
当初是自己扬言要走的,这样子回去是不是太丢面子了?虽然自己的脸皮一向够厚,可是在面对韩家两兄弟,尤其是在桑甜面前,他又会不由自主地计较起来。
要不,干脆就在这路边等他们过来……可是如果他们直接南下去潇城的话怎么办?思来想去,苍海还是决定回头去找桑甜,虽然很没面子,但为了点面子将自己喜欢的东西拱手相让不是恶人谷的风格,也不是苍海的风格。
几番犹豫间,天色已蒙蒙亮,苍海顾不得多想,扬鞭打马往回奔去。
清秋的早上依旧很凉,苍海挥着鞭子驾着马车在路上疾驰,按他的判断,韩家那群极会享受生活的公子哥一定不会在大太阳下赶路,绝对是先行在镇子上休息一晚再启程,他现在过去应该可以赶得上。
若是赶不上,也要一路追过去,他心里暗自下定决心,倒是把跟逐天的约会抛在了脑后。
“小总管,你个大骗子,拿了我的钱就直接甩手走人!”
远处有马踏着满地霜华急驰过来,老远就传来一声娇喝,伴着清脆的马蹄声,然后苍海面穿过清晨的雾气看见一身鹅黄的少女骑马朝自己这边过来。
“我趁夜追过来了!”少女伸手抹了把脸,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因为连夜赶路的缘故被打了一头的霜,脸也冻得红扑扑的。
这个丫头,居然敢独自骑马走夜路,不要命了么?
苍海觉得一股酸涩从心里涌出,直冲鼻端跟眼角,连忙紧紧握住鞭梢,一双眼仅仅看着她,眨也不眨,生怕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直到桑甜赶到他近前,他才缓缓呼出一口气来,故作轻松的笑道:“甜丫头,我是不是该庆幸,从镇子到这里只有一条路?”要是这个小路盲迷路了,可就……
桑甜的脸更加红了,赌气将手里的鞭子朝他身上扔去。
“你个大坏蛋,怎么忍心将我丢给那两个大坏蛋?”
“坏死了,傻死了!”
“那么……那两个坏蛋怎么又将你放出来了?”苍海跳下车,缓步走到她跟前,朝她伸出双臂,露出宠溺的微笑。
桑甜顺势搂过他的脖子,由他将自己抱下马,一系列动作自然无比毫不迟疑,理所当然一般,丝毫没觉得有什么男女大防之类的不妥。
一夜没睡的桑甜听话的靠在苍海怀中,有些昏昏欲睡,又强打起精神呢喃道:“我累死了,对着他们哭了有两个时辰。”
苍海看着她微肿的双眼又好气又好笑:“这样他们就让你走啦?还是大晚上的?甜丫头不许说谎!”
“嗯……他们收到韩叔叔的飞鸽传书,说他有事前往东齐郡,一时半会不会回来……雅哥哥就答应我去看武林大会了……不过我提前走了……”
苍海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这么说他们也会陪你去东齐?”
桑甜掀了掀眼皮:“嗯……反正雅哥哥我暂时先跟着你……他一时也脱不开身的……”
对,他是堂堂都盘郡侯,那这么容易走开,苍海稍微欣慰了些。
但是,什么叫做暂时?这是红果果的挑衅!明摆着说,你们尽管走,走到哪都在我掌控之中。想到这里,苍海心头升起一丝不悦,紧紧将桑甜搂住。
“放心,我会帮你找出那个何沐霭的!”他的嗓子有些低哑。
“你会杀他么?”桑甜强撑着眼皮看他。
苍海微微点了下头,却不说话,如果人死咒灭的话是真的,那么,他应该是要杀了下咒者的。自己居然会为了一个女子杀人,这在以前简直难以想象。
“小总管……”耳边断断续续传来女孩糯软的声音,带着小小的抱怨。“你昨天把我吓坏了。”
“对不起。”苍海低头沉默了一会,慎重道歉:“我再也不会轻易丢下你了,桑甜。”
“一言为定哦!”她实在是困死了,呵欠连天。
“一言为定。”
就在两个人卿卿我我肉肉麻麻进行一切情侣理应会做的事情时,冷不防从旁边树林窜出一个人来,手持悬玉象牙折扇,头束镶珠嵌玉的双凤金冠,身上还披了一件银光闪闪华丽无比的大袍子,身姿妙曼的在半空中作了一个回旋,却是长发飞扬衣衫飘飘气质出尘宛如谪仙。
来人身形极快,一瞬便闪到了苍海车前,瞥了眼佳人在怀的苍海,先是一愣,然后一喜,紧接着足下轻点,整个人已经跃到了苍海身后,伸手朝他衣领口一拎,抬脚一踹,整个人便借力退进了马车中,哐的把门关上。
“乖徒弟,帮姑姑揍死他!”
苍海正护着桑甜,一时不查被一脚踢中,向前连进几步才稳住身形没有摔倒,连忙放开桑甜,伸手去揉自己的屁股,脑中迅速回想起一句久违的台词:“关门,放苍海!”
“姑姑,你这是要干嘛?”
他苦笑着就要朝马车走去,忽然停住紧捂住耳朵,与此同时车中传来一声大喝:“他来了,快动手!”
身后忽然传来桑甜的一声低喊,苍海连忙回过头去,只见树林中再次走出一个黑衣人来,身材健硕,步伐沉稳,一看便知绝非武功寻常之辈。他的长发随意的束着,风尘仆仆的样子,表情还有些沧桑,有些无奈,有些哭笑不得。
带到看清来人面目后,苍海心中又是苦笑,然后快步上前抱拳:“逐天盟主,别来无恙?”